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孩子,”德拉卡立刻说道,“红步兽人劫走了他们!”
杜隆坦又摇晃了一下头,努力赶走让他眩晕的厌恶感,让自己恢复清醒。“红步兽人必须杀光那些狼,而且速度要快,”他一边思考一边说道,“狼是最大的威胁,而且……而且肉也最多。兽人则可以被打倒,会屈服,能够在受到逼迫的情况下被押走。他们拿走了狼的肉和皮,还有……”
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杜隆坦想到了他在数年前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那时他们刚刚见到古尔丹,杜隆坦说盖亚安看上去就像是想要用那个术士的肉做一顿大餐。而奥格瑞姆在他离开之前所说的话又回响在他的耳边:或者他们也许会遇到一些流浪的红步兽人。那些家伙能比饥饿更快地了结他们。
他想到有一些狩猎队再也没有能返回营地,心中不由得一阵抽搐。
如果你不能把它说出口,你就是在给它力量。杜隆坦对自己说。他更加用力地攥紧握住裂斩的手,甚至磨伤了手掌的皮肤。说出你的恐惧,你才能成为它的主人。
“他们也拿走了诺卡拉的肉。”他的声音保持着稳定,“其他人,包括那些孩子,我相信他们都被俘虏了,会在以后成为红步兽人的食物。”
“那么,”德拉卡就像丈夫一样直白地说道,“他们也许都还活着。”
杜隆坦和他的狩猎队在今天早晨出发的时候目的非常简单。他们要来找到逃走的氏族成员。而现在,这场追逐变成了一次援救任务。
“红步兽人没有坐骑,我们有,”杜隆坦说,“我们会找到他们。然后……他们将必死无疑。Lok’tar!”他高声呐喊。霜狼兽人也用吼声回应他们的酋长。他们的声音打破了这非同寻常的寂静。毫无疑问,红步兽人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杜隆坦不在乎,就让那些怪物知道有什么在等待他们吧。
让那些怪物知道,霜狼兽人来了。
***
同胞的鲜血气息充满了霜狼的鼻腔。他们爆发出全部力量,如飞般狂奔。他们的骑手紧紧趴伏在他们的背上,任由这些巨大壮硕的白色猛兽肆意奔驰。他们的步伐快捷又稳定,就像他们追赶兽群时一样。但杜隆坦能感觉到利齿的紧张。这是一次极为特殊的追猎,狼和兽人都很清楚这一点。
古拉克最先发现了袅袅升起的灰烟。杜隆坦仔细观察,也看到了那股烟。随着风向一变,他心中一紧。风中传来的是烤肉的气味。如果杜隆坦不知道那是什么肉,甚至有可能会觉得这气味很是诱人。
就像他的父亲一样,杜隆坦为自己是一名有理性的兽人而感到骄傲。他相信让一个兽人感到自豪的不应该只是悍勇的力量,所以他很少会让自己的视野中充满嗜血的红雾。但现在,鲜血的颜色连同强大的力量分别在他的精神和躯体上爆发出来。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了怎样的战吼,直到他的喉咙疼痛难忍,他也不知道充满耳鼓的只是他自己的声音。其他霜狼兽人纷纷响应酋长的怒吼,他们的坐骑感觉到了骑手的暴怒,全都低下头,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蹿去。
杜隆坦的狩猎队一共只有五个人,红步兽人有十二个。冲锋的霜狼兽人甚至没有丝毫减慢速度,他们一下子撞进一片林间空地。红步兽人的营地只能算是雪地中的一个休息点。嗜血的红雾暂时消退,让杜隆坦能够仔细观察这片营地的布局:中央是一堆篝火,几根烤肉的钎子插在上面。一堆还带着血污的狼皮,一只鼓胀的麻袋上全是浸染的红色和黑红色斑块,里面塞满了鲜血淋漓的肉。还有像许多束柴捆一样被绑在一起的,还活着的霜狼兽人。
那些杀害加拉德的红步兽人已经非常可怕了。他们用双手将动物的血涂抹在自己的身上和脸上,而这里的红步兽人简直就是一群野兽。不,不是野兽,杜隆坦纠正了自己的想法。野兽都是天然的生物,站在他面前的这些怪物根本就是噩梦的化身。
他们并不只是在身上按了几个干血印。他们让全身都浸透了污血,仿佛是穿上了一件血色的衣服。一层又一层干血覆盖在他们的胸膛、手臂和腿上。想要猜出他们最初泼在身上的血是什么颜色或者他们变成这幅样子有多长时间根本不可能。春天刚刚出现的苍蝇正群集在这些怪物的身上。也许他们曾经是兽人,但现在这些冲向霜狼狩猎队的怪物无疑只是一群疯子。
一名女性怪物披散一头乱发,圆睁着狂野的双眼,高举长矛向杜隆坦扑来,她的矛刃上还闪动着狼血的光泽。杜隆坦从利齿的背上跳下。利齿早已熟悉主人的动作,当杜隆坦全力对付攻来的敌人时,他已经转到左侧,全力一跃,冲向正朝梅拉克挥起一柄钉头锤的另一个红步怪物。狼张大双颚,锋利的牙齿就像他的皮毛一样雪白。那个怪物的脖子瞬间便落入了两排利齿之中。红步怪物倒下了,拍起一片积雪和灰烬。他的黑红色血液也喷涌而出。
德拉卡还留在寒冰的背上,一人一狼围绕空地的边缘疾速驰骤。德拉卡不停地举起角弓,射出一支又一支利箭。一个红步怪物从篝火中抓起一根燃烧的木棍扑向寒冰。很快,杜隆坦就嗅到了皮毛烧焦的气味,听到寒冰发出痛苦的咆哮,但那个红步怪物也被两支箭射穿喉咙,倒在地上。
杜隆坦很高兴自己选择了裂斩而不是雷击,他不想在利齿的背上消灭这些怪物。他现在更愿意逼近到距离他们只有几寸远的地方,用暴怒的眼睛盯住他们,嗅到他们身上干结腐败的血腥气味,砍开他们的胸膛,看着生命的火焰在他们的眼睛里熄灭,或者直接砍掉他们的头颅。他以前从没有真正恨过谁,但现在,他疯狂地憎恨着这些敌人。
他陷入了那种完全集中杀意之后的恍惚状态,任由手中的钢刃去寻找血肉或者阻挡攻击,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也不知道自己杀掉了多少红步兽人,他只知道,要让这种怪物永远再无法对他人犯下他们曾经对霜狼兽人犯下的罪恶。终于,他的身上全是汗水和血浆——其中有一些血是属于他自己的。他的动作慢下来,眨了眨眼睛,才看到这片空地上已经是尸骸狼藉。大部分尸体都是那些可怕的,被苍蝇覆盖的红步怪物。但他看见德拉卡跪倒在已经一动不动的古拉克身边。
“他死在了三个敌人的围攻下,”德拉卡说,“他把那三个敌人全都干掉了。”
杜隆坦发觉自己喘息得无法开口,便只是点了点头。热爱诵唱洛克瓦诺德的古拉克如果知道他也为自己赢得了一首英雄颂歌,一定会很高兴。梅拉克和克鲁格拉正在忙着割断捆住其他霜狼兽人的绳子。杜隆坦又停顿了片刻才完全恢复清醒,这时他发现了一个令人心如寒冰的事实——所有俘虏都是成年人。
“孩子们!”他喊道。他大步走向那些得救的俘虏,根本不在乎是否踩到了红步兽人的尸体——他们根本不是兽人,他们是疯子,堕落的食肉兽,他们的死亡并不比他们的生存更值得尊敬。“出了什么事?他们在哪里?”他抓住格鲁卡格的衬衣前襟,大声吼道。
“他们逃走了!”格鲁卡格说道。他的声音几乎像是啜泣。他和所有这些刚刚被解救的俘虏都是一脸绝望而震惊的表情,但杜隆坦没有时间向他们表示同情。格鲁卡格继续说道:“当我们遭到攻击的时候——他们全都逃进了树林。”
“一些红步兽人去追他们了。”卡葛拉说,“但他们全都是空着手回来的。孩子们一定是逃走了。”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杜隆坦追问他们。他现在还在对这些成年人感到恼恨。古拉克和诺卡拉正是因为这些糊涂的家伙选择夜间逃亡才失去了生命,而一想到那些孩子……
“就在半天以前。”格鲁卡格说,他的声音依然显得沉痛哀伤。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片森林对于三个孩子而言有太多的危险,而且他们之中的两个人还太过幼小。野狼很少会攻击成年兽人,但小兽人会成为它们美味的猎物。春天还会滋生许多毒虫,它们的叮咬很有可能是致命的。刚刚从冬眠中醒来的毒蛇大多数还无法迅速逃离高大的生物。当有孩子靠近的时候,它们也许会选择攻击。
而夜晚就要到来了。
“快,”杜隆坦发出命令,“我们要尽全力找到他们。”现在他只能希望众灵能够指引他们。霜狼的孩子这时肯定已经被吓坏了。
但众灵并没有向他们显示仁慈。六个小时过去了,他们毫无收获,寒冷而痛苦的黑夜已经包围了他们。杜隆坦的队伍不得不放弃搜寻,在这种黑暗中继续寻找绝对是愚蠢的。红步兽人抢走了霜狼俘虏的大部分衣服,并且完全没有给他们食物和水。现在他们的状况都已经很糟了。在这种令人绝望的黑暗里,他们的孩子很可能就昏倒在几步以外,而这些寻找他们的人只会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却毫无察觉。
卡葛拉开始无声地啜泣,德拉卡用一只手臂环抱住她。杜隆坦只能强行压下怒火,不让自己冲卡葛拉他们吼叫。他知道他们已经吃尽了苦头。
“霜狼的孩子是坚强而且聪明的。”德拉卡自信地说,“莎卡萨还在他们身边。当我被流放的时候,年龄也和莎卡萨差不多,我活了下来。我们明天会带着整个氏族来这里寻找他们。”她看着杜隆坦,“难道不是么,亲爱的?”
“我们会的。”杜隆坦做出承诺,但他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多说出哪怕一个字。
返程的道路寒冷,漫长而又寂静。杜隆坦想不起自己的心何时曾经感到如此沉重,就连加拉德在他眼前遇害的时候也不曾如此。德拉卡走在他的旁边,而杜隆坦完全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在竭力思考自己所见到的一切,试图理清这其中的脉络。
除非……他做不到。这根本不是一个兽人氏族,完全是一群疯子。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为父亲的去世感到高兴,至少父亲不会像他一样亲眼见到这样无法想象的、可怕的堕落。以众灵之名,这些红步兽人到底变成了什么?他们真的还能被称作为兽人吗?一个兽人杀死另一个兽人并不少见,冒犯尸体的行为非常少,但也不是绝无仅有。
但以尸体为食……
“杜隆坦!”奥格瑞姆的声音将杜隆坦从黑色的沉思中惊醒。他的副手正骑狼奔出氏族营地来迎接他们,“你们找到他们了!”
“没有全找到。”杜隆坦语音沉重,“我们失去了诺卡拉和古拉克。还有……孩子们在我们找到他们之前就逃走了。”
听到诺卡拉和古拉克的噩耗,奥格瑞姆的神情变得黯然。但是当杜隆坦提到孩子们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又兴奋起来。“是的,”他说道,“他们逃出来了。”
“妈妈!”充满喜悦的尖叫声响起。
“妮兹卡!莎卡萨,柯尔古……”
杜隆坦惊愕地看着三个走失的孩子骑在狼背上从营地中跑出来。两个最小的孩子扑向了他们的母亲,以小孩子特有的那种无所畏惧的勇气从狼背上直接跳起来,落进充满爱意的怀抱。莎卡萨跳下狼背,冲向卡葛拉。当这个女孩问道:“那……爸爸在哪里?”的时候,卡葛拉立时变得满脸惨然。杜隆坦只觉得哀伤刺痛了自己的心脏。
盖亚安站在篝火光亮的边缘,等待着他们。“真高兴你们回来了,我的儿子。”她说道,“我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待我们的来访者。”
杜隆坦完全糊涂了。“来访者?”为什么她会管回家的孩子叫“来访者”?
“氏族学识中没有关于这种境况的记载,”盖亚安还在继续说着,“德雷克塔尔说他们是众灵派来的。考虑到正是他们带回了我们的孩子,我向他们表达了诚挚的欢迎。”
杜隆坦本以为自己今天遭遇的意外已经够多了,但看样子,家中还有一件足以让他大吃一惊的事情在等着他。他的目光越过盖亚安,看到了母亲所说的那三个人。
他们的双腿都像塔布羊一样向后弯曲,个子甚至比最高的兽人还要高。火光照亮了他们蓝色的面孔和头顶的弯角,还有一双天空颜色的,闪亮的眼睛。
这些陌生的脸上带着羞赧、快乐的微笑。
“德莱尼。”杜隆坦喘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