第1章 第1章

乌黑浓厚的云将四下笼罩在晦暗当中,清凌凌的水面映着枯败树影。

岸边,马背上的男人身姿笔挺,俊朗的面上此时却显得颇为烦躁,抬手甩开马鞭,“啪”的一声巨响,树枝嗦嗦摇晃。

燕珏本不想来的,偏母亲千叮万嘱叫他亲自迎接,不过是个江宁来的小娘子,家世单薄,且与燕家无亲,千里迢迢投奔过来,若说没有目的,燕珏断然不信。侯府的权势足以令人迷了心智,不然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怎会有胆量孤身前来。

他不大明白,母亲素来不喜这些攀附行径,这回非但没有计较,反而主动写信叫那小娘子赶在除夕前进京。

“郎君,船来了。”冬良垫脚喊了声。

燕珏掀开眼皮,桃花眼中泄出几分冷淡。

烟雾缭绕的水面,一艘商船破开平静,于寒风中辚辚而来。

狂风大作,乌云承不住重量,泻下硕大的雪片子。

枯枝不时发出断裂声,商船被风吹挟,猛地撞向岸边,剧烈的摇晃令登岸人群惊慌大乱,挤在甲板上争先恐后推搡,拼命去抢最有利的位置上岸。

苏弗被人推了把,瞬时涌进其中。

她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到处都是慌乱不堪的面孔,胡乱挥舞的手臂,很多人为了自己活命推倒旁人,倒下的便被踩在脚底,爆发出一阵阵的哀嚎哭喊。

有一瞬,苏弗觉得自己会死在踩踏中。

“啪”的一声巨响,犹如银蛇出岫,震慑天地。

人群立时安静下来。

冰凉清爽的空气挟着雪花掉落,苏弗拢着衣领,得以喘息。

面前的人逐渐朝两侧退去,视线内出现一双漆色长靴。

燕珏居高临下睨着她,小娘子的头发掉落几绺,衣裳也被扯歪了,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许是察觉被人注视,她倏地抬头,眉心微蹙。

燕珏一下愣住。

方才在岸上,他一眼便认出她来了。

小娘子披着一件鹅黄色斗篷,身段纤瘦婀娜,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风流柔美,在一众人群中很是显眼。

饶是此刻头发凌乱,仍掩盖不住她的姣好姿容。

“郎君先走。”她往旁边挪步,让开路来。

燕珏瞧的分明,那小手偷偷摁在腰间,是一柄匕首。

分明是很狼狈的模样,却有种倔强的神气,眼睛温润干净,像是身陷囹圄的小兽,一个小娘子,胆子倒不小。

他毫不避讳的打量令苏弗神经绷紧,面前人气度矜贵,不似寻常贵公子,眸眼虽带笑,但更像高位者对下的一种审视。

“那把刀可杀不了人。”桃花眼微眯,仿佛盛着细碎的光。

苏弗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只听见“嗡”的一声鸣响,匕首便落在他的掌心。

燕珏看见她惊慌的表情,不知道是恼怒还是害怕,她的眼眶浮起水雾,就在燕珏以为她会哭时,小娘子忍了忍,硬生生憋回去。

“我没想杀人,请郎君还我匕首。”她不卑不亢,反而与他灼灼对视。

有片雪花掉在她唇瓣,立时融成晶莹剔透的水珠,她微微抿了下。

燕珏喉咙滚动,霎时没了打趣的心思:“我姓燕,卫平侯府五郎燕珏。”

然后他便看见那张小脸从白变红,又从红变白,恼怒委屈的眼神在睫毛颤抖后,变成了温顺乖巧,像小猫收起了爪子,连声音都变得柔软起来。

“阿弗见过五哥哥。”

软的像朵羽毛,从心头划过。

燕珏握着手,问:“你的随从呢?”

便见一老一小提着东西,慌忙奔来,边跑边喊“姑娘”,鞋子跑掉了,又慌张去捡。

苏弗见她们安然无恙,只衣裳鞋子在拥挤中扯乱,这才松了口气。

“这是曹嬷嬷,伺候过母亲的老人,这是香薇,自幼跟在我身边的。”

燕珏只瞟了一眼,便道:“马车在前边。”

说罢,顺势握住苏弗的手。

苏弗吓了一跳,立时抽出来:“我自己会走。”

燕珏笑了笑,随即向前弯腰,在她屏住呼吸的凝视中,将那匕首重新插回剑鞘。

“会用吗?”眸色沁着调侃。

苏弗脸通红。

“别伤了自己。”喷出的热气犹在耳畔,人已经纵身跃上马去,玄色大氅划开弧度,衬出他修长笔挺的身形。

此番进京,是为嫁人来的。

苏家与卫平侯府本没有关系,但母亲未出阁前,机缘巧合救过卫平侯夫人,之后便一直再没联络。三年前母亲病笃,贸然写信给卫平侯夫人,求她照顾苏弗,为她寻一门亲事,本是唐突无理的请求,本也没有报过大期望,不曾想夫人竟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阿弗,要嫁个好郎君。”

病如枯槁的母亲,倚在床头握着苏弗的手,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嫁个好郎君。”

苏弗焉能不知母亲心里的恨,年少情谊被辜负,满腔欢喜付流水,若不是为了自己,母亲早就可以和离。

父亲若是可靠,母亲也不会挟恩情找上卫平侯夫人,女儿家的婚事,如今竟要求外人插手。

苏弗脊背贴着车壁,虽忐忑紧张,心中却很坚定。母亲死后,她的担忧成了现实,继母果真打着卖女儿的主意,想拿她的婚事攀交情,若非母亲及早安排,若非侯夫人的那封书信,她当真会走投无路,被继母送上床榻谄媚。

她不知侯府会是什么样子,母亲虽告诉自己侯夫人很好,但方才被燕珏那般戏弄,她已然有些担忧。她明白燕珏眼神的意味,小门小户的女娘千里投奔,必然怀着叵测心机,恐怕他还以为自己妄想高攀燕家儿郎,故而才给她下马威看。

她攥紧帕子,阖眸平复紧张。

她的确有目的。

母亲只想叫她嫁个好郎君,可自己亲眼看着父亲辜负母亲,与旁人恩爱调/情,哪里还会相信什么白首不离,忠贞不渝,能做到举案齐眉便是再好不过了。

她不信什么好郎君。

她也只一个目的,等日后嫁人,能立稳脚跟站在高处,让父亲足以仰望不敢轻视的高度,为母亲这么多年的委屈痛苦讨回公道。

背叛她的,谴责她的,编排她善妒跋扈的,苏弗要他们认错。

他们不能踩着母亲的枯骨逍遥快活!

她要在侯府立身,要让夫人喜欢自己,这样才会有好的郎君,好的门第。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打的车顶唰唰作响。

马车从西往东行驶,经过熙攘的街巷,两侧的道路逐渐宽敞齐整起来,庭院大都威严肃穆,时常可见巡视的官兵经过。

此一带乃是达官显贵居所,治安向来妥当。

下了马车,主仆三人跟在燕珏身后,他有意迁就,便放缓了脚步。

饶是如此,曹嬷嬷还是在过楹门时摔了个跟头,更别提香薇的大气不敢喘。

待拐过第三面影壁,便有下人前来引领,曹嬷嬷和香薇跟着去放行囊。

燕珏余光瞥到苏弗,她似乎离自己更远几步,眼睫微垂,两只小手捏在一起。

不期然目光撞上,便赶忙别开,清澈如水的眸子落在燕珏眼中,他笑,抬手指向右前方:“春日长起草来,你可以跟府里那几个姐姐妹妹打捶丸。”

苏弗看去,那是很宽敞的空地,四周用雕花木栏围起,眼下落了雪,白茫茫一片。

“前头是花园,暖阁,翻过那两堵墙,是水池子,夏日可以坐船捞鱼,秋日采藕,四娘很喜欢。”

歪头瞟她,解释:“四娘是我妹妹,年纪与你差不多。”

小娘子只嗯了声,燕珏动了下唇,指尖心尖麻麻的。

正院,有人从内打帘。

苏弗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脚步也变得踌躇缓慢起来。

燕珏不动声色看着她,忽然伸出手,将那攥成拳头的小手一把握过来,猝不及防,苏弗吓得浑身一颤。

便要往外扥,却被燕珏握的更紧。

“这会儿倒怕了。”

苏弗咬唇:“五哥哥,你松开我!”

“偏不。”燕珏一拽,将人带进毡帘内。

迎面扑来一团暖香,苏弗还未抬头,有人便从燕珏手中接过自己:“呀,长得真好看,皮肤雪一样透亮。”

苏弗的神经都绷起来,甫一眨眼才看清是个圆脸姑娘,笑盈盈的盯着自己。

燕珏在旁边解氅衣带子,不忘调侃:“跟你比可不就白净呢。”又与苏弗解释:“我妹妹,四娘。”

苏弗忙搭着她的手福身:“四娘子好。”

燕思雨眼眸漆黑,面若银盘,长相很是明润,闻言脑袋一歪:“我比你大半年,唤我姐姐就是。”

“四姐姐。”

“你这声音又柔又软,我都怕自己吓到你。”

苏弗脸微红,有些不适应这种亲热,虽说自己有兄弟姐妹,但都是继母和小妾生的,她自幼与母亲住在醉书苑,根本不知姐妹是该如何相处。

燕思雨一直拉着她的手,走到中堂绕过屏风。

珠帘响,苏弗抬头朝内望去,紫檀雕花榻前坐着一位相貌宽和的妇人,听到脚步声便搁下茶盏,正好也朝她看来。

苏弗立时上前,褪下兜帽,深拜:“阿弗见过夫人。”

卫平侯夫人出身陇西李氏,武将世家,此时她面带笑意仔细打量着苏弗,见小娘子乌发如云,拢成柔美的流云髻,发间插着一枚玉兰簪子,身形婀娜清瘦,因低着头,只能看见一抹莹白后颈。

屋内静谧,苏弗的指甲掐着手心,一层层的白雾沿着错金青铜博山炉倾泻而出,淡淡的香气笼在周身。

地龙烧的旺,很快她便浑身发热,喉咙发紧。

手心全是汗。

“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宝儿们,开文啦!坏胚子(真坏)和好姑娘的故事,所以会有强取豪夺以及别的一些。

惯例先排一下:男主亲过抱过别的姑娘,就剩还没被用过一条,所以介意的宝儿慎重点开。

如果这点能接受,我觉得没什么好排的了。

祝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