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始于多巴胺的作祟,
却结束于平凡与烦冗的日常生活。
两人的博弈,如何工于心计,
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爱情可以如此计算,
那么它何以会被推崇到至高的境地?
如果,某天,你想结束一段感情,
你会选择靠自己的力量,
还是假他人之手?
失去/等待/幸福
来找我
Things base and vile,holding no quantity,
love can transpose to form and dignity.
Love looks not with the eyes,
but with the
mind.
真正的男人,要勇于直面
女友的大饼脸,敢于正视女友的
顽固性
肥胖。
article by 苏小懒
“你好,是‘来找我’情感服务中心吗?”
“您好,请问我能帮到您吗?”
“呃……是这样的,我在网上看到你们有情侣代理分手服务,我想同……”
“这位女士,恭喜您!我们中心有着最专业的队伍,能使情深意浓却要分道扬镳的恋人再度牵手;能使感情陷入危机的夫妻重归于好;能使已离婚但感情尚未完全破裂的原夫妻破镜重圆;能使断了情的同胞姐妹又复手足情;能使将要对簿公堂的双方撤回诉状;能使将要剑拔弩张的朋友握手言和;能使欲置对方于死地的人打消报复的恶念。当然……”对方有意停顿了一下,“反之,我们也能做到。”
“……我只是想咨询下代理分手的业务。”
“是的,女士,完全没问题。我们保证用最恰当的方式帮您摆脱烦人的另一半,不论您是已经不爱他,还是因为某些变故不得不离开对方。”
“呃……”
——好像有点过于热情了啊。
“我们于今年3月份推出的分手代理,就是为那些想与恋人分手,又不便、不愿、不敢亲口说的人提供‘劝分’打包服务。哦,对了,如果您觉得电话里说不清楚,欢迎您随时来我们实体店,我们会为您量身定做一份完美无缺的‘劝分’计划书。”
“不不不,不用了,电话里就可以。”
“好的,没问题,女士。我们深深地理解您,在当代社会,年轻人的情感生活过于复杂化和速变化,对曾经深爱并生活了那么久的恋人提出分手,的确会感到尴尬。我们将以局外人的身份介入,使原本尴尬的分手显得自然、方便,并将伤害降到最低……”
“好吧,”有点啰唆啊,“请直接说具体流程。”
“很抱歉,女士,耽误了您的时间。是这样的,我们需要您把您和您男友,哦,对不起,是即将成为您前男友的详细情况向工作人员说明,同时支付1000元订金。我们的工作人员将在24小时内为您制定分手计划书,包括分手原因、方法等,在您确认无误后,我们同时会与您签署一份保密书,并将在10天内制造争吵,15天内分手,最晚不超过20天内完成交易。”
“……需要那么久吗?”
是有多忍受不了现在的恋人?
“哦,当然,您也可以选择三天分手加急套餐,但是费用是这个的两倍……”
“那就三天好了。”
“好的。我需要提醒您的是,分手成功以后,我们还需要根据难易情况以及分手代理过程中产生的额外消费,进行总体调整。但是请放心,我们会列出消费明细单,绝不乱收费。”
“没问题,我一会儿就把资料发给你们。”
“好的,女士。我代表我们‘来找我’情感中心向您郑重承诺:我们将为您提供最满意的服务。我是朱友,工号为0766,您的专属分手代理总监。如有任何疑问,欢迎您随时拨打我们公司的热线电话。”
想同罗欢宝摊牌分手,亦晴当然不是心血来潮。
她早就过了学生时代动辄以分手来试探男友真心的年纪,看着男生为了自己心乱如麻、失魂丧魄般的模样,躲在角落处捂嘴笑:看吧看吧,现在知道急了,当初干吗对我不够热情不够好。
接着在男生的百般讨好、百般承诺下,佯装怒气未消,半推半就下“重修旧好”。
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魅力。
也不像当年急于找到一个出口,想要释放自己迫切和热情的爱。
职场里摸爬滚打四年,换了三家公司,皮也跟着蜕了三层。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在第一家公司实习时,诸如“越过五级跑去总裁办公室投诉,只因为头发都快掉光的经理克扣了同事一半的奖金。同事没敢吭声,她倒抢先当了炮灰”的事情,不胜枚举。那时的她,充当着炮灰的角色,别人一点火就着。
现在她已经懂得用柔和的方式处理任何事情。
因为学费已经交得足够多,就算是个傻瓜,也要毕业的。
唯独对自己的男友罗欢宝,她依然是炮灰,始终柔和不起来。
罗欢宝下班回到家甩掉拖鞋,整个人倒在沙发上,她想发火;
吃饭的时候吧唧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感,她想发火;
玩游戏时同他闲聊,回答慢了半拍,她想发火;
逛街的时候他说个不停,嘴巴闲不住,她想发火;
开车回来的路上他沉默,一言不发,她想发火;
……
像是有根针,只要他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便启动了发射按钮的装置,以不断递进增强的速度和频率刺痛着她的神经。
那一刻只想着爆发。是的,爆发,任何时刻见到他,都想要把所有凝聚在她胸腔中的不甘和怒火发泄出来,以摧枯拉朽之势秒杀掉这个男人,结束他们的感情。
大学同他恋爱时,当然不是这样的。
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习惯,她只觉得他率直、真性情,孩子气,没心没肺,同他相处永远不戴面具从不觉得累。
现在完全变了味。
这种情况,好像是从参加闺密麦冬冬的婚礼回来后,开始的。
亦晴清楚地记得,麦冬冬抛捧花时,隔着远远的人群,几乎是把花强行塞在了自己手中,虽然并没有结婚的打算,但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得接下。
也是麦冬冬多事,这并不算完,她搂住亦晴的肩膀,以娘家人的口吻,质问站在一边的罗欢宝:“要不然你俩也结了得了,我婚纱和新郎服买了好几套呢,都是现成的,刚好给你俩穿上。酒席我们也帮你包了。”说完自己拍掌大笑,“这买卖,太划算了哇。怎么样怎么样,你们就从了我吧?”
亦晴并未多想,转头看自己身旁的罗欢宝,她以为他会微笑,或者爽朗地点头表示同意,或者说不,我们再等等,这些都是她可以接受的答案,但他的反应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罗欢宝脸色格外难看,察觉到亦晴注视的目光,干脆别过头去。尴尬之余,她只好站出来圆场:“新娘子,看你老公的那帮坏哥们儿,又密谋着晚上怎么闹洞房呢,你这泥菩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双手一推,把新娘子推到了新郎官的怀里,转个圈倒杯香槟回来,看不到罗欢宝,翻出手机想要打给他,赫然发现罗欢宝刚刚发给自己的短信:
“犯得着用这种方式逼婚吗?”
逼婚,你若想同我结,我还不见得同意呢。
亦晴想。
在这件事发生前,她也曾经设想过两个人的将来。
罗欢宝算不上是她心目中的理想情侣,长得不算特别帅,可也不难看,声音倒是挺有磁性,但相处久了,也慢慢觉得不了。初入大学时,她身边也不乏追求者,唯独他坚持得最为持久,也最热烈。也许是被诚意感动,也许招架不住他的疯狂追求,也许周围人的起哄声慢慢让她产生爱的错觉,亦晴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显然,那时的她,对自己找一个什么样的伴侣并不明确。
毕业后,两人都留在这座城市,找工作的艰辛自不必多提,下了班在地铁里会合,街边小摊随便吃点什么,回家的路上打打闹闹,卸下所有伪装和疲累,坐在家里的地板上相拥着看碟,当真是相依为命。一晃几年,就这样过来了。
经济较为好转的时候,之前顾不上的矛盾开始陆续浮出水面。
总体来说,罗欢宝性格比较悲观,发生什么事,都会把消极的情绪带给亦晴。他是家里的独子,被娇宠惯了,难免自私。人比较邋遢,几年前迷上网游,开始还有节制,后来借口工作压力大,几乎夜夜玩到凌晨。至于周末,当然只肯宅在家里。两人沟通越来越少,家中几乎所有家务都是亦晴一个人干,做饭、洗碗、洗衣服、拖地……亦晴心疼他工作累,加上自己有点小洁癖,几次谈判未果,也就默默地全都一个人做了。
导火索发生在亦晴通宵加班的那一天。临出门前她叮嘱倒休的罗欢宝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上,罗欢宝在她反复几次叮嘱后,头也没抬地回了句“好”。结果隔天亦晴晚上回到家,他依然人机床合一,家里乱翻天,各种食物残渣堆满地。
洗衣机在卫生间滴滴作响,她前天放进去的衣服早就洗完,提示钮执著地响着,他不关,也没拿出来晾。衣服的闷臭味道、水果腐烂的味道,夹杂着垃圾桶里不明物体的馊臭味儿混合在空气中,两天没休息的亦晴忍不住大吐。
这时他老人家才从被窝里探出乱蓬蓬的头,问:
“怎么了?”
没等亦晴回答,他突然滚下床,紧张地问:“该不是怀孕了吧?”
“你上次来大姨妈几号?”
亦晴不吱声。
他坐下来,语气里带着讨好:“现在不是要孩子的时候啊,听话。”
亦晴的心,彻底凉下来。
想要分手的念头,就此萌生。
但七年多的感情,却并不是说分,就能马上分的。
亦晴挺矛盾。
有不舍,也有犹豫。尤其每晚下了班,绷紧的神经和累到要瘫掉的身体,回到家后彻底松弛开,只想把整个人都埋在沙发里,最好就此长眠不醒。什么“感情变故、同有隔阂的男友谈谈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都放一放吧。
不信你来做一个选择题——
上班累了一天,你是愿意——素颜穿着宽松的睡衣任意打着哈欠或者没有任何顾忌地随便放个屁,囤在松软的沙发里,看看电视,吃吃东西,睡睡觉……
还是愿意——化着浓妆穿上展现完美曲线的服装挺胸提臀收腹戴好交际面具时刻保持一张笑脸,挤一个小时的地铁或者坐在能堵上两个小时的出租车里参加聚会认识新的男人,重新开始适应新恋情?
压力山大。
但从麦冬冬的婚礼回来之后,亦晴突然顿悟了。
不,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他,实现她自儿时起便开始憧憬的梦,穿着圣洁的婚纱,在亲朋好友如浪涛般美好的祝福里,牵着她的手,开启此生她最美好的时光。
——分。
——分定了。
——一想到此刻他对自己所做的种种,简直刻不容缓。
她并不喜欢拖泥带水,想清楚后,向罗欢宝摊牌,分手提了三次,但都没成功。
第一次是在周末的家里,亦晴好不容易把他从电脑前拖到饭桌,费了很大力气才让他明白,自己是真的要和他分手,并不是以此作威胁,让他改掉目前她所无法容忍的坏习惯。
罗欢宝打着哈欠,见她认真,卑躬屈膝讲了一箩筐好话,没有效果,转身到隔壁屋子打了个电话,出来后说:“我妈听说咱俩分手的事后,血压升到190,现在我爸已经开车带她去医院了。”
亦晴目瞪口呆。
罗欢宝穿好衣服:“你还不换衣服?”
两人手忙脚乱地锁好门,连夜奔回罗欢宝的老家。老太太已经在医院里打了一天一夜的点滴,血压高到头晕也顾不得,拉着亦晴的手,老泪纵横,先哭自己命苦,一辈子没过上什么好日子,接着数落儿子不懂事,从小一堆坏毛病,然后夸亦晴懂事又宽容,最后总结说自己早把亦晴当成自己的儿媳妇了,以后不要动辄说分手,否则自己没个安生日子过之类……
演戏吗?
全家人一起配合演出?
亦晴分辨不出,只觉罗欢宝的妈妈疼自己倒是真的,每次跟他一起回来,从不让她做任何家务,好吃的大包小包地买,搂着她“闺女闺女”地叫。他家传了三代的祖母绿戒指,在亦晴到他家的第一天,便被老太太强行套在了无名指上。
罗家老太太,是亦晴的软肋。
也是罗欢宝的撒手锏,他豁得出去,舍得一身胆,敢把老娘拉下马。
反正高血压,人又不会死。
可已足够吓坏亦晴。
之后第二次、第三次提出分手,罗欢宝当然用的,也是这一招儿。
“来找我”代理分手的业务信息,亦晴是在三次提出分手失败告终后的一个月,在新浪微博里看到的。
有几个名人,包括蔡康永什么的都在转发,询问“真的假的”,当然,包括媒体的报道,都是从批判的角度进行的。
亦晴看到时心一动。这一个月,罗欢宝早出晚归,对她不冷不热,她以为他对她也心灰意冷,几次想分手再提,他又不停地接电话,走到隔壁房间关上门,神神秘秘,说话轻声慢语。
她默认了他这些举动,不闻不问。最好他有了新欢,自己也好就此脱身。
本想等到他向自己摊牌,不承想在网上看到这代理分手的信息,鼠标一点轻易搜到联系方式,电话打过去,异常顺利。
第二天收到他们快递来的计划书,专业到让她慨叹“他们不去做职业编剧真是可惜啊”,也不知道拆散了多少对情侣。
打电话同意让对方在隔天实施计划时,她没头脑地问了一句:“听说小三找你们代理分手,你们也接,是不是有点缺德?”
“当然不,如果元配夫妻的感情确实情比金坚,岂会是我们所能够撼动的。我们不过是将他们名存实亡的夫妻生活提前几年结束了而已。”
“但很多夫妻离婚,其实也没有多大的问题,还不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了。但如果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离婚,说明感情还是不能如‘磐石’。其实,要看怎么想,我们认为,对女人来说是有利的,早点验证了男人的不靠谱,趁着青春尚在,还能继续寻找个适合自己的好男人。等到熬了二三十年,才发现男人养着小三,包着四奶,那时候离婚,人老珠黄,姐姐,谁还要她们啊?”
“……真够强词夺理的。”
“好啦,别关心这个了,等待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亦晴是这样打算的:先把东西慢慢收拾好,等到“来找我”开始实施计划时,她一边配合,一边准备随时抽身。当然,最好换个手机号码,租个房子搬进去,等他慢慢接受了,再搬回爸妈给自己买的那套两居室。
眼下他们住的房子是罗欢宝的老妈买的,牵扯不到房产财产分割问题。她要做的,不过是清除自己住过的痕迹。
但一想到以后成为陌路人,亦晴的心又隐隐作痛。
再对罗欢宝好一次吧,也不枉这几年两人曾经在一起的青春懵懂时光。
好分好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说到做到,先叫来小时工打扫房间,换了新的床单、桌布和窗帘。下厨做好两荤三素一汤,开上一瓶香槟。
打开所有房间的灯,烛光晚餐就不需要了,免得他会错意。
再套上蓝色的家居服——听说蓝色可以稳定人心,不会让人的情绪过于激动。
剥掉菠萝蜜的子,清洗一番,连同切好的野生猕猴桃做了个水果拼盘,插上俩铁叉,边吃边等。
这一等就等到凌晨3点。
原本以为亦晴早就睡了,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进来,转头看到她时,罗欢宝的舌头开始打结:“你、你、你,怎么还、还没睡?”
亦晴想,最后一次了,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笑笑:“当然是在等你。”
“等我……等、等我做什么,你、你不是一心一意想、想、想跟我分手吗?”待走到餐桌旁,“这算什、什么?最后的晚、晚餐?”
“你这么晚回来,是去做了什么?”
刚刚还气场十足的罗欢宝,听到这句话后态度大变,赔着笑说:“你,你不是不管我吗?我出去应酬而已。”
“既然你已经吃过了,那么,现在我开始吃了。”亦晴拾起碗筷,拿到微波炉里加热,重新回到餐桌旁坐好,视若无人,慢吞吞地吃起来。
罗欢宝在沙发上斜靠着,看着她吃,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问:“亦晴,我能求你件事吗?”
居然用到“求”字?亦晴看着他:“你说。”
“那什么,”他口气犹豫,“如果我说出来,你能保证不生气吗?”
不,我开心还来不及呢:“你说,我不生气。”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分手,你能把之前我妈送你的祖母绿还我吗?”
亦晴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一时有些失神,反应过来后,迅速摘下手上的戒指递给他:“哦,当然。”见罗欢宝没接,她直接放在餐桌上。
“宋桂平说,希望由我来告诉你我们的事情,这样才够诚意。所以,亦晴,很抱歉,我同宋桂平好了。”
——宋桂平?
亦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那个曾经在初中时见到自己就吐口水的宋桂平?唆使男生打闹时故意往她身上撞,撞得她一个趔趄趴在地上,膝盖和手上破了皮刚好,又故伎重施。整个夏天,她的膝盖和手,都结着痂。
每天上课时都要找被宋桂平不知扔到哪里的板凳和书包。往她的头上吐嚼过的口香糖也是家常便饭,吐时还会用手使劲儿搓,她要花很久很久才能把粘连到一起的头发梳开。梳不开时,只能用剪刀剪。那时的亦晴常顶着一头奇怪的发型上课,便是拜她所赐。
亦晴无从知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宋桂平,她所能做的,只是不论宋桂平做什么,她都保持微笑,哪怕事后在被窝里哭。
没有人告诉一个人寂寞成长的亦晴如何应对这些事,大人无暇顾及,亦晴对爸妈也讲不出口。有天她在一本书里看到,说不论你的敌人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都要保持微笑,因为这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
她便按此执行。被捉弄的次数越多,她越是保持着一张笑脸,可似乎正是这样激起了宋桂平的怒火。那时的宋桂平膀大腰圆,有两个亦晴重,班内的女生几乎都被她欺负过,其他女生在被宋桂平捉弄后大哭,再没有第二次。唯独对亦晴,宋桂平乐此不疲。
也许,看别人哭,能让宋桂平满足。
亦晴明白得有些晚,否则她愿意当着宋桂平的面大哭一场,如果示弱能让自己避免吃更多苦头,何苦一个人寂寞又凄苦地装坚强?
亦晴很快考入省重点高中,宋桂平则去了职高。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天,比起自己被录取,让她更高兴的大概是“终于摆脱宋桂平了”。没想到一晃十几年后,宋桂平又重现。
那是在半年前,她和罗欢宝在商场逛街时,被站在化妆品柜台里的宋桂平认出,她的体重并没有多大变化,依然胖。但白皙的肤色油光可鉴,穿了一件黑色的小礼服裙,收腰加蕾丝,整体还是臃肿,只是已经懂得如何取长补短,比起当年,好太多了。
亦晴脸皮薄,假意寒暄几句,不料在得知罗欢宝在瘦身药厂做企划,宋桂平格外感兴趣,死活要了手机去。
同宋桂平的那段纠葛,亦晴并没有同罗欢宝多言,倒不是觉得有多丢人或者不愿揭开伤疤,而是执著地认为,此生都不会再同她有任何交集,干脆不提。
有次路过宋桂平上班的那家商场,偶然想起,回家便问罗欢宝,她有没有同他联系。罗欢宝淡淡地说联系过几次,怪烦人的,没说几句话。
——那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多说几句话的呢?
见亦晴不说话,罗欢宝抬高声调:“是不是有点为难?”
“……啊,抱歉,我有点恍惚,我真不知道,你比较喜欢……”初中时她对自己所作出的种种龌龊事,亦晴发现自己还是不愿提起,但掩饰不住的无法抑制的厌恶语气,“……丰、满、型的。”
“我送了她我们公司最新研发的产品,倒是减了三五斤,不着急,慢慢来呗。”罗欢宝倒是挺乐观,“我说,咱们能不能别这样啊。前一阵你一直闹分手,现在也别装了,你不是早就抱着离开我的心吗?不过继续找时机而已。现在我找了别人,你巴不得才对啊。现在咱皆大欢喜啊,皆大欢喜。”
——真会说话。放心,当然,我不会赖上你。
她挑挑眉毛:“所以?”
“所以你看,你能在今天晚上之前就搬走吗?”罗欢宝的一只手紧抠着另外一只,“她……她有点着急,想……早点搬进来。”
“是‘来找我’情感资讯中心吗?”
“您好,请问我可以帮到您吗?”
“帮我转朱友。”
“请稍等。”
“您好,女士,我是朱友。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效劳?”
“是这样的,将于明天开始启动的编号为10367的分手代理协议,我想推迟或者取消。”
“方便问下是什么原因吗?”
“我这里出了点小意外。”
“是您改变了心意?”
“不,当然不。我需要确认下,你们能够做到像保密书里写的那样,彻底保密吗?”
“女士,这点请您放心,如果我们做不到,是自砸招牌。再说了,诚信服务,严格为客户保密是我们的服务宗旨。”
反复挣扎过后,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我男友有了新女友,今天刚向我提出分手。”
“您需要我们怎么做呢?”
“我还没有想好,你们除了代理分手协议,还做其他的吗?”
“当然,我们可以把这份分手协议稍作调整,改为拆散野鸳鸯协议,成功拆散您男友和小三,然后您再签署一份情侣复合协议,我们会让您和您的男友扫除一切隔阂和误会,重归旧好。”
业务果真全面。
“如果都不是我想要的呢?”
“那我们可以根据您的需要,作出各种调整。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我并不想同他和好,也不需要他和新女友分道扬镳。”
“请您明示。”
“嗯,那个女生,曾经让我度过了一个噩梦般的童年。”
“您讲。”
“本来一切都可以释怀,我很感激她在这个时候收走那个垃圾男人,但在她的怂恿下,他居然限我一天之内迅速搬走,就像赶走一个乞丐一样,我很难咽下这口恶气。”
“确实很过分,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我早就不再像年少时任人搓圆捏扁,我要她付出代价。”
“……对,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我知道有一样东西,她非常不想要。我需要你们帮我做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最不想要的东西,反而累积最多。”
“……请您明示。”
亦晴轻轻说出口,饶是对方见过世面,她依然从电话里听到吸冷气的声音。
但也只是停顿了三五秒,重新恢复一贯的冷静口吻。
“也不是办不到,只是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不知道您有没有考虑过?”
“按照刚才我说的计划,你的预算是多少?”
“有点难说,视我们进展程度的顺利与否,少则仨月,多则半年。”
“三个月多少,半年又多少?”
对方报出一组数字。
沉吟片刻:“呃……能打个折扣吗?”
“服务费可以给您打个八八折,但是您的这个计划书格外特殊,会涉及一些实体店的消费,这就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了,希望您能理解。”
“好吧,那就这样,还算在我得承受范围之内。”
“好的,女士。那之前的分手代理协议我们就彻底取消?”
“是的。我会按照合同支付你们15%的违约费用。刚刚敲定的这个计划书,明天我可以拿到计划书吗?”
“违约金就不需要了。我们调整一下方案就行了。明天下午3点前,我会把新的计划书发到您的邮箱,届时请您准时查收。”
“期待你的计划书。再见。”
“再见,女士。”
宋桂平下楼去买早餐。
罗欢宝一个人靠在床头,打开电脑,从床头柜摸出盒烟,掏出一支点着,边吸边想:有谁受得了女人主动加全能呢?
宋桂平追求自己时简直比自己追求亦晴时还要猛啊有没有;天天办公室送饭送汤啊有没有;来自己家第一天时,修好了经常堵着的下水道啊有没有;顺带把插线板也给搞定了有没有;还帮自己打了一个游戏的通关啊有没有;又送了一堆装备啊有没有……
自从两人同居,温柔、体贴、贤惠、善解人意的宋桂平女士,用她的实际行动,让罗欢宝充分体会到了生活在父系氏族社会里的男人幸福感:同样都是上班族,脏活儿、累活儿人全干,人还一句牢骚都没有。
这才是结婚的好人选啊。他想起大学时追求亦晴的日子,真辛苦,可是大学里所有发情的男生追求女生,都像个孙子似的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对对对,是是是,求求你。所以当然他也没得选择。可谁规定了你们女的就一辈子是公主?敢情我们男的把你们追到手以后,还得继续当孙子?孙子你妹啊,鱼已经上钩了,凭什么我们男人不能翻身农奴把歌唱,当家做主当大爷?
吵架时亦晴常说的话是,你变了,上学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亲爱的小妞,你为啥不去周边转一转、看一看,走过路过不错过,大学里曾经都是孙子的男生们,现在哪个没变?什么?难以接受,难以接受你可以待在学校一直别出来呀,谁求你出来了?
天真地以为我老妈有多喜欢她,就真把自己当成她老人家的准儿媳了,亦晴同学你未免太天真了,我妈还不是听我一句话,全家人配合我,陪你演戏罢了。
如果没有宋桂平出现,也许就这样一辈子演下去了。
当然,一切也不是那么尽善尽美,尤其在每个早上醒来看到宋桂平的第一眼时……但在每次宋桂平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餐桌上摆好四菜一汤、在自己打游戏时端来削好切好的水果放在床头时,他开始确定:所有的摇摆、怀疑和犹豫,都是愚蠢的。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呃,好吧,只是有时候罗欢宝也会头脑清醒些,当然不能自欺欺人,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要勇于直面女友的肥胖。
再说了,实在受不了,可以让她减肥嘛。
但罗欢宝轻易不敢给宋桂平吃自己公司生产的减肥药,那些经过自己所在策划部包装的减肥药,上市后广告里吹得天花乱坠,牌子打得震天响,但几乎每款都含违禁成分,对人体尤其是五脏六腑有着相当大的副作用,更有多得数不清的潜在隐患。
他只敢拿那么一两款违禁成分极少的药让宋桂平试效果,恶心头晕、心慌胸闷……各种反应都有,宋桂平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做不了家务,更落下一堆埋怨。改换锻炼吧,每天早上五点多出去,陪宋桂平跑了一个月,他瘦了六斤,宋桂平长了两斤,外带练出一腿健壮的肌肉。去美容院做按摩,精油、点穴,大把时间撒在那儿,倒是减了几斤,可一不去,又迅速反弹。
饿着?对于嘴里一会儿都不能闲着的吃货,让她饿着,有比这更惨绝人寰的事情吗?关键人家也不干啊,辛辛苦苦上了一天班,恨不得瘫死在床上,人却克服了疲惫,打起精神从超市里买菜买鱼买肉给做了一大桌,伺候你吃香的喝辣的,回头不让人家吃?不做还好说,想不起来吃,忍忍饿饿也就过去了。可不做,罗欢宝又受不了,去饭店吃,哪有家里的干净味道好?做了,一道道美食放在眼前,就算不饿,馋虫也会从肚子里爬出来哭着喊着“求撑死”啊。
减肥大业没有任何进展,宋桂平被罗欢宝逼得急了,也是有脾气的。
“你就是嫌我胖。”
“没……喜欢还来不及呢。”
“那天天让我减什么肥?我不减了,谁爱折腾谁折腾,反正老娘不干了。”
“我为了你好啊亲爱的。人太胖,就容易得疾病,比如高血压啊,糖尿病啊,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啊,你想想,将来咱们有了孩子,你可是咱全家的顶梁柱。”
“少来这一套。反正你就算是把好话说尽,老娘也不干了。Nancy说了,人就活这么一辈子,何必对自己要求那么严格?天天饿着,有啥人生乐趣可言?”
见宋桂平真的急了,罗欢宝想,真正的男人,要勇于直面女友的大饼脸,敢于正视女友的顽固性肥胖……
“算了,随你。……Nancy?Nancy是谁?”
“Nancy就是刚搬到我们楼下一层的那个女生,我前几天有指给你看。”
他漫不经心地点头:“是吗?”
“她竟然在蛋糕店上班,是个糕点师呢!”
“那又怎么样?”
“她说以后每天都可以给我带蛋糕吃,反正她每天都有尝试新口味,就当请我试吃,给她做评委提意见了。对了对了,她还说,有时间还可以来家里做给我们吃。”
“这么好?”
“是啊,你看这早点,就是从她家里拿来的。味道不错吧?”
“嗯,挺好。”
宋桂平从Nancy那里拿回家的蛋糕,黑森林、提拉米苏、松露巧克力、巧克力榛子……味道都出奇地好,好到让罗欢宝这样一个对吃的东西不痛不痒的男人,在吞咽的时候,都会恨嘴巴咀嚼的速度过慢,抢不到宋桂平嘴边的第二块。
Nancy下班晚,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才回来,但每天都会给他俩带上一两袋新出炉的蛋糕。他俩晚上吃了当夜宵,宋桂平常恨黑夜太漫长,要到隔天早上才能吃到Nancy在自己家里做的招牌甜点。
有些甜点,她只肯在家里做,店里是不卖的。听Nancy讲,是老板认为成本过高,价钱定高了顾客买得少,定低了又不够折腾,制作工序那么复杂,时间成本也高,许久才做出来,太不划算。倒不如做些工艺简单又迎合大众口味的。
——所以就只做给自己吃。
开始宋桂平挺不好意思,觉得白吃白拿占便宜没够,她便隔三差五也送些小礼物给Nancy,香水啦,衣服啦,公仔啦,Nancy开始还推辞,架不住她强塞强送,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接连吃了五个多月,宋桂平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Nancy多少蛋糕,它们,成了自己每天早上醒来时最幸福的期待,正是因为有了它们,她才拥有了无数个甜蜜的清晨。
直到Nancy生病,那些甜蜜的清晨,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去不复返。
Nancy大半夜发神经,一个人在冬天,吃掉了整整一罐500克的摩卡杏仁冰激凌,深夜两点多大姨妈突然造访,整个人疼得死去活来,只得打电话向离自己最近的宋桂平求救。
宋桂平接了电话,穿着睡衣跑到她家,熬了红枣红糖水,又煮上一锅小米粥,热水袋里装好滚烫的水,放在Nancy的肚子上帮她焐,守了她大半夜。
Nancy侧躺在床上,手托着腮,目光游移不定。宋桂平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调侃道:“该不是感动得想要以身相许吧?”
见nancy嘿嘿傻笑,她又说:“可我已经有主了啊,而且我短期内没有做变性手术的考虑哎。”
“呃……桂平,其实,其实,如果我说,我做了一件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你?很对不起我的事?怎么可能!再说了,你天天请我吃那么美味的蛋糕,不论你做了啥对不起我的事,我都原谅你。行了吧?”
Nancy的脸,由青变白又由白变红,说话越发吞吞吐吐:“我……”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刚才疼那么厉害,睡会儿吧。明天最好别上班了,折腾了一晚上。这女人啊,最不能熬夜了,跟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宋桂平顺手帮Nancy掖了掖被角,正要离开,发现Nancy怯怯地抓住她衣服的一角:“桂平,其实我要说的,就是蛋糕的事情……”
……
刚刚还在为自己吃了Nancy那么多免费蛋糕,而慨叹自己今天总算能回报她一二的宋桂平,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有公司雇用你这么做的?”
“这五个多月以来所有蛋糕都是有人付过钱,指使你来免费送给我吃?”
“您好,欢迎光临‘谦谦君子’情感服务中心。”
Nancy冲前台小姐招手:“朱姐来了吗?”
“到了,她在315会议室等您。”
“好的,谢了。麻烦帮我倒两杯咖啡。”
“没问题。”
宋桂平跟在Nancy后面,一路打量:“你们公司还挺气派,谦——谦——君——子,”她一字一顿地念着,“谁见过谦谦君子干这种勾当的?”
Nancy赔笑:“桂平,有市场就有需求,有需求我们就得满足,正是为了帮助大家合理地解决各种情感问题,才使得我们这个行业应运而生。”
大厦的整个三层,都被“谦谦君子”买下,几百平方米的格子间,倒有一半空着。格子与格子之间,放着各种绿植、公仔,粉掌、文心兰、蝴蝶兰、栀子、发财树……倒也姹紫嫣红。格子里的人当然也没闲着,有的在桌前翻看资料,有的看上去正热情洋溢地打着电话,也有三五几个凑成一块,悠闲地喝着咖啡。
“看来你们招兵买马买得还不够多啊。”
“都出去跑业务了。”Nancy不愿多作解释,走过一个拐角,看到会议室的门大开,几个跨步,“朱姐,这位便是宋桂平小姐。桂平,这是我们分管我们部门的朱友朱经理。”
宋桂平挑衅地看着眼前的女人,顶多二十七八岁,黑色的收腰职业装,系了件糖果色的丝巾,头发显然是新做的,刘海有些短,小牛皮靴子踩在地板上噔噔作响。
“你是在什么‘来找我’负责亦晴那个贱女人案子的?”
“宋小姐,请坐下慢慢谈。”朱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资料递给她,态度不卑不亢,“我的确是从‘来找我’那里跳槽过来的。公司新成立,请您多指教。”
“指教我哪里敢,你们当初没把我搞死,真是要谢谢你呢。”
“……呃,非常抱歉,宋女士。我也是没办法,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请您谅解。”
“挺好的,”宋桂平突然拍着自己层层叠叠的游泳圈肚子,让朱友觉得整座楼都在咆哮,“拜你们所赐,我半年内长了25斤!25斤啊,要不要我从市场上割来25斤猪肉,堆在你的办公桌上让你好好看看!你多有成就感,你说启动方案就启动方案,你说跳槽就跳槽,你还当经理,当你妈个头啊!”
脸、臂膀、胸、肚皮、肚腩、腰、大腿根、小腿肚……所有部位的肉都在晃动,像是有人在上面穿连了一条线,此时被宋桂平一吼,启动了总开关,丁零当啷上下左右晃荡,伴随着她因为过度愤怒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
朱友想:谁让你管不住自己的嘴,你要定力好,哪儿来的25斤肉?
“宋小姐您别生气,当然,我能理解您,您看您看,就那点小恩怨,她居然采取那么极端的方式对您,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跳槽来到这里。”
“那为什么Nancy跟我说,她目前还在‘来找我’。”
“是的,她是我之前的下属,在那儿做兼职的。我先跳槽过来,她在那边卧底,不过下周一会正式来这边。”
“还卧底,你当你们拍间谍片啊?”
“咳咳,您看,Nancy出于愧疚和感动,向我汇报了您对她的好,我也觉得很过分,像您这样的好人,怎么能受到这种待遇呢?本来我们这个行业,应该是绝对为客户保密的,我冒着天下之不韪,特意为您复印了一份,让您彻底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君子报仇,一天都晚。您看,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
“哼,你们哪里是觉得我好,不过是想开拓业务而已。当我傻?”
“话不是这样讲啦,如果我继续不闻不问,那还不知道您要继续长多少斤肉呢。请您相信我,这么大的仇,一天不报,咽不下这口气啊,宋小姐。我们公司业务很多,可以代人道歉、帮人泄愤、代理分手……而且公司刚成立,您要是想做,给您打七五折怎么样?”
“七五折?我不去告你们就不错了,还收我钱?”
“宋小姐,道理不是这样讲的,虽然亦小姐在您身上实施的计划书有些缺德,但是在法律允许范围之内的。您即便是告我们,法律并不支持。与其在这方面做无用功,倒不如想想怎么报仇。”
宋桂平冷静下来,她坐回沙发,端起茶几上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跷着的二郎腿踢着茶几,一下、两下、三下……
朱友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被耗尽的时候,突然听到对方说:“老罗说,亦晴最希望的事情,便是30岁之前能够嫁出去。既然报仇,当然是对方哪儿疼往哪儿戳。”
“……呃,当然,当然……只是可能需要比较大的人力和时间成本。”
“五折,低于五折免谈。”
朱友咬咬牙,为了业务拼了:“成交。”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靠谱。
亦晴推着购物车,漫不经心地在超市里挑水果,边走边想,刚刚还在MSN上传情,小情话说得让她都臊得慌,约你出去玩啦,唱K吃晚饭啦,周末出去郊游啊……她回复说考虑考虑,转头人家就跟没发生这种事似的,绝口不提了。
比如说,公司里的小周、阿杰、刘硕……往她手机上发的暧昧短信几乎是狂轰滥炸型的,最近看到她,突然变得跟看到债主没两样,全躲着走了。
自从同罗欢宝分手,亦晴像是进入了桃花期,各种烂桃花争相开放。摒弃了以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也想从几个追求者中找个靠谱男,可你来我去几招刚出,还没轮到她拿捏几番,又都消失不见。
不论什么原因让那些曾经对自己有好感的男生止步,她都不会觉得遗憾,只是有些困惑罢了。
放酸奶的货架正对着一个反光镜,亦晴低头挑的时候,刚好瞥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站在自己不远处,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没有哪个女人会介意被外表俊朗的男人凝视。
亦晴也不例外。索性转过身,以同样的方式注视着对方。卡其色的西裤料子极为舒服,手感一定很好,可惜看不出什么牌子,只觉对方整个人有种独特气质,气场强大却并又不逼人。
见亦晴看他,他大方走过来:“买酸奶吗?”
“……是啊。”
“国产酸奶最近卖得不太好,添加物含量老超标。这几款进口酸奶销售量不错,你可以试试。”他从货架上挑了几罐酸奶放进她的购物车。
亦晴笑着接受,她并没有同陌生人搭讪的本事,又不愿意就这么离开,主动要联系方式,会不会过于主动了呢,正犹豫,听到对方说:“本来想打个电话,约你出来谈。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如果你有时间,我们能换个地方聊聊吗?”
听这语气像是认识,亦晴重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确认没有任何印象后,问道:“你是哪位?”
男人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来找我’情感中心总经理,陆昊。”
咖啡厅的灯光永远那么昏暗,像是开了度数大的白炽灯就显得店主没有品味似的。
亦晴伸个懒腰,生了几许困意,陆昊见状,笑道:“咖啡厅挺治失眠的,应该在全国范围内大力推广普及,广大失眠患者有福了。”
亦晴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转移话题:“几天前朱友给我打过电话,说一切进展顺利。怎么把您给惊动了?”
“她察觉到我要关掉公司,早在一个月前就跳槽去了别家。所以……”
“去了别家?关掉公司?那你今天找我的来意是?”
“其实当初开‘来找我’,只是想尝试下这个行业,本意是想帮人处理感情危机,让那些因为各种误会而错失的恋人,重归旧好。没想到客人要求越来越多,我们也只好跟着拓宽了业务。接的案子多了,什么幺蛾子都有,远远超出我的心理承受底线。也许本身开这个店就是错误吧。尤其有一些客户让我对人性有了新的认识,觉得倒不如开家超市,让人省心些。索性关门大吉。”
“这样啊。”
“其他客人的业务都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了。只有你的特殊一点,早就想同你沟通,我也是最近发现她复印了你的资料,去新公司拓展业务了。”
“你的意思是……”亦晴有些惊讶。
“所以我想问下你,最近,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这么说来,倒是有点儿……”
“我拜托朋友去帮忙查,据说她把你的方案拿给当事人看,对方也找她设计了方案作为反击。对方的要求是,破坏心仪你的男人对你的好感,至少……至少保证在你30岁之前嫁不出去。我初步猜测,可能是你的电脑或者手机中了病毒,被他们监控了。”
亦晴先是呆住,又大笑,眼泪都流出来了。
陆昊有些手足无措,只得诚恳道:“损失这么大吗?虽然是你找到我们,但毕竟一切都是因我们而起,加上我的管理出现问题,才出了这个纰漏。公司我已经关了,但如果你有需要,我愿尽全力弥补。”
“损失,”她笑着擦掉眼泪,“不,我并没有损失什么。相反,她帮了我很多忙,理应谢谢她才是。”
“帮忙?咦,我明明查到……”
“明明查到,她帮我过滤了很多不靠谱的男人。”
陆昊突然想明白,温和地笑:“你说得对。”
亦晴站起来:“陆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要走了。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一直保持笃定的陆昊突然站起来:“亦小姐,呃,你、你、你,”他有些结巴,“如果在他们破坏的情况下,你真的在30岁前嫁不出去,愿意和我试试吗?”
亦晴看牢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索性痛快作答:“行啊。”
陆昊笑了,鼓起勇气,又问:“既然你答应了我两年后的求婚,那么应该也不介意我在我们婚后的前两年提前向你求婚吧?”
“啊?”
“我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但我相信,如果两个人真的相爱,是任何外力都不能破坏的。如果被破坏了,一定是爱得不够深。”
“这我相信。所以我每天都在等待,我相信,真正适合我的那个人,一定在来的路上。”
——真正适合我的那个人,一定在来的路上。
陆昊感觉自己的心,因着这句话,怦怦怦,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如果这样能够把自己的诚意彻底表现出来,我也不介意啊。他想。
重新组织一遍语言,打好草稿,他缓缓说道:“关了‘来找我’之后,我开了一家超市,就是我们遇见的那家。这对我来说,是新的尝试。”
亦晴没有讲话,专注地看着他。
“开超市能否盈利,我从没担心过。因为只要人们走进去,超市里摆满的琳琅满目的商品,会诱使那些原本不想买任何东西的人大肆购买。”
“好像是这样,”她莞尔,“比如我,一周不去超市,生活照样过,也没觉得缺什么。可一去超市,就打不住,见什么都想买。薯条啦,酸奶啦,饮料啊……”
他打断她:“如果爱一个人,能有这样的自信该有多好,不担心她不爱我,只担心遇不到她。只可惜,当我们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那么自卑。”
“有点道理,但也不全是这样。有时候,爱情能让一个懦夫像冲锋上阵的战士。”
“所以亦晴,我知道这很唐突,但你的确是我看到第一眼时,便让我有想要启动开超市的自信。你愿意试试和我在一起吗?”
咖啡厅灯光昏暗,自有昏暗的好处,总要昏暗,才能制造暧昧氛围。
亦晴重新坐到位置上,她听到自己问陆昊:“你手机号码多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