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曾是一件大事,轻易是做不到的。
后来只要办个旅游签证,一千来块钱就能去东南亚某国的海滨沙滩溜达一圈,于是出国这个词的含金量就下降了。特别是在商都这种新兴科技城市,少说也有十分之一的人出过国,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并不是没钱,而是没时间。
陆笛也没想到自己加入商都执行队之后,竟然完成了三个月出国,半年后出球的“神奇成就”。
这就离谱。
毕竟培养一个宇航员还得三年。
陆笛心情复杂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散发着蓝色光芒的量子传输台,以及停在那里外观像是鳐鱼的黑色飞行器。
“……呃,不知道应该写什么的日记,但是每个登陆火星的科学研究人员都必须要写,据说这是个传统。好消息是可以不讲究语法修辞造句,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陆笛费劲地用手套戳着键盘。
这个手套是简化版的,看起来更像是机械义肢,只有五个金属手指头,没有任何电子元件,依靠能量传感器来牵动纽带。
陆笛在键盘上输入4月15日的日期,想了想,又给前面加上了“地球时间”。
陆笛回忆自己紧急考试通过的火星课程,火星上的一天是24小时30分左右,跟地球差不多但是不能直接根据日出日落来套用地球历法,还得经过计算。
“好吧,这算是球差,时差的升级版。”陆笛自言自语。
别人可以使用摄像头拍日记,他与晏龙只能敲键盘。
“登陆火星已经半小时,十分钟前清醒进行粒子态分离,目测没有后遗症,但还没有结束保护观察期,暂时没法离开这个舱室进入火星科考站……”
陆笛正在埋头敲键盘,忽然听到晏龙在后面问他:“手套哪里不适合?再给你改改?”
“大拇指这里有点僵硬,敲空格键有点别扭。”陆笛停下输入,抬手给晏龙看。
晏龙戴着一个奇怪的头盔,眼睛的部位是蓝色光屏。
与其说他戴着,不如说他在使用这个载体。
头盔连接着鳐鱼飞行器内部,便于他操纵里面的机械进行简单变形,取出携带的材料,飞快地组装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包括但不限于陆笛使用的金属指套、圆球机器人等等。
“行了。”
晏龙重新调好指套,递还给陆笛。
“你是要把我们的全部‘家当’组装出来吗?”陆笛伸头张望,他发现不止有“室内”使用的防干扰用金属球,还有很多光看零件不知道什么用途的玩意。
晏龙顿了顿,继续埋头干活。
“嗯。”
这算是回答了,陆笛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是自己刚才抖的机灵太冷了吗?
全副家当?没毛病啊!
精神体没了这些载体就跟幽灵一样瞎飘,多重要啊!
算了,继续写日记。
“被晏龙提醒,我才发现自己离开地球的时候没给陆云他们写信,主要是不知道写什么,而且写了……好像也没用。”
陆笛思考了半分钟,把最后一句话删掉。
“我一直是站出来面对危险的人格,到了承担责任的时候,大家默认这是我的工作,谁会因为‘工作’特意写一封信说明呢?就像陆云一直沉睡,如果她醒来,我们也不想告诉她来到商都之后找工作有多么困难,房东有多么刁钻,高昂的拔智齿费用,还有莫名其妙出现在地铁里的恐龙……
“而是会昂着头对着陆云说,生活其实并不难,大家齐心协力,咬牙熬一熬就解决了。
“所以应该是‘知道这个世界末日吗,我就随便参加了一个试验,临时抱佛脚考了几门课,然后完成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任务,人类文明就继续保存了’……呃,我模拟了一次这个口气,觉得自己好像很欠揍的样子。”
陆笛想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
——欠揍没事,反正打不过。
“我就喜欢他们既生气,又惧怕我的样子。”
陆笛想到了蒋竽扭曲的表情,张簧惊讶赞叹的脸,还有胡琴欲言又止站在中间不知道怎么调停的为难。
就在他沉浸其中的时候,后背突然被晏龙“戳”了一下——这感觉很微妙,仿佛清水落入流沙,轻轻荡开,又违背物理法则的轻松抽离。
“哎?”
陆笛疑惑地望向晏龙。
“……那边有录音按钮,日记能以音频的形势存在。”晏龙委婉地提醒。
陆笛立刻拒绝:“胡说八道,日记怎么能念出来?”
晏龙沉默了一阵,然后说:“别人还录视频呢,也是念的。”
“不行不行,这个舱室太小了。”
陆笛想,晏龙会听到的。
“别催,我马上就写好了。”
陆笛缩到角落,继续敲键盘:“按理说第一段日记应该写初到火星的感想,很遗憾我没有。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像人坐飞机到外国,第一印象是这个国家吗?不,是机场啊!”
他环顾四周,补充,这个机场太小了。
因为科考站的空间问题,所以比地球“登机口”的规模小了很多,简直是个狭窄的房间,勉强布置了量子传输的环境。
没有地球的资源丰富财大气粗,很多仪器还是改造的。
——仿佛从商都坐飞机到了非洲!
陆笛一头黑线都要具象化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欢迎我与晏龙来到火星,我一点切实的感觉都没有……可能模拟实验做多了吧,总觉得这里不是火星,下一秒夏教授就会站到我们面前,让我们说一段话判断我们的思维状态是否正常。”
陆笛敲完了顺手统计了个字数,赫然发现有一千多字。
陆笛:“……”
他记得陆云上小学的时候,班主任叫学生写日记,每天200字,学生们每天都在绞尽脑汁的胡编乱造。
怎么到他这里,随随便便就奔着千字大关去了?
这时,房间里的通讯器嘟嘟响了两声。
“有来自商都的讯息。”
光屏展开,一行行文字出现在上面。
主要问陆笛与晏龙感觉如何,情况怎么样等等,需要他们各自回答,然后再把讯息传输回地球。
陆笛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措辞习惯明显属于夏教授。
行吧,隔着几千万公里,最后还是熟悉的人熟悉的确认方式。
陆笛顺手把坐飞机有感那段话复制过去了。
同样能看到界面的晏龙:“这些通讯记录会被记载到教科书里,你改一改,别搞地域歧视,否则教科书那边不好办。”
火星科考站的工作人员:“……”
在地球耐心等到通讯回复的夏教授伸手托眼镜,抬头宣布:“他们情况良好,没有任何问题。”
欢呼声一片。
这段来自地球的击掌庆祝视频,陆笛在一个小时之后看到了。
这时他已经缩在金属圆球状无人机里,晃悠悠地参观了大半个科考站。
华夏天对科考站只有五分之一建筑位于火星地表,其他部分都在地下,这是为了对抗火星的恶劣气候,火星沙暴非常恐怖,每隔三四年就会爆发一次,每次刮起来能波及到整颗星球,持续时间能达到三个月,堪称暗无天日。
风力可以达到地球最强极度的风暴,同时夹带着沙尘与碎石,建筑物根本扛不住这样日经月累的冲刷。
所以火星科考站都采取了相同的建筑模式:探测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往下挖掘,就像那张著名的冰山图,只露出一部分在地表,减少建筑损耗与维修次数。
不刮沙尘暴的时候,火星就像是沙漠版的南极,非常寒冷。
由于大气稀薄,辐射照射在地表,加上太阳粒子风,别说人类了,就连陆笛也没法直接出去闲逛。
陆笛站在冰冠(地表)建筑的窗前,凝视着外面的天空。
太阳是蓝色的。
赤红色的地表,灰黄色的天空。
这里就像是不懂事的孩子拿了水彩笔胡乱涂抹出来的颜色。
“听说你去过南极?”
陆笛醒过神,连忙回头。
说话的人穿着华夏航天局的统一绿色T恤,笑着向陆笛伸出手:“真的没有预料到会有访客,你知道的,住在我们这样的地方,打个招呼还要一年多以后才能登门,可以等到你忘记这码子事,结果你们二十多天之后就来了……换成地球,简直放下电话门铃就响了。”
“这里有门铃?”陆笛好奇地问。
“没有,哈哈哈,这里跟南极是一样的,最多大家在天气好的时候蹲在家里互相打个招呼,毕竟一颗星球上也才四栋房子,其实这里就像一个度假区,在火星距离地球最短距离的时候,哗啦啦一下大家就住进这些独立别墅展开活动,然后假期结束哗啦啦大家又走了,就留下一两个看房子的人。”
这个工作人员很健谈,说的话题陆笛很感兴趣。
晏龙留意到了,然后迅速走了过来。
陆笛没有多想,以为晏龙也喜欢听。
“一般聊什么?”
“音乐艺术明星……反正不谈政治你们懂的。”工作人员耸耸肩,然后说,“其实火星是个非常良好的学习环境,为了扩大聊天范围,大家都主动掌握了好几门语言……特别是地球联邦科考站的人员国籍,决定了这一期四年火星驻守人员的语言选修范围!因为俄语英语中文是固定不变的,我来之前就会说这三门语言,就算学也只能学方言,多没意思。不过我的运气还行,跟我同期的地球联邦科考站人员里有一个西班牙人,我现在看地球带来的西甲比赛录像都不用翻译。”
陆笛脸色骤变。
这是什么学渣必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