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 严拯倏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这气松得太早了。
困兽犹斗, 更何况那四肢细细长长跟柳条一样的怪物还没有丧失行动能力。
横里凭空抽过来的枝干猛然击向了顾浅的腹部,后者根本无从防备, 被撞得踉跄几步, 后背重重砸在了巷口的墙壁上!
转角尖端带来的锐痛足以让人冷汗直流,好在柳条人的力气也所剩无几,这一下还算不得太疼。顾浅探向被打到的地方,估摸着应该只会留下点淤青, 还不至于伤到肋骨和内脏。
要论痛苦还是那边的“柳条人”更痛苦些,它含糊不清地叫嚷着,试图扯开自己脸上被胡乱绑上的那个结。
奈何顾浅把这结打得匆忙又粗糙, 却是怎么解不开怎么来,一根根触角乱七八糟地折叠纠缠在一起,横的横竖的竖,瞧着顶端渗出来的迷之液体就知道有多疼。
但此时此刻, 自然是没有人会同情它, 顾浅扶着墙直起身,趁着“柳条人”还一片混乱摸不清方向,三步并作两步,又冲了上去!
再怎么说也早就长久地训练过,再怎么说也经历过这么多场战斗——
她的观察力着实不是盖的。
轻巧避开那触手和四肢胡乱挥舞的空隙,顾浅再度一把揪住了它脑袋上系好的那个死结,想也不想地向下按去!
两只被绑在一起的眼珠正撞上她的膝盖,“柳条人”痛得吱哇乱叫,又抬起了那双起满古怪疙瘩的胳膊想往她身上打来。顾浅侧首躲开, 再次揪着它的头直直往下——
这一回,她的目标可不是冲着膝头来的,而是旁边地面上那个已经被异常顽强的杂草给顶开的下水道口。
只听得一声闷哼,“柳条人”的触角刮擦得它疼得不住抽动,但顾浅的目标依旧相当明确。她手里下了狠劲,逼得“柳条人”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去——
“好了。”
顾浅拍了拍手,“这样就搞定了。”
严拯:“……”
孙芊芊:“……”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脑袋不仅被打了个死结还被卡在下水道口里的“柳条人”,惊觉这怎么有点惨。
还留在外面的一丁点触须还在狂乱地扭动,“柳条人”的双手撑地试图把头给拔|出来,未果后又想干脆钻进去,可无论怎样反而给自己平白多加了摩擦的痛楚,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实属把它折磨得不轻,再多折腾下去怕不还是活遭罪。
“不走?”顾浅回头看那俩人。
“啊、啊……”严拯梦游似的答道,“……来了来了……”
他忍不住又瞄了一眼气急败坏的柳条怪。
不得不说,这么干还真是困住那家伙的捷径。
严拯也深谙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个道理,又默默感叹了一句大佬的操作就是干脆利落又有效。回首一下这一路上的经过,他们俩简直是用尽了八辈子的幸运。
巷口有“柳条人”拦路,小道里好歹还能称得上是畅通无阻。虽然花粉越来越浓厚,他们也是平安无事地到达了那个约定好的转角,严拯二人再三谢过了顾浅,然后一方往左一方往右,就此分道扬镳。
顾浅站在街口,看着通道里的那两人互相扶持着离去,再回过头,总觉得飘散在空气中的花粉比起之前还要浓了些。眼见着一粒乳白色的花粉从鼻尖前飘过去,她把口罩又提得高了些。
糟了。
她想,搞不好这个还是有点薄。
口罩材质这么简陋,光是赶路还好,万一再遇上个什么敌人,又不像刚才那个“柳条人”那么好解决,一旦破个洞就意味着暴露在了花粉下。
可这附近也不像是会有额外多放了防毒面具的消防箱的样子,更何况这么长时间过去,就是有也很可能已经被别人砸开拿走了。还想要找就只能……
顾浅仰起头,环顾四周,眼睛倏地一亮。
——有了。
虽然这一路上都没见到,但总不至于走遍这片区域都没有一座医院。看来她的运气还是不错的,从这个方向望过去,她远远地能看到楼顶标牌上竖立起来的红十字。
是医院。
雾气渐浓,好在医院和那棵巨树是在同一个方向。有它映在雾中的巨大阴影做指引,顾浅好歹不用担心自己会迷失方向了。
确信眼下所处的位置相对安全,她干脆在原地背靠墙面稍作歇息,然后才再次迈开了步伐。
白雾皑皑,窄窄的巷子里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耳边偶尔会飘来一两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嘟囔和呻|吟,应该是被困在下水井盖里的“柳条人”的声音穿透雾气传了过来。
顾浅没在意这个,她全身心都放在了雾气和一不留神就会擦过的花粉上——视野被遮挡,雾中会出现什么都是个未知数,踏错一步就有可能踏入那些潜藏在雾气里、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食肉植物们大张着的嘴巴里。
离得近了,雾气也渐渐淡了些,高耸的建筑物越发清晰可见。
绕过最后一朵茎上隐隐浮现出人类头骨形状的铃兰,顾浅站在大楼门口,这才拧开了攥着的手电筒。
那些感知到光照的“花骨朵”们再怎么轻轻摇晃,也是她踏进医院大门之后的事了。
她和严拯他们平分了从地铁站里带出来的水和电池,虽然不用担心电会早早用完,但还是节省点用的好。
门诊大厅内一片凌乱,玻璃碎片和乱七八糟的病历本混杂在一起,一排排座椅也都翻倒在地。手电筒说不上有多明亮的灯光晃过那些被踩了好些脚印的狼藉杂物,顾浅完全想象得出当初事发时混乱的情状。
地砖的缝隙间钻出些细细密密的杂草,但也该庆幸这里的养分不太充足,这些草叶还不至于长到能袭击人类的地步。顾浅迈过这些暂时还没什么威胁性的杂草,她知道在这里当然不可能找到什么消毒用的面具,要想找只能往深了走。
顾浅也摸不准自己应该去手术室还是什么别的地方看看,干脆走哪算哪,都翻翻瞧瞧。
在穿过那场大雾前,她可没觉得视野明晰是一件多么让人放松下来的事。灰白色墙壁的走廊能一眼望到底,她只须留意那一扇扇科室门就可以提防得住可能会潜藏在这建筑物里的家伙的袭击。
好在这一层不太像是有怪物的样子,她一连翻过了几间门诊室和输液室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无所获,干脆决定去上楼看看。
沿着墙上那掉下来一半的指示牌的指引,顾浅一阶阶地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台阶,但就在这个时候,只一个抬头,顾浅就看到有个影子在楼梯尽头的墙后一闪而过。
“谁?”她问。
顾浅警惕起来,也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她本没想过能真收到回应,却不料对方在听到她的声音后,迟疑了几秒,竟是怯生生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浅姐?”
四目相对,顾浅这下才真是一愣。
“哇啊啊啊啊!”确认不是自己眼花,杨桃第一时间就尖叫着冲了过来,“浅姐是你吗呜哇啊啊啊啊?!”
她一把抓住顾浅的手拼命摇晃,抹着眼泪的架势就差直接一头扎进她怀里死死抱住了——事实上,要不是她背着的那个巨型包裹在她猛地刹车时把她都晃得一个趔趄,她是真有点想这么干的。
“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杨桃不住地感叹,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心有余悸,“你都不知道这一路上我几次差点和那些植物合为一体了……”
她想象一下自己身首分家的下场,后怕地又摸摸脖子。幸好现在是又遇见她浅姐了,不说别的,就有一种奇特的安心感。
顾浅安抚性地拍了下她的肩膀,又看见杨桃为了方便说话、摘下来挂在耳边的口罩——那口罩比起她的还是厚一点的,显然也是为了避开花粉。虽说是满脸的心惊肉跳,但精神状况还不错。
“你就一直在这周围行动?”顾浅随口问。
“差不多。”
最开始的兴奋劲儿过去,杨桃沉默了下,这才接着道。
“其实最开始是落在隔壁那条街上的一家小商场,然后就碰见了几个长得奇形怪状的怪物,我好不容易甩掉他们,看到外面还是这样的情况就赶紧抢了个口罩跑出来。然后就一路磕磕绊绊到了这儿……”
但凡经历过这重重末日,最基本的敏锐度都是有的。虽然不清楚那漫天的花粉到底怎么回事,但谨慎点总没错。
她劫后余生似的松出一口气,庆幸自己当初做了那么个决定,不然就得跟她浅姐错过去了。
“我是来找创伤药的,刚进来的时候还是挺小心的,想着万一也有什么见鬼的植物也给长进来,”杨桃说,“然后大概上下转了一圈,发现情况还行,就把看见的估计能用上的都拿了……”
……!!
“等一下。”
顾浅问:“那你找到防毒面具了吗?”
“诶?哦哦!”
听到这话,杨桃愣了下,旋即眼睛一亮,就把自己肩上的包卸下来,翻找半天后献宝似的把那张呼吸面罩往顾浅这边一递。
“我拿了一打。”她得意地说。
顾浅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塞了一打进去,但拉链底下是都被面具撑得满满当当鼓鼓囊囊,杨桃用力地压住才勉强可以拉上——顾浅心说得亏是杨桃有囤积癖,这下是真不怕面罩用完了。
她三言两语地跟对方说过自己的打算,心下也早预料到了杨桃会有的反应,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就听她脱口而出道:
“我也去!”
杨桃气喘吁吁地松开拉头,马上又接着说:“反正留在这里也是白捱,不如拼一把!”
她“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又绝望地拉开了方才好容易才拉紧的拉链,“……果然还是得减点负吧……”
不然有个万一跑都跑不了。
顾浅一乐,向后靠在墙上等她一样样地清包。
反正她们所在的这家医院,离那棵巨树也不远了。
等再次上路,杨桃习惯背着的那个包已是委实轻了不少,还腾出了空间放顾浅拿到的水和电池。不得不说,呼吸面罩的防护功能要比口罩强出太多。尽管前路还是雾茫茫的一片,但挥去同样遮挡视野的花粉,就能发现她们和巨树差的只有小半个街区的距离。
……就是这里了。
顾浅停住脚步,呼出一口气。
抬头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它的全貌。
过于庞大的树冠尽数遮蔽了所有阳光,站在底下只能感到渗入骨的阴凉,顾浅看着那些扎植于高楼大厦之间的树根,只觉自己脖子仰得酸疼也窥不见什么蹊跷。唯一能看出来的,是那树皮间偶然裂开的一条裂缝,让人总觉得里面似乎别有洞天。
那树干……难不成是中空的?
“要进去吗?”杨桃迟疑地问。
顾浅:“去看看再说。”
她挑了一条坡度最低的树根,尽量维持住自己的平衡,一步步踏了上去。杨桃紧随其后,这树根足有一人多宽,她走起来倒也不费劲。横竖也就三四分钟的功夫,她们成功地来到了那开裂的树皮前,正对着那道数米长的裂缝。
果然是空的。
顾浅率先走了进去。
一进这树干里,周围飘着的花粉顿时消失了大半。和外面看上去一样,这树内的空间倒是不小,顾浅试探性地往里走了几步,手电筒也转了个方向,却是打开手电也照不到头。
与裂缝相连的尽是粗糙的树皮,顾浅隐约看见了交织着向上的树藤,她正想往对面走去,猛然看到了什么的杨桃声音都在发抖:“浅、浅姐,那边……”
顾浅陡然转头。
——就在她头顶前方。
半空中悬挂着一只近乎锥形的物体,一片片圆溜溜的绿叶覆于其上,严实得根本瞧不见里面藏着的是什么。
然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只见那只被绿叶层层包裹住的“长茧”忽地抖了一下,像是有谁啃开了这外壳。
茧里的那东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