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浅很明白自己的弱势在哪里。
不说双方体型差距巨大, 她手无寸铁,还不比这怪婴一样可以随时修复自己受到的伤害——上次和那个伊什么什么公卿的战斗就是前车之鉴,害得她还得专门去“海滨”以体验券为条件才换来了一条完好无损的胳膊。
这回麻不麻烦都在其次, 就那个中年人口中透露出来的几句话就知道他们那的医疗条件肯定不怎么样。
稍有疏忽可能就会伤得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行动,怎么都得打起千万分的小心和谨慎才行。
念头的流转只在转瞬, 呛鼻的灰尘窜地而起!
顾浅避开迎面飞来的石块, 她才惊险地躲过了接连碎裂的几块地砖,巨大的黑影又眨眼间笼罩了眼前的一切。
那五根指头的每一根都足有柱子那么粗,一齐拍下来的破坏力更是不容小觑。怪婴毫不客气地追击着她的行动,顾浅只觉又是一下剧震, 这回的巴掌是擦着她肩膀落下来的。
——只差那么一点,她的骨头就要跟旁边的大理石板一样被砸得粉碎。
顾浅亲眼看见钢筋插进了它的指肚,异于人类的鲜绿液体喷溅出来。
怪婴喉间的嘶鸣声一瞬间变了调子, 明显是穿刺的剧痛放在它身上也让它难以忍受,它嚎叫着向后挣去,试图把那根钢筋给弄出来。
在他胡乱的动作下,那根扎进去的钢筋“当啷”落了地, 正如中年人所说——
这怪物才刚刚拔出钢筋, 伤口就飞快地交织出细细密密的纤维来,撑死也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它的手掌就愈合如初,连丁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还显然将这笔账算到了顾浅的身上。
“啊……啊啊……”
怪异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痛,那两张陷在眼窝里的嘴巴转向顾浅的同时,她接连后退了两步。
——与其说是她还有的选择,不如说是它硬生生地造出了能让她再拖延的余地。
灰尘和着瓦砾落定,顾浅小步助跑,手再一撑, 径直翻进了被怪婴一拳砸烂的墙洞!
她连头都没回,清楚这么点障碍根本不可能拦得住那个怪物。果不其然,它大声地嚎叫,紧跟着又是一巴掌拍烂了那堵原本足够坚实的墙壁。
水泥块“轰隆隆”地坠下,夕阳的余晖透过越发扩大的空隙漏进来,好歹是勉强照亮了前头的路。她现在不可能往外逃——鬼知道那些玩意儿都长成了什么样,只好一股脑地往不利于植物生长的建筑物里头钻。
她跑进来的这栋是个小高层,怪婴的体型自然是进不来的,它暴怒之下干脆两手一起抓住了这栋楼的两边,用力向中间挤去——
顾浅暗骂一声,赶在楼房塌陷之前冲着正对面的窗框一跃而上,她双手抓着尚未被植物侵入的窗楞,整个人随之荡出了窗外。
她轻盈地落了地,又迅速起身奔向前方,下一秒,她的落点就被怪婴咆哮着砸得稀烂,再无半点放松的余地。
它似乎有点恼怒了。
往常的猎物可是轻轻松松就被抓住塞进嘴巴大嚼特嚼,如今却被溜得团团转,大为光火的怪婴愈加暴躁,飞快地爬向顾浅所在的方向。
也幸亏她还有所依仗。
别看这家伙的行动看似笨拙,往前一迈就是好几米远,换算下来速度着实惊人。要不是顾浅赶着往自己的属性上又多加了几点,如今恐怕也早进了它的肚子。
踩过的地面几乎在她抬脚的下一秒就只剩下了无法立足的裂纹,怪婴追得越来越快,连顾浅都有点要吃不消。
当她又翻过一个窗台时,怪婴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它怪叫一声,也真不在乎自己还能不能真吃进嘴里了,干脆径直用整个身体向那栋小洋楼压了下去。随着轰然的巨响,塌落下来的楼房足以把一个人压成肉酱。
然而,尘埃散尽,原地早已不见了那个人类的身影。
非但如此,取而代之的是——
“唔嗷啊啊啊啊——”怪婴脸上一瞬间的迷茫都还没来得及散去,就因为小臂上传来的灼痛哀嚎出声,顾浅不得不死死捂住耳朵才好歹堵住点声音,“喝啊啊啊啊嗷啊啊!”
它狂乱地挥舞着胳膊,可越是这么动作,缠在那两只粗壮小臂上的爬山虎就吸食得越兴奋。
那些玩意儿捆得愈来愈紧,怪婴的哀鸣声也又凄烈了几分,它被缠住的胳臂和手腕再无法像之前被刺穿那样愈合,而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融化成了液体,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
顾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这体型庞大的植物婴儿试图撕脱还在不断缠上来的爬山虎。
一根同样在分泌着腐蚀液的细长须藤经过她身边,似有所感地往近靠了靠。顾浅屏住呼吸,任它贴得越来越近,在眼看着马上要挨到自己脸的地方卷了一卷,终于打消了疑虑,饿狼一般的扑向了不远处仍在挣扎的庞然巨物。
它们平时枯守在这车库,难得碰上这大得惊人的猎物,哪怕再觉危险也只贪图能汲取多少是多少的养分。
数米之外乱成一团,顾浅早已在怪婴制造出那么大动静的同时拉开了够远的距离,难得不用她直接动手,这会儿坐山观虎斗就差嗑瓜子了。
她当然是故意的。
她对一路上过来的地形还有点印象,干脆绕了个小圈,用各种各样的建筑物拖延对方追上来的时间,直接把它引到了那间车库的背后。
诱使怪婴打穿了楼房后,再之后的下场不用想都能预见了。
那怪物的尖叫声愈发的愤怒激昂,和爬山虎的搏斗中到底是它更胜一筹。怪婴也顾不上自己的手掌还在不断地溶解了,它愤懑地撕扯着这些藤条,大把的蔓生植物被连根拔起。爬山虎终究不是无穷无尽的,扑上来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怪婴终于有余裕从这恼人的缠斗中分出神来,它扭过脑袋,没了干扰,它轻易就看到了害它白吃了这么多苦头的罪魁祸首。
它“呀呀”地叫着,当然,这经过它那尚未发育完全的声带扭曲也全变成了古怪可怖的怪音,毫不犹豫地举起拳头就朝站在空地中央躲也未躲的顾浅狠狠砸去——
它的拳头再无法向下移动半分。
顾浅也咬紧了牙关。
她脚下的地面裂开了蜘蛛网似的裂纹,两手同时撑住怪婴的指头,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地缓和住了迎面而来的冲力。
背着光的怪物身形庞大,但她清楚,这些植物的养分恐怕都是有限的,正如此时,虽然它的手已经恢复了大半,可瞧上去明显比之前瘦弱了许多。
出于莫名其妙的“直觉”,怪婴油然而生出一种恐慌。
它挣扎着想抬起手来,这回可不由着它说了算了,顾浅一见这家伙有要松手的意思就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的手指头。
她抓得够牢,怪婴甩了几下都硬是没甩下去。明明是该就势一口咬下对方脑袋的大好时机,它却在慌乱之下只剩下混乱的嘶喊,恨不得把这人类抡在墙上捶成肉泥。
这正合顾浅的意。
她只需要一个支点。
在它举过头顶的那一刻,顾浅顺着惯性,纵身一跃。
怪婴那足以把人甩飞出去的力气恰恰成了她的助力,她调转身体后的那一记侧踢,正正好好地落在了它的后脑壳上!
咔。
一切宛如在这一刹那静止,伴随着太阳落山的最后一点余晖远去,时间再度开始流转的下一秒,怪婴巨山般的身体蓦然向前倾去,砸出轰然的巨响。
顾浅及时地抓住了旁边那块凸出来的石板当了下缓冲,这才没直接从十余米高的高空直接摔下来。她落地的位置正好是怪婴的背部,这下也紧盯着这怪物的反应。
她不知道这种植物进化而来的“新人类”有没有骨骼,但她可以肯定方才那一下击碎了什么,只不过……
就它之前所表现出的状态,应该还不至于会这么轻易地一蹶不振才对。
夜色彻底笼罩了天空,四周一片静谧,但又与白天那危机四伏的寂静有所不同。顾浅的视线扫过周围,发觉本应从怪婴手上幸存下来的几根藤条也蔫蔫地耷拉着,连半点会活动的迹象都没有。但她的视野也仅限于这一小片范围了。
顾浅从兜里摸出一样不过手指长短的东西,在手中转了个个儿。
“啪”的一声,她推开了手电筒的开关。
光线落在垂落下来的藤蔓上,其中的某根猛然抖动了下,顾浅反应得也快,在它来得及动弹之前就把手电筒换了个方向。她的余光还留神着藤条,只见它又有气无力地横在路面上,仿佛刚才那一下只不过是她的幻觉。
难道说,支撑着这些植物以至于所谓的“新人类”活动的动力……
顾浅心里隐隐浮现出一种可能。
虽然还只是猜测,但她心里肯定得已是八|九不离十,差的只是得到亲口确认。
这手电筒是那个中年大叔在临走前塞给她的,尽管他当时疼痛交加之下忙乱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但意思恐怕就是让她等拖到天黑以后、植物们都暂时动不了后再打着光找过去。
顾浅最后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怪婴,心下了然它估计明天一早天亮就会沦为仅剩几根爬山虎的食粮。
既然有“人”帮忙收尸,她干脆也不再管,小心地控制着手电筒照亮的方向,尽可能让光不要照到那些林林总总地占满了地面的植株上。她七拐八绕,得亏是记性还算好,竟然真的一路穿过废墟,找回了她和中年人分头行动的地点。
她只能凭着个大概的印象,但好在徘徊时看到了墙上用手涂抹出的那一道血迹。顾浅还记得那中年人说走过猪笼草这一段后就会安全很多,她循着血痕指引,果真看见道路上的草木要比别处稀疏得多。
直到她来到了血迹的尽头。
眼前是黑洞洞的地铁站入口,手扶梯早已停了,间隙处和旁边的楼梯一样冒出了几缕杂草,此情此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尽管有那中年人作保,但在这样阴森的情境和氛围之下,总让人无端地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妙想法——除非亲眼见到,谁也不能确定等在前方地底下的究竟是什么。
顾浅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一步步地沿着台阶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