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里面的是根细细长长的锥子。
极为锐利的锥尖泛着银白色寒光, 简直要唤起看到它的人的针尖恐惧症,木质手柄打磨成正好适合抓握的弧度。但除了出奇的尖锐之外,似乎看不出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如此大费周折。
“但NO.1要抢回来的东西应该八成就是这个, 不会有错。”
黎烁用指腹摩挲了下下巴,“但要知道他为什么要追回来就得撞大运了。”
“不过比起这个, 还是考虑一下由谁来保管吧。”
杨桃“啊”了声:“我觉得这个不用考虑。”
话音未落, 她就目光灼灼地望向顾浅,还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连连把重新合上的匣子往后者手里塞去。
顾浅:“……”
虽然交给她确实算是最保险的选择——
她提溜住盒子一角,用力晃了晃。这木匣做得相当严丝合缝, 在这样剧烈的摇晃下都没露出一条缝来,看材质也是很结实,虽然是木头做的, 但瞧上去可不像是普通的榆木。
“那这个有着落的话,”顾浅道,“就得考虑另一个问题了。”
杨桃:“诶?”
她才发出疑惑的声音,紧接着就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般的猛然瞪大了眼睛。
“对啊!”她叫道, “得赶紧回去才行!”
*
有童谣在, 也算是某种形式上的“保驾护航”。
虽然那些生物并不会因为所谓的交易就真的不会伤害他们——事实上,顾浅隐约猜出了几分那是个什么交易,这小鬼干的一向是损人利己的勾当。
但只要他还跟个小鸡仔似的被提溜着领子,他就得反过来保证他们不在他挣脱桎梏前出事,否则分分钟被一起拖下水。
毕竟和怪物立下的誓约哪有那么牢不可破,它们估计巴不得多一份肉来分食。
童谣的表现也证实了她的猜测,自始至终都无精打采地垂着个脑袋。
杨桃被关在影子里关了老半天,虽是显得有几分虚弱,倒也没怎么影响行动能力, 还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帮忙堵住后路的任务。丝毫找不到逃跑空隙的童谣垂头丧气,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回了民宿。
民宿旅馆一如离开前的样子,当推开大门,听到动静最先出来的就是舒菁。这位面冷心热的医生在见到他们后就很明显松了口气,这就要开口询问。
“你们……”
“先不说那些了,”顾浅拦道,“长话短说,咱们赶紧先换个地方。”
舒菁性格一贯利落,闻言就明白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飞快回去叫了轮班休息的周德如。几人上楼简单收拾了下行李,这就带着出了门。
原先的大本营连着那碗蛋液一起就此废弃,他们只在杨桃的要求下带上了已经处理完毕的那些半成品食材,据她说在冰柜里发现的时候还相当新鲜,放着不管简直浪费——这座废弃都市各处的时间流速实在成谜。
最后,一行人选择在半个街区外某栋公寓的大平层落脚,等终于安稳地坐在了擦干净灰的餐桌前,才算是歇了口气。
“这整得跟逃难似的。”周德如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考虑到他们一直以来所处的环境,这么说倒也不算错,“现在能完整说说都发生什么了吧?”
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顾浅等人就简单说了下找到电影院之后的经历,眼下总算有机会补上欠缺的细枝末节,才让留在旅馆的那俩人明白过来。
“那我明白那么急匆匆离开的理由了。”
舒菁平静道。
“他们手段摆在那——那家伙被带回去一定会把所有事都交代个干净,连从哪抓的人都会带坐标说个一五一十。然后,一旦发现他身上没有他们想找的东西——”
顾浅:“被盯上的就是我们这边。”
“准确地来说,”黎烁还嫌气氛不够紧张似的添了一句,“这个时间估摸着已经被盯上了,只是他们找不到罢了。”
“这个问题都还在其次。”
舒菁目光虚虚地望向空中某点,边思索边说:“重点是先弄清那根锥子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最主要的是没有情报源。”
挑明紧张情绪的当事人倒是轻松地开起了玩笑:“毕竟总不能拿着直接去海滨光明正大地问——‘嘿,你们知道这玩意儿是干嘛使的吗?’”
不论如何,顾浅意识到他们这边确实因此而占到了一星半点儿的优势。她看得出NO.1派NO.4来的原因,忠心耿耿又实力强劲,不会东问西问,要想半点不为人所知的事就是最好的人选。但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他死心眼地光顾着完成命令,才被他们抓到了可趁之机。
这根锐利到诡异的锥子是特殊道具,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了,但眼下对着它干坐着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出什么。
“好了,”顾浅合上匣子,“你们也有发现了的事吧,想说什么?”
舒菁罕见地笑了一声。
“被你看出来了。”
她在擦去灰尘的方桌上摊开一张纸,在场的几人都对其眼熟到了极点——究其原因,任何一个玩家都不会对那个时候从天空飘飘扬扬落下的“传单”陌生,但舒菁面前的这张也确实和他们最开始拿到的有所不同。
那上面标明了每个不同项目的区块,都被红笔一一圈出并打了个叉,而还空白的地方……
——有且只有一处。
“我们对比了一下各处升起标记的大致位置,”舒菁解释说,“排除掉了那些应该已经被完成的‘游乐项目’,最后,只剩下了这里。”
她这话说得够简洁易懂,就差直接直白地说出来了。
顾浅当了这个人。
“也就是说,就差这一个项目了。”她说。
其实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
有种即将卸下身上重担的轻松与解脱,但就像是在黑夜里挣扎了太久,终于有可能要迎来破晓的黎明,却反倒让人因此而恍惚——真的会就此结束吗?而且,就像那句人人都知道的老话一样,又有什么来证明现在才不是最黑暗的时候?
其他人大约也和她想的一样,涌动在餐桌上的并非是即将终结一切的喜悦,而是隐隐的莫名不安。
只有全程被强行提溜走的童谣向来是没心没肺,双手托着脸颊,心不在焉地晃荡着小腿。
顾浅还在考虑拿这家伙怎么办,留在手头和放他走都是个麻烦,所幸他们现在还没什么重要到得避着他交流的情报。
至于到现在还缠在她手腕上的那个,从前晚起似乎就陷入了休眠状态,除了冰冰凉的触感外,她有时几乎都差点要真把它当成条手链了。
“好啦好啦!”
杨桃最先站起来,用她那一贯欢快的语气打破了这悲观的沉默,“不管怎么说这是件好事嘛!前面都挺过来了,最后再多加几把劲儿就好了!”
黎烁:“就怕要面对的不止是最后一个项目那么简单——啊,不过你说得也对。”
“先别再想这些了,”舒菁也开口道,“这么长时间折腾下来也得好好休息一下吧?”
“能到现在还没被攻克……那个项目肯定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虽然可能有不怕死的会去试试,但咱们这边还是休整完毕再从长计议吧,不然太勉强也不好。”
说着,她望向顾浅。
“之前就想问了,你的胳膊……”
顾浅看到手腕上那几个焦黑的指印,“啊”了声。
“嗯,为了钓NO.6那家伙被他伤到了,情况不严重,不过我是想等情况交流完就找你——”
打断她声音的是突然响起的电流声。
“……滋滋……”
“……滋……滋滋……”
连无精打采的童谣那涣散的眼神都一下子聚焦起来。
间或的、接触不良似的电流声放在平时不怎么引人注意,但在黑暗中、在他们这样在非常态环境下求生已久的人耳中听来就尤为刺耳。声音是从数米外的客厅传来的,而那最大的电器——正挂在墙上。
“这情景有点眼熟……”周德如喃喃道。
他们都曾经见过类似的景象。
——在海滨。
——在黑暗降临之时。
那么此时此刻要做些什么也毫无疑问了,黑暗中猛地响起参差几声椅子被推动的刺耳声响,再回过神来时几人都聚在了电视机跟前。而正如他们所想,那块不小的液晶屏幕在闪过几下后,再度自发地亮了起来。
不同于上次的满排人影,这次坐在画面正中的只有寥寥一道剪影。
这也是当然的,顾浅想起那些被打上叉字的区域,那些“引路人”恐怕都已经出于不同方式被打败,但奇特的是,现在如今孤零零坐在那的男人——看身形应该是男人——瞧上去却是那么气定神闲。
“各位,”她甚至能从其中听出笑音来,“晚上好。”
“首先要恭喜你们,离终点还有一步之遥——也仅剩一步之遥了。我之后要宣布的事,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庆幸,另一些人可能会为此不甘心,但这就是这座游乐场的规则。”
“最后一个项目的挑战,只有被列在名单上的玩家参加。”
虽然客厅里谁也没有出声,顾浅也感觉得出空气的流向变了。
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然后,男人的声音继续流淌下去。
“未被列入名单的玩家,可以在这期间选择待机;而在名单里的,如果届时未参加,和‘倒计时’一起埋在体内的炸弹就会即刻引爆。”
一语惊起千层浪。
周德如:“这他妈——”
舒菁马上“嘘”了声。
“听他继续怎么说。”
顾浅也皱起了眉,搞不清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别的不明白,所谓的“最后一位引路人”——如果真的是最后的话——恶趣味倒是一清二楚了。
这规定无疑会让名单内外的玩家都极为不满,列在里头的不必说,被按头参加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项目怎么可能爽快得起来。
但反过来,外面的也是同样,有多少人能愿意把生还的希望完全托付给他人。活到现在的有一个算一个,
只希望没人会蠢到因此而内斗,偏偏世上从来不少喜欢自拖后腿的。
“时间是在两天后的‘现在’,”男人说道,“届时会开放不同入口,具体从哪里进入,就请各位自行寻找了。”
麻烦了。
“那么,接下来宣布玩家名单。”
就算只是通过剪影,也能看出他没有拿出任何纸质资料来,就那么兀自说下去,仿佛名字早已经熟稔于心。
被念出的第一个名字,像是个男人的。
随后又有别的接二连三地宣布出来,听上去都很陌生,直到念到某一个名字的时候,舒菁在黑暗中也幅度很明显地动了一下。
“是NO.4。”她低声说。
顾浅:“其他人的有吗?”
“哪怕是我知道的也很有限,”舒菁摇头,“就像NO.1……他未必不在里面,只是我不清楚罢了。”
那边电视上仍在继续。
而这次,传入耳中的是他们都熟悉的名字。
“童谣。”男人道。
顾浅:“……”
杨桃:“……”
童谣:“………………”
似乎连恶童自己也没料到这样的展开,他原本从冰箱里扒了个玉米香肠正边听边吃,闻声愣在原地,香肠都差点没拿稳。
进行到下个阶段,他们就迎来了另一位老熟人,黎烁听到自己的时候倒是没多大反应,只轻轻吹了声口哨。
一连又过了十数人,简直让人怀疑名单是不是已经过了大半。而几乎让这客厅中所有人都最好奇会不会有的那个名字却迟迟仍未出现,直到最后——
“……顾浅。”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连着另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分别位列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
“以上,就是参加本次项目的玩家名单,我将于此地欢迎各位的莅临,还请——”
隔着电流不稳而闪过的沙沙声,他似乎极其轻微地笑了一下。
“不要让我失望。”
然后,电视倏地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