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沙水域2O00年2月9日
被猎潜舰拖曳着前进的541舰走得非常慢。整整两天两夜,才走到赤瓜礁一带海面。
在一艘不复昔日雄风的战舶上连续呆它四十八小时,你就是个喜剧大师,也会变得毫无幽默感。一路上,李汉总想找点什么话出来轻松一下气氛,可他找不到。没有话题。
话题全让既没了动力又着过大火的军舰给沉沉地坠住了。
“你这是干嘛?”李汉还是开了口,“跟打了败仗似的。”
“你以为是打了胜仗?”
“起码你没有败。”
维雄摇摇头。
“你摇什么头?一艘导弹护卫舰,吃掉人家一艘护卫舰,一艘潜水艇,再加上一架海鸥,你还想怎么着?让你独自个儿把‘维兰特’给敲掉?”
“我没想这个。”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的是打这种一艘军舰敌不过一枚导弹的海战,本身就是失败,而不是根据谁损失多少来计算输赢。”
“还是旁观者清。”
“这种海战,你没对方损失得多,仅仅是因为你比对方投入的少。我一直不想把这个结论说出来。”
“这种结论一个海军军官就是想到了也不会说出来。”
“比如说你。这是军种情结在起作用。”
“你如果突然意识到,你所热爱的事业走到了尽头,会是什么感觉?”维雄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
“舰长,您的电话,北京打来的。”值班参谋跑来报告。
维雄与李汉交换了一下眼色,转身离开了。
一去就是半个小时。半小时后他回来了,两眼变得通红,好像哭过一场,说话也有些鼻塞。
“是我爸来的。他想跟你也说几句。”
李汉狐疑地看了看维雄,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是阿姨她………”维雄背过身去,“接了你就知道了。”
李汉从电话中听到的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不到半个月时间,何达将军的声音听上去像从一个肩背佝楼的人胸腔里发出来的,一下苍老了许多。
“维英……牺牲了。”
可以想象将军把这几个宇说出来有多艰难。
什么?维英——牺牲?李汉以为不是他听错了,就是将军说错了。
“前天,中午,12时29分。”
李汉不得不信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将军,他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字眼和词。
“李汉,”还是将军先打破了沉默,“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您说吧,但别说请。”
“他们的母亲也不行了,不过椒先别告诉维雄。我现在离不开北京,维雄又脱不开身,维英那边……”
“您是要我代你们去料理维英的后事?”
“你,可以吗?”
“可以。何叔叔,我可以。”
放下电话出来,李汉回到舰桥上,走到维雄身后,“你都知道了?”
“你父亲希望我去料理维英的后事。”
维雄吃惊地转身来,“什么?让你?不,我爸他不该……”
“我已经答应了他。”
维雄看着李汉,“如果你是不想伤我爸的心才没拒绝他,我这就去打电话让他换人。”
“不,”李汉一把抓住维雄,“我去。”
“李汉,这不行。”维雄突然动情地,“你不知道,谁都可以去,就是你不能。我哥他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他对我说过。嘉琪死后,他更觉得是他……”
“维雄!”李汉大喊一声截住了维雄没说出口的话,随即又轻声道:“我全知道,你不必说了。我已经答应了你父亲。就是没有答应他,我也会去的。”
维雄突然伸手在李汉肩头重重地招了几下,然后向舷窗外转过险去。李汉发现他的整个肩背都在剧烈地颤抖。
北京一新德里200O年2月4日
美国总统的“空军一号”座机嘶叫着滑上了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的跑道。在起飞线,它晃动了几下副翼向还站在停机坪上挥手的中国政府官员致意后,便松开刹车滑跑起来。随着油门的加大,滑跑速度越来越侠,还没得到跑道的一半距离,机头就开始上翘,紧接着机轮腾空,离开了地面。
北京之行结束了。一切顺利。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特别助理大卫,柯林斯坐在平常属于沃克总统的位置上,点燃一支“丘吉尔”牌雪茄烟,悠悠地吸了一大口,让烟缕在肺腔里转了一圈,又舒缓地从鼻孔里喷出来。淡蓝色的烟雾像只巨大的水母在他头顶上蠕动,久久不散。北京非常合作,他想,这或许和他们已经达到战略目的有关。
中国国家主席一开始面孔绷得很紧。对专程乘坐总统座机前来斡旋的美国特使,这位国家元首从礼节上表现得无可挑剔,但态度相当平淡。直到他看过沃克总统的亲笔信后,脸上才渐渐有了笑容。信上并没有任何要挟性语言,这一点柯林斯在登机前,已与沃克总统反复推敲过了。中国人现在很自信,这在选择外交辞令时不能不顾及。可以断言的是,他们肯定不想打下去,毕竟不是纯粹为了本国利益而战。但他们也不怕打下去,因为他们正在占上风。
这种情况下,信的内容和语气就必须从替中国人长远利益着想的角度去写,并充分考虑到中国人的自尊心、看来效果不错。
一个圆圈的半圆已经画好,下面就看新德里的了。
真正麻烦的是新德里。
从跟中国国家元首会谈结束,柯林斯就全力以赴地在电话中要求塔帕尔安排会面,塔帕尔始终不接电话。每次都是个末等文官在给他打哈哈。不是“特使先生,,总理正在晋见总统,不能接您的电话”,就是“特使先生,总理已经服过安眠药,刚刚躺下。”气得柯林斯放下电话后破口大骂。直到“空军一号”离开北京,已在飞往新德里的途中,他对此行能否见到塔帕尔,仍然没有把握。
不出所料,在机场上迎接柯林斯的,是一位外交部次长。气氛相当冷漠。两人草草握过手后,即各自登车前往下锡处──新近落成的红堡大酒店。这座仿莫卧尔王朝风格的建筑倒是造得十分豪华气派,远看去,就像是十七世纪的沙贾汗皇帝蹭给二十一世纪的一座宫殿。
侍者为柯林斯打开的是总统套房;和一开始在中国遇到的一样,从接待规格上印度人也让柯林斯无话好说。但也仅此而已。塔帕尔总理始终不肯露面。柯林斯几次提及,都被那位副外长岔了开去。不过,柯林斯却馒慢由有些恼火变得平静了下来。虽说一上来有倍受冷遇之感,但把他安排在德里最好的饭店最好的房间这一点说明什么?说明印度人并不想跟他也就是跟美国把关乐搞僵,断了自己的退路。说明他们心里还是有些发虚。塔帕尔使用这种生活上的高规格和政治上的低规格伎俩对待他,无非是要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不满什么呢,是因为美国在中国提出的经济制裁和武器禁运议案上投了赞成票,还是对美国舰队在印度洋炫耀武力并撞沉一艘印度舰艇耿耿于怀?
都不是。
“柯林斯先生既然是从布鲁塞尔起飞,为什么要先绕远去了北京,再到新德里来?”
当天下午天色黄昏时,柯林斯以为今天肯定见不到印度总理了,却突然接到速往总理府的邀请。见面后,他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塔帕尔总理满面怒容的质问。
原来是印度人觉得冒犯了自己的尊严,很好。这是临行前他和沃克总统敲定的花招之一:
要用这个办法扫扫印度人的脸,以报“罗纳德.里根”号丢脸的一箭之仇。看来也收到了预期效果。
他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如果塔帕尔总理为这件事感到不快的话,我对此表示十分抱歉。因为这样做是应中国人的要求安排的。阁下想必知道,中国是个非常要面子的国家,假如你不事先给足他们面子,就什么事都无从谈起。”
“特使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印度人对自己的面子无所谓?”塔帕尔沉下脸来。
“总理先生!我相信你完全不是这样理解我刚才那番话的。”柯邢斯并不在乎塔帕尔变色,从他一打眼见到塔帕尔,他那颗一直有些惴惴的心就安定了下来:这个人他可以对付。
“不,我正是这样理解的。”塔帕尔咄咄逼人。
“真是这样的话,我很遗憾。”柯林斯双手一摊,耸了耸肩,“不过我想提醒一下总理先生,希望我的坦率不会被看作是对您个人的冒犯——”
塔帕尔的浓眉下目光瑰凛,柯林斯把这看成是虚张声势。
“总理阁下,”柯林斯换了一种表面看来更尊敬的称谓,“您应该对您和您的国家目前所处的不利地位,有一个透彻的了解。沃克总统和我本人都认为,当对手在各方面都比自己更强大时,要想求得和平,就该把某些条件降低一些。”
“你们西方人,还有中国人,总是低估印度人的实力。”塔帕尔怒气冲冲地把手按在沙发背上。
柯林斯摇头一笑,“不,总理先生,我们对此了如指掌。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他伸手从手提包中取出一叠事先备好的文件和图表,放在塔帕尔面前的茶几上。
“这些都是五角大楼代你们谋划和模拟演习过的各种作战方案,非常遗憾,没有一种方案显示你们将在同中国人的争端中获胜。”
“那当然,谁都知道,在一场核冲突中,没有胜利者。”塔帕尔话里有话。
“哦,这么说,总理先生有使中印争端升级的意思?”
“如果形势迫使我们这样做的话。”
“那我将对您作另一个提醒,贵国不但在常规军力上与中国人相比处于劣势,即使是在核武器方面,也同样不能与中国人匹敌。我知道,总理先生,被人当面挑明这一点,是很不好受的事情。但这是事实.我想总理先生不会不正视这个事实吧?”
“我们不怕同归于尽。”说这话时,塔帕尔的语气显然不如他选择的字眼那么坚定。
“如果这是印度政府最后的回答,那我将不得不代表沃克总统告知您:鉴于一场核大战会对全球包括美国造成灾难性影响,我们将不得不站在首先使用核武器一方的对立面上,全力以赴地支持被核灾难伤害的一方。”
“您的使命就是代表美国跑到这里来威胁我们印度吗?”
“总理先生,您误解了美国的善意,我正是为了避免印度和人类的毁灭而来。”
“可你甚至连侵略者都不肯谴责一下,就向印度施加压力!”塔帕尔暗中转变了话题。
“这是另外一个问题,总理先生。”柯林斯见机也把语气缓和下来,“我想,道义问题比起人类的生死存亡来,毕竟还是次要的。何况,我这里有充分的证据表明,贵国大军在一月十日遭到巴基斯坦打击前的半小时,正准备越过印巴克什米尔停火线,向对方发动大规模进攻。”
“可最后的受害者是我们。”
柯林斯真想送给他一句中国格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忍住了。他只是说,“这个嘛,有时候事与愿违。为使贵国避免受到更大伤害,恩,中国国家主席托我转告总理先生一句话。”
塔帕尔警惕地扫了柯林斯一眼。
“见好就收。”
“不,我不接受这句话,我并没有见到什么好。”
“您大概忘了,与三十八年前的惨败相比,你们毕竟没有让中国再扮演绝对胜利者的角色。这起码部分地洗刷了印度人的耻辱感。这难道还不能算是一种‘好’吗?”
塔帕尔被柯林斯说得松弛了脸上的肌肉。
柯林斯决定趁热打铁:“况且,总理先生,现在就接受停火,对印度来说,损失并不大。如果一味与中国对抗下去,使巴基斯坦别无选择,完全倒向中国一边的话,南亚次大陆的均衡就会彻底打破。那时,这块大陆就将不是印度更不是巴基斯坦而是中国人的天下。我想你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局面出现,正像我们美国也个愿意别它一样。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塔帕尔显出深思的神情,他把身子向柯林斯这边凑了凑,问道:
“特使先生,中国人的停火条件是什么?”
梵蒂冈2O00年2月9日
西斯廷大教堂的烟囱第三次冒出了黑烟。这就是说,第二轮的选举结束了,l11张选票已经在那只用了几百年的旧炉子里,化作了缕缕黑烟,新的教皇还是没选出来。
圣·彼得广场上滚过一片失望的声浪。
数万名来自世界各地的虔诚教徒,在广场上等了整整一天。他们希望能亲眼目睹新教皇在圣·彼得教堂的阳台上向众人挥手时的风采,可他们一连失望了三回。
多丽丝也挤夹在人群里,她并不信教,但她是一位红衣主教的女儿。这她在一个月前才知道。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从日内瓦大老远跑到罗马来,在梵蒂冈唯一的广场上,那些嘴里喃喃念四、右手不断在胸前画着十字的人挤在一起,等待着那全世界翘首以盼的时刻。
她有一种直觉。前天早晨一听到教皇病逝的消息,她就往鲁昂教区杜米埃红衣大主教处打了电话,回答是主教大人已经去了梵蒂冈,一种强烈的感觉涌了上来:肯定会发生什么与她有关的事情。
她这么想着,就开着她那辆“法拉利”赶到了日内瓦国际机场,圣巴斯蒂安,杜米埃红衣大主教并不知道,与他一墙之隔的圣·彼得广场上,站着他的女儿,小多丽丝。此刻,他正与其他ll0位来自全世界的红衣主教一起,被分别“关”在西斯廷教室的密室里,往选票上写自己心目中教皇的名宇。教堂的大门已经从外面上了镇并贴了封条,既没有人出得去,也没有人进得来。连食物和药品,也只能放在转盘上,由人工转动从一个小窗口送进送出。
第三轮选举仍无结果。这一消息被德蒂冈电视台证实之后,记者们开始向教廷新闻署的官员打听各位候选人的获票情况。新闻官们很有礼貌地岔开了这类敏感问题,记者们便又开始打探各位候选人的身体状况以及三餐菜单之类虽然琐碎但绝非无足轻重的细节。
新闻署的官员当然不会告诉他们,由于连着三轮关在密室内的选举,许多红衣主教大人都已经感到吃不消,个别的甚至出现了晕厥。只好把各位大人放出来,转移到临时餐厅里去透空气。现在,主教们正一边用餐,一边用低语和目光交换着意见。
国务大臣马里奥·冈萨雷斯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周旋在红衣主教们中间;距他一手策划和期待的胜利、还有一步之遥了——法国鲁昂教区红衣主教圣巴斯蒂安·杜米埃在五位候选人中获票最多,74票。还差一票,就够当选教皇的必要票数。
这一点,记者们更不可能从新闻官员的口中掏出来。
北京2000年2月9日
夜幕刚把病房的窗户完全罩住,梅怡就从昏睡中醒了过来。这回她不像往常,每次都似醒非醒。这回她出奇地清醒,看上去就像所有缠绕她的病痛都在一场昏睡中消退了,只剩下她自己又齐齐整整地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折了回来。
“我看见维英了。”她对一直守候在身旁的何达说。吐字很清晰,声音很低。
“在哪儿?”何达让她说得心头一惊。
“他飞得太高,我撵不上他。喊他,他也不回头。”她又说。
“你知道他是开直升机的。”何达随口应道。
“那他也该认识自己的妈呀!”她眼神幽幽的,声音也幽幽的,“他不理我,只顾自己往前飞,越飞越远。我喊他,维英,维英,他就是不理我。然后,天上打了个炸雷,他就不见了……
你说,这孩子,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当然,他……一向很机灵。”何达觉得从没哪次说话像今天这么困难。
这时有人敲门;
梅怡和丈夫对视了一眼,从目光中他们都知道对方猜出来人是谁了。
何达起身把门打开,不错,是梦辉。她手中捧着一束花,让何达奇怪的是,不是鲜花。是一束已经枯了很久但颜色依然鲜艳的干花。
梦辉站在门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走进来。
梅怡动了动嘴,吃力地吐出一个宇:“来……”
梦辉突然扑到床边,泣不成声地,“老师,我来看您……。·您瞧,这是您在我回国后,首次个人演唱会时,让人送给我的……花。”
梅怡一震:“花?那都多久的事儿了?”
“十五年。”
“你怎么可能还留着它?”
梦辉扬起脸来,“我让人,做了脱水处理。十五年了,我搬了七回家,到哪儿都……”
梅怡猛地把梦辉揽在胸前。她转向何达,非常轻地说道:“你,让我跟她,单独呆会儿。”
何达默然退了出去。他从背后带上门,刚想掏出烟来抽,看到“严禁吸烟”的牌子,又把烟收了起来,呆呆地站在走廊尽头。
走廊很长,长得如同是一段岁月。
他已经想不起梦辉是从哪一刻起走进他的隐秘世界的。他只记得她刚刚成为梅怡的学生时,还是个十足的小女孩,一日一个梅老师、何叔叔地叫着。忽然有一天,她不再叫他何叔叔了,他才发现她已经蹦了一个大姑娘。直到这时,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也许是从这以后,也许是还要靠后一些时日,他觉得她的目光里多了点儿什么。多的那点是什么?他说不清,但能感到一种异样。这异样的目光每次相撞,都会使他被击一下,然后默默地回想好久。他意识到这很危险,但也使他心底深处向上翻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力,这冲力推着他,拽着他,使他一直朝那个让他恐惧也让他兴奋的方向滑过去……
终于在一个梅怡去外地出差的夜晚,他们越线了。他和她。只记得那是个下雪的日子,那年北京下的第一场雪。她弹完钢琴后,他没有让她冒雪离开。后来,梅怡回来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些天,她还是感觉到曾经发生了什么。但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淡淡地告诉梦辉;“你的课上完了。”梦辉也什么都没说,收拾好课本和谱子就离开了老师家。从此再没有露面,直到1985年她从布达佩斯国际声乐比赛中获奖归来。在国内举行个人演唱会时,她给梅怡寄来一张票,梅怡没有去。梦辉站在台口失望地看着观众散尽时,一个收门票的姑娘走过来,递给梦辉一束鲜花,“是一位中年妇女让我转交给你的,我看她在门外站了很久。”梦辉用花捂住脸,泪水簌簌地滚落下来。“梦辉,你这是怎么了?刚才人家送了好几个大花篮,你都不带哭的,现在一束花倒让你伤心起来了。”一个与她一块从布达佩斯拿奖回来的女同学朝她打趣。她破涕为笑。但她不知道,整个演出过程中,另外还有一双眼睛在一直注视着她,直到月坛剧场的场灯一一熄灭,那人才最后一个离开。那是一个夏夜。
门在何达身后悄悄打开了,梦辉走了出来。
“梅怡老师让您进去。”
何达点点头。从梦辉身边走过时,没有看她。
梅怡双目紧闭倚在床头,看上去衰竭到了极点。何达不禁鼻子一酸,使了好大劲才忍住没让眼泪滚出来。他走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两手紧紧摸住梅怡的枯手。
梅怡吃力地睁开眼睛,“真想,英儿和雄儿,可我一个都见不到。”
泪水从她枯稿的脸上潜然而下。
何达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不能哭,你他妈无论如何不能哭”,一边用毛巾为妻子揩去泪水。
“他们都来过电话,也很想你。等仗一打完,就马上回来。”
“我伯等不到那时候了。你让他们兄弟俩,常到八宝山来看看我,就……行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等你好了,他们也就回来了。”
“我好了?我还会好吗?你到这时候还骗我?”
骗她?何达觉得脑袋轰地一下胀大了。
“怡,对不起,真的……我一直想对你这么说,可我……”
梅怡的眼睛睁大起来,“我也一直在等你说这句话,等了将近二十年,我知道只要你说出来,我不会不原谅,可你一直不说……”
“对不起……”
“现在你总算说了,”梅怡的声音里无限哀怨,“我也该走了。”
“别这么说。”他更紧地攥住她的手,好像这样她就不会离开了似的。
她苦笑着摇摇头,“谁也挡不住死。”
“我不想听你老是说这个宇。”
“好吧,那我就说活。你得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跟梦辉在一起活。”
“这不可能。”
“别欺骗你自己。也别欺骗我。我知道这些年你没忘了她。这是缘分。咱们,还有梦辉,全都是缘分。
谁都别抱怨,谁也不欠谁。
该活的就痛痛快快地活下去,要死的就痛痛快快地死……”
“你又说!”
“不,我不说了,我累了,你过来点儿,让我靠着你歇会儿,就几分钟……”
几分钟后,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