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亮未亮。
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顾浅就是视力再好,也只能看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但诚如他们所言,尽管天边只映出了大概的形状, 也能瞧得出它比周围那一圈里最高的建筑物还要高出一大截。
粗壮高大的树干挺立着,高耸入云的树冠笼出一片不详的阴影。
顾浅还站在窗边观望着那头的动静, 引她过来的严拯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 转身往墙边的柜子走去。
这屋子本来也全靠手电筒照亮,他一取走,昏暗的光景立马倾斜过来。顾浅不明所以地回头,对上她视线的严拯迟疑地挠挠脸。
“其实……我们当初选晚上行动还有一个原因……”
再顾不上说别的, 吞吞吐吐的声音低下去,他埋头到处翻翻找找。折腾了半天,焦虑终于在他拉开那破烂柜子的最后一个抽屉的同时转为了狂喜。
“太好了!”
严拯喜不自胜道:“不然还得出去一趟!这下就不用再冒险去药店了——”
就着他夹在腋下的手电筒那歪歪斜斜的光, 顾浅看到他手里抓着几只透明包装的口罩。
材质看上去有点脸颊,严拯却表现得像是找到了什么天价的宝贝一样。
后者这也才解释起来。
“白天的时候,”他言简意赅道,“那棵树会飘花粉。”
花粉?
顾浅:“什么样的花粉?”
“……可能有这么大吧。”
接过话来的是孙芊芊, 她满脸愁容地比划出一片小拇指指甲盖的大小, “有这么一半大,很轻,能一直飘到这儿来。”
她停了一下,又轻声说。
“我们没吸进去过,也不敢靠近,但总感觉人类挨到会很可怕……所以要么戴着口罩躲着走要么等到晚上再出来。”
顾浅了然地点点头,做了决定。
按这么一说,在不会散播花粉的夜晚行动还是要更安全点,能走多远是多远。不过现在三个人都很累, 也只能休息一下再作打算了。
“明天早上起来看看情况吧,”严格来说应该是几个小时后,“到时候再想从哪走也不迟。”
他们找到的这间平房也是赶了巧。
以前应该是哪户一家三口住过的,绕过这满屋凌乱,能看到除了乱七八糟地横着橱柜和沙发的客厅外还分成了一大一小两间居室。只不过因为靠近门的地方都跟自我防卫似的堆满了杂物,床板也烂的烂斜的斜根本不能睡了,倒也分不出来哪间能用的空间更大点。
而至于这户人家当初为了抵御外界的动荡做到这地步,事到如今又去了哪里,谁也不愿意去想。
顾浅随便选了一间,严拯跟孙芊芊住的就是另一间。人的适应力真的很可怕,顾浅前一天还睡在酒店的柔软床铺上,当晚就靠在凹凸不平的柜子边上眯起了眼睛也没有什么不自在。
连夜高度紧张过后的疲惫和困乏压倒了眼皮,只是睡也不敢睡得太死,积累下来的旧习让顾浅始终保留着那一分神智清明。
幸好一夜相安无事,等她再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
窗缝里漏出来的微弱阳光被尘埃折射出无数细束,明亮得足以刺痛人眼,还不怎么适应的顾浅歪歪头想避开,打着哈欠拆开了昨晚严拯交给她的那只塑料封起来的口罩。
他翻出的正好是三个,一人一只。
屋子另一头的那俩人也陆续起来了,经历了那么一番难忘经历后,睡不好几乎是必然的。他们眼底下都是青黑色,脸色也十分糟糕,心烦意乱地不住往窗外瞥去一眼。
顾浅也跟着望去。
这会儿瞧着天色应该是早上九点到十点左右,再远处被薄薄的雾色笼罩着,像是笼了一层足以遮蔽一切细节的轻纱,因而还是无缘得见那棵巨树的庐山真面目。但顾浅现在最在意的不是别的,而是另一样那对小情侣怕得要死却未曾见到的东西。
“花粉呢?”她问。
“这个说不好。”
严拯已经把那劣质口罩戴上了,声音被无纺布遮得模糊,“是一阵一阵的,反正早点防着肯定没错。”
“那个……我和芊芊就……到左转第三条街的街口,”他犹豫着吞吞吐吐道,“那里能看到剩下的路怎么走,我们……”
虽然很清楚自己十有八|九更接近于拖后腿的定位,但主动提出来还是未免有点不知好歹般的难以启齿。顾浅当然不在意这个,她只想知道那棵树的具体方位,那俩人估计也不知道迷雾更深处的情况,再一起行动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在那里分道扬镳是最好的选择。
喝过几口水,又吃了点从地铁站里带出来的真空食物来垫垫肚子后,她打了头阵,轻轻推开了那扇在夜里短暂地将他们与外界隔开的门。
即便是看不清那棵巨树,好歹也能凭有限的视野避开那些瞧着就极具威胁力的植物,省去了不少麻烦。顾浅给速度和力量各分配了三点,余下的留着视具体情况而定——她还不知道自己去到那里后会面对的是什么,总得留个后手才行。
等他们绕过第二条街,顾浅就明白,刚才走的已经算是安全地带了。
横亘在路面上的,是一瓣瓣厚实得宛如盛开花朵的菌伞。
它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道,顾浅等人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经过时,都还能看到那菌丝在等待什么似的微微翕动着,散发着一股让人闻了只觉得头脑昏沉的恶臭味道。
也不知是不是顾浅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菌丝间张合而过的细密利齿。
但无论如何,他们好歹是有惊无险地经过了这“菌花”,只在孙芊芊马上要错身离开时出现了一点小纰漏——她脚下一歪,差点整个身子就要扑上“菌花”的花瓣,幸好最后一秒靠着严拯眼疾手快伸出来的手才撑住了平衡,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花粉。”
她缓过劲儿来后压低声音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有花粉飘过来了!”
……?
顾浅定睛细看,却什么异样也没瞧见。
“就一点点。”孙芊芊连忙补充道,“我刚才就见它从我跟前过去,吓得我……”
她没再说下去,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远离这朵显然是在蠢蠢欲动的菌花。好容易又走出了十多米的距离,顾浅在再三留心之下也终于看清楚了——
一颗细细小小的圆粒随风飘过她的眼前,表面的伞状绒毛白得近乎透明,要是不仔细去看就很容易把它和周围的空气混为一体。它晃晃悠悠地越飘越低,严拯二人的提醒和本能的直觉都在警告着顾浅腰离这玩意儿越远越好,她往后一避,让这花粉擦着衣襟荡了过去。
菌花猛地动了一下,顾浅想起这对小情侣说过的植物吸收花粉后又急速成长的事,暗骂一声,赶在这玩意儿真的为祸前迅速转过了街角。
危险被甩在身后,三人却没有谁真的放松下来——越靠近那棵巨树,沾染到它花粉的植物就越多,潜伏起来的危险不言而喻。
顾浅同样注意到,原本时隔数秒才间或飘过一两粒的花粉骤然密集起来,虽还不到一不小心就会沾染上的程度,但也足够让人心惊。
“需要找个地方避一下吗?”她问。
“没有直接吸入就还好。”
严拯的声音很紧张,“反正再往里走只会更多……”
他倒是不担心自个儿,他知道待会儿哪里有路可以相对安全地离开——这也是他约在那分开的原因。但话虽如此,这一道上能尽可能躲开的还是躲开的好,万一口罩裂了道缝漏进去什么,那可是谁都不想发生的事。
严拯四下看去,在蔼蔼雾气中分辨出了最近的那条可容人跻身进去的羊肠小道。小路虽然连通了大道,可多少也能限制一点飘进去的花粉。他率先迈了步,正想抬抬手招呼另外俩人过去,却被女友的脸色吓得生生止住了动作。
孙芊芊脸色煞白,神色惊恐地捂着嘴巴瞪着他身后,严拯哪怕再不明所以也该感觉哪里不对劲,全然是下意识地回过了头。
“怎……”
在眼前缓缓张开的肉膜吞掉了他所能说的所有字眼。
他腿软惊叫的那一刹那,顾浅更快地反应过来。严拯只觉肩膀被一把向后拽去,整个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这才看清楚,在雾中摇摇晃晃出现的怪物究竟长了个怎样的丑陋模样。
占据了整个脑袋的八只触角同时垂落在身体前方,生在触角顶端的眼睛滴溜溜直转。它挺着个囊肿着的肚子,只从四肢还能看出个人形,中间一道竖直下来的缝隙被层层触角包裹起来,严拯呆呆地看了半天才发觉那可能是它的嘴巴。
那骤然合上的裂缝状的硕大嘴巴提醒着他——一秒,不,只差那么半秒,他的脑袋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好端端地待在脖子上了。
那几只眼珠热切又渴望地盯着失之交臂的美味,还想再向前扑去,但顾浅没给它这个机会,她迎面飞起一腿将其踹倒在地,跟上去就又是两脚。尽管力量已经重置过,但造成的伤害却依旧可观。
它匍匐在地上,看那挣扎的动作分明还有余力,却没有反击,而是满面贪婪地拼命往巷口爬去,嘴巴张合着试图从虚空中吸取些什么。
严拯猛地意识到了它想要的是什么。
这家伙明显是自知实力不敌,妄图借助些别的来——
“花粉!”
他大叫道:“别让它有机会吸进去花粉!”
顾浅闻声也同样明白过来,她踩着它的脑袋,拽住那几根触须,在它的闷哼声中一拉一拧就打成了个死结——
死死地扎住了那张丑恶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