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节用.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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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禹驾着保时捷,漫无目的地行驶着,心中千头万绪涌上来,他忽然觉得好累,从未有过的累。还好,他生性乐观,善于排遣,敞着车篷吹了会儿风,渐渐平静下来。一个念头蹦了出来,让他自己也难以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我真的是这样的人?或者真的像左小悦说的,我是为了她……他仔细回想当时在采访车里发生的事情,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中并无一丝杂念,几乎是本能的选择。可这个本能,意味着什么呢?

  忽然间,又一个想法隐隐出现,他努力想看清,一时却抓不住。直觉告诉他,这是个极其重要的想法,他突然莫名地紧张起来,猛地刹住车,集中精力去思索,可是越紧张,心里的想法越乱。他干脆放弃了努力,抓起手机,拨打徐震的电话求助。

  他把刚刚发生的整件事情描述了一遍,“我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尚贤!”徐震突然打断他,“节目不能播!左富民有危险!”

  陈禹脑中一激灵,恍然大悟。来不及多说,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又拨打张若熙的电话,刚一接通就叫出来,“节目不能播!求你了!”

  张若熙的声音却出奇地平静,“放心,不会播。”

  陈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一愣,“为什么?”

  “宣传部紧急通知,有关凤巢村选举的新闻一律不许播出!”张若熙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你养父真有本事啊。这也好,万一播出了,我还老觉得欠你的。”

  张若熙挂断电话。陈禹这才觉出后背凉飕飕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全身,心脏还在怦怦跳。徐震说得对,节目一旦播出,左富民可能会立刻成为连环杀手的目标。

  墨子的重要主张中有一项“尚贤”,简单说就是任人唯贤,创造一个公平的环境,让贤者摆脱金钱地位的局限,参与到管理国家事务中。显然,还有什么比竞选行贿更不“尚贤”的呢?更何况,这还是张若熙的节目,那个杀手如果真是在借杀人传播墨家主张,那左富民的确是最佳的用来宣扬“尚贤”的人。陈禹刚刚开始读墨子的书,所得甚浅,加上身在局中,反而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一念至此,对徐震更增钦佩。忽然他冒出一个念头,又拨通了徐震的电话,“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喝酒?”

  “我戒酒了。”徐震抛下四个字,直接挂断了电话。

  不知为什么,陈禹忽然很想喝酒,他驱车回到市区,天色已晚,找了家小饭馆吃饭,边吃边想着还能找谁来同饮,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人吓了他一跳,竟是张若熙。陈禹爱说爱闹,貌似人缘不错,但相处久了的人都会说他孤傲,因此几乎没人能走进他心里。他没什么真正的朋友。他自己知道,这不是什么孤傲,而是内心的最深处有一扇深锁的门,这道门的钥匙……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匆匆结了账,起身出了饭馆,开车兜了一阵子,走进一家名为“黑吉”的酒吧。还不到8点,酒吧里没什么客人,颓废的慢摇音乐透着一股冷清。陈禹直扑吧台,要了一瓶威士忌,大口喝起来。他此刻太需要酒精、音乐了,没一会儿就进入了迷离状态。他盯着吧台里面的小电视嘻嘻傻笑起来,那个颓废的酒吧老板见怪不怪,继续百无聊赖地变换着频道。

  忽然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陈禹脑中一闪,反射般地一拍吧台,“停!”

  老板吓了一跳,手指停在遥控器上。陈禹瞪大眼睛看电视,只见屏幕上角“海门观察”四个字,画面中,一个女记者正在采访一个男人,那女的不是张若熙是谁?

  “我家六口人,每人两千块,一共收了一万二。”那男人说。

  “你确定这钱是左富民的吗?”张若熙问。

  “确定,他侄子送来的,还把左富民三个字写给我看。你看,这就是他写的……”

  陈禹的酒一下子全醒了,脖颈一阵发凉,跳起来大步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