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他, 这边的几人可就没那么热络了。
舒菁还是那副没什么感情波动的冷淡模样,周德如“啧”了声。回忆起之前的事,顾浅不由怀疑起这个招呼怕不是只是跟她打的, 想想在最开始那个世界好歹欠了不少人情,还是抬手权当是回应, 果不其然见站在对面的人笑得更灿烂了几分。
“哎呀, 我还说呢,就在楼上等着。”
黎烁摊开两手,叹了口气。
“结果一直也不见你们来找我,可惜啊可惜, 现在是想换也没得换了。”
刚才一直觉得这位“有名奸商”哪里不太对的顾浅“唔”了声,这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少了什么。
那个他永远随身不离的巨大背包不知怎的没了踪影。
“它去哪儿了?”她问。
“留在了它必须得留下的地方。”黎烁轻描淡写地说,“不过也无所谓, 既然都到了这儿,也没有用那些东西的必要了。”
“怎么样?”
他侧过头来笑笑,“要一起进去吗?”
这么说着,他却没有干等着, 自己径直往大门口走去。漆成黑色的雕花铁门上虽然挂着粗重的铁链, 可没锁头拴着也跟装饰没两样,轻轻一推就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敞开了够一人出入的缝隙。
顾浅正要迈步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扯住了。
回头看见舒菁难得迟疑的神情,“真要……?”
她视线的另一端瞅着已经半个身子踏进门内的黎烁,显然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和他一起行动,她们俩这态度形成了鲜明对照,夹在中间的周德如就难办了——特别是两人还都把目光投向他准备来裁决这最后一票。
“就跟上吧。”
最后,他也只能沉着张脸点点头,“再怎么着也比其他人好多了不是?”
虽然还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但姑且还是海滨里可信任的那一拨, 走一步看一步也就差不多了。
顾浅较之另两人的态度本就要积极得多,三两步跟上的时候正赶上黎烁准备松开那铁链子。他对他们耽搁了这么会儿功夫以及到了还是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惊讶,稍稍侧身就给让开了足够一人通行的地方。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进了那扇大门,留下铁链在身后“当啷”一声晃下去。
伴随着铬铁叮叮当当的喑哑碰撞声,一行人走上那条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因为夜间潮气而湿漉漉的石头踩在脚底有点打滑,害得人只能看着路旁那些无风自动的野草小心地一步步向前挪去,不过么,他们见过的诡异景象太多了,这点程度如今只能称得上是小孩过家家,所以也并不妨碍他们一路到了尽头的大门前。
一旦推开它,将要面对的事物可就不怎么让人放松得下来了。
偏偏黎烁就跟个没事人似的,顾浅甚至在他伸手往前推去的时候看到了他嘴角噙着的那一丁点弧度。还不等她弄清这人脑袋都装了些什么,另一种意义上的黑暗已在眼前降临。
顾浅扬扬手,试图挥开那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她昨晚——如果是晚上的话——跟这霉味同床共枕了一宿,现在只恨没有找机会弄点空气清新剂随身带着,哪怕过期了也总比这味儿强。
但话说回来,这么大的古堡,光一两瓶恐怕还远远不够用。
“这里……”
舒菁艰难地捏着鼻子问:“真的还有人在吗?”
“可难说,”周德如没好气道,“你看我们到现在遇到的有哪个是正常的。”
“哦?”
方才还对着门廊内探头探脑的黎烁闻言转过了头,“听你们这意思,别是还去找过其他的‘引路人’了吧?”
听着这好奇般的打探,顾浅挑了下眉。
“这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
“哎,话不能这么说,”他也不恼,兀自笑道,“咱们现在也算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交个底也图个心安不是?”
说着,“嚓”地打着了什么,顾浅也看清了对方手里举着的东西。
他攥住的那玩意儿分明是个打火机的样式,可在按下去后,却是一只盈盈的白亮光球弹出来,悬在了上空约有两三英寸的位置,完完整整地照亮了四人周围的一小块区域。这样固然没有手电筒照得那么远,就安全性而言倒是高出不少。
“我留在手头的最后一样了,前俩月从上任NO.4那换来的,”黎烁爽快地说,“你们要也可以拿去。”
他们正站在这座古堡的门廊里。
舒菁瞧见他掏出那“打火机”,为了省电就干脆拧灭了手电筒,当然,这里也不止一个光源。
墙上每隔一小段距离就固定了个造型精巧的烛台,尽管那黄铜底座蒙了好些灰尘,上头的蜡烛却没有任何损耗似的自顾自地燃个没完没了,摇曳的烛火也在最前面那人的脸上落下阴影,让人对他脸上的神情瞧不真切。
“说这是最后一样,”周德如问,“你的能力呢?”
“能力物当然不算在内。”
黎烁耸耸肩,“但这就不是交底的范围了,就像我现在问你们的能力,你们也不会告诉我一样。”
这倒是彻彻底底的大实话。
场面一度陷入了僵局,最后还是顾浅率先一步跨过去,顺带还往墙壁上的烛台摸了一下。
舒菁:“……你这是干什么?”
“没,就想试试能不能拿下来。”结果非但没拿到还蹭了一手灰,顾浅咳了声,把指头往边上小桌台的桌布上擦了擦,“弄个火器来也挺好的。”
指不定就有什么怕火呢。
石砖砌成的墙壁阴冷森寒,蜡烛那点可怜的小火苗当然不可能让空气升上几度,顶多是让凑近的那块皮肤感觉稍微暖和些罢了。顾浅搓搓手背,率先踏出了这条狭窄又逼仄的长廊,眼前豁然开朗,明显是这“城堡”的中央大厅。
前方是直通二楼的宽大楼梯,足以让十来个人并排通过,两侧同样是被牢牢固定在底座上的兽脂蜡烛。虽然比走廊上的更粗更亮,但在烛芯燃烧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一滴蜡油滴落,这些东西的存在形式本身已经是个警告,顾浅不太想知道强行把它们拔下来会有什么后果。
她不想不代表有人不想。
黎烁就走在夹在中间第二个的次序,见状吹了声口哨就凑了过去。
“你确定你要碰这个?”
顾浅话里的警告意味只被他满不在乎地付之一笑。
“你以为我是怎么弄来那么多好东西的?”黎烁凑在那差不多手腕粗的兽脂蜡烛跟前,左瞧瞧右看看,还轻轻吹了口气,却没影响到那指甲盖大小的火焰分毫,“富贵险中求,这事儿就像悬崖上走钢丝,踏错万劫不复,走对了,可就没准能在什么时候保住一条小命——”
他颇有暗示性地拉长了语调,也确实达成了想要的效果——顾浅想起那个曾经护住他们没让被海怪一口吞下肚去的球,还真没法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她扬起眉。
“找死别带上别人。”周德如皱着眉头说。
“那你们可以站远点。”
“……等等,”舒菁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不休,“什么声音?”
“咣。”
突然之间,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之外,突然隐约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钝响。
“咣。”
又一声。
这听着就像……有哪个套着一身沉重盔甲的家伙,在迈着艰难的步伐向这里一步步靠近。
周德如又转头回去,“你刚才——”
黎烁立马举起双手自证清白。
“我还什么都没动,”他说,“至少你们也看到了,什么影响都没造成——那个声音是刚刚才响起来的。”
现在再要追究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说刚才的响动还过于缥缈和飘忽不定,短短的十几秒内,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见哐哐当当又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就连才供他们进入的那条走廊也被堵住了,顾浅甚至没听到大门的开合声,难不成那些还不清楚真面目为何的玩意儿是凭空蹦出来的吗?
舒菁:“怎么办?”
“没别的办法了,”顾浅又一次承担了这个危急关头拿主意的角色,她飞快抬头看了眼,“只能网上走。”
就两句话的功夫,那动静已经逼到了眼前。
烛火映照下,银白色的金属头盔远远地浮现出来。
从正门口的走廊,再到大厅两旁的拱门,身披沉重盔甲的士兵们参差不齐地步出黑暗,兵分三道地堵得还站在原地的不速之客再无退路。它们或是举着长|枪或是一手盾牌一手持剑,可除此之外分明只是在机械重复着抬腿、向前、再踏下这个过程,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它们几乎称得上是在体态僵硬地龟速前进。
然后,就在某一个瞬间——
当三拨“士兵”汇聚在大厅之时,像是得到了指示一般,突然被按下了加速键。
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以全然不似方才那龟速的迅猛架势齐齐往大厅中央涌来,原本站在最外围的舒菁一声惊叫,连忙就又往后退了一步,其他人也没闲着,这时候哪还用得着再多说什么,连个眼神都不需要对就不约而同地直接向楼梯冲去。
顾浅先是推了他们还没站稳的奶妈一把,自己才刚踏上两级台阶,那傀儡士兵的长矛尖儿就擦着小腿狠狠戳进了旁边的地毯。她暗骂一声,眼看着又一个士兵伸出手想抓住自己的脚腕,毫不犹豫借助扶手扭身使力,踹了下去!
这一脚正踢在那顶锈蚀了边角的白铜头盔上。
势态往往如此,当你认为它不可能更糟糕的时候,它就会身体力行地证明人类的想象力终究如此贫瘠。
头盔铛啷啷地滚下了最后一节台阶。
太顺利了。
连致使这结果出现的顾浅都在同一刹那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连那挥舞着长|枪的傀儡士兵都还好好地站在原地。
它本该有脑袋的“脖颈”上方,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