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笛累得无法睁开眼睛。
他感觉自己在慢慢融化。
融化在这温暖的水流里,融化在星河的咏唱之中。
然后他感觉到了一股力量把他带到了半空中,就像兜头一张大毛毯不由分说把人罩住,拎起来就走。
“……”
陆笛忍不住挣扎起来,罩昆虫呢这是?
“醒醒!陆笛?”
罩住就算了,还匀速抖动,你筛玉米呢?
陆笛被迫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从流水里被“捞”上来的,然后萤火虫一般的能量粒子被筛下来,缓缓聚集,先是构成了一团飘散的雾,然后雾气有了朦胧的人形。
“好累……”
陆笛本能地嘀咕了一声。
感觉像是在仓库里搬了一天的货,又像是举着手臂拽了好几个小时的线,这种发自灵魂的酸痛与疲惫感,对精神体来说还挺新奇的。
他干什么了?
混沌的大脑无法理清状况,只能感觉到周围都是熟悉温暖的气息,眼睛不由自主地又闭上了。
“醒醒……”
谁啊,这么烦?
陆笛本能地挥了挥手臂,想要驱赶这个出现在耳边的声音。
是音乐不好听,还是温泉池子不舒服?起什么床啊!咸鱼罢工了!
朦胧的人形重新沉入河水里。
陆笛似乎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然后越睡越热,好像有人给温泉下面的火山增温,打算煮熟他这条咸鱼。
怎么回事?
陆笛是真的生气了,他一骨碌爬起来。
等等,没爬动?
陆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在发光。
原来这条河是星光汇集的,水流也是粒子在鼓动,只是这种共振的频率很低,让他很舒服。
现在河水翻脸不认鱼了,咕噜噜地冒水泡——这些粒子释放的能量陡然增加了十倍,陆笛觉得热,正是它们在作怪。
“晏龙?”
陆笛总算清醒了一些,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你终于醒了。”
晏龙的语气有些古怪,陆笛没听出来,他挣扎了一下,发现无法挣脱。
这就算了,水位竟然上涨。
仿佛潮汐一般,冲得他摇摇晃晃,一路向着星河而去。
陆笛慌张地问:“怎么回事?”
“你的意识迷失了,会被共振形成的新主体能量结构吞噬。”
听到陌生名词,陆笛感觉到了熟悉的头痛,好在晏龙很快就解释,所谓升级后的新主体能量结构,就是陆笛眼前这条一望无际的星幕银河。
“弦在宇宙中无处不在,银河也是一条弦……”
“所以我一开始进入你主体的时候,听到的‘爆炸’是宇宙诞生?”
陆笛没听懂,但他知道商都基地的警报应该已经解除了,管水母主体升级成功,这条星河非常稳定,至于共振的完美程度,只要带了耳朵就知道。
这一放松,就忍不住吐槽。
“你真的是生物ai,不是星空模拟器吗?构建银河你还先来一场宇宙大爆炸?这么有仪式感?”
“……没有爆炸,那是能量冲击。”
晏龙沉思了几秒,委婉地暗示,爆炸只发生陆笛的感官里的。
他们进入管水母主体的那瞬间,携带的能量冲击核心元件,迫使主体随之升级,爆炸就是这时候被陆笛“观测”到的。
“还有……共振是听不见,即使这样浩大,人也只能隐约感觉到,更不会像交响乐。”
陆笛先是尴尬,随即发现不对:“等等,那你为什么知道是交响乐?”
“因为你之前一边干活,一边大骂。”
弦都是傻子。
弦不懂配合,只会自己演奏自己的。
——五音不全来参加什么乐团?
——抒情演奏段为什么忽然插入高音?
——是主题变奏,不是主题走调!
陆笛以为自己骂的是交响乐团的成员,其实挨骂的是默默梳理并且协调这场共振的晏龙。
毕竟空壳乐团,除了指挥,其他成员都是空气。
“不不,我骂的是乐器!”陆笛十分尴尬。
“……”
陆笛觉得这能解释得通,他连忙说:“弦,这些乐器都是野生的嘛,亿万年来都是独自演奏,强行把它们拉过来,还要逼迫它们合作,真的太难了。等等你听不见是怎么指挥的?”
晏龙沉默了,怎么说呢?他一直在做枯燥的计算机程序工作,而陆笛在艺术音乐领域冲浪?
两边根本不搭,偏偏合作顺利而愉快?
陆笛归过神,尴尬地说:“现在这乐章非常好听,我给你形容一下……”
“不用了,你正在与我共频,我大概再过一会就能听见了。”
“啊?”
陆笛一时无法回神。
晏龙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你距离星河越来越近了,你没发现?”
陆笛当然发现了,潮汐越涨越高,仿佛要把他直接送进星河,同时越来越热,总不能是距离恒星越近热量越高吧?
“所以我为什么发光?”陆笛在河水里勉强抬了抬手臂,纳闷地问。
他又不是月亮,靠近恒星还能借光?
“能量粒子在摩擦。”
“啥?”
陆笛忽然有了不祥预感。
晏龙用最快速度解释:“因为你的意识迷失,我想要阻止进一步融合,打算把你的能量粒子提取出来专门封存在某些元件里。但是意外发生了,我越是想把你隔离出去,能量粒子的反应就越大,现在……”
河流沸腾,陆笛也快变成一个光球了。
“摩擦只是共频的副作用,共频一开始就无法结束,也许你能‘听到’我的记忆,我能看见你的视野,当然这可能就是更深一步的融合,没有什么危险……”
晏龙忽然停顿。
因为他发现事情跟他想得不一样。
作为生物ai,晏龙没有体验,也不存在体验。
陆笛当然也没有,可是他脑子里的废料多啊!
一般情况下即使共频,分享的最多就是视觉、听觉、触觉——所以晏龙以为会通过陆笛的联觉,感觉到银河交响乐团是怎么回事,结果扑面而来的第一波,是不可描述的画面?
晏龙甚至不知道这是陆笛在瞎想,还是此刻真实的感觉。
他们没有形体,思维就是形体,联觉即刻能反应到一切感官上。
于是共频造成的粒子摩擦,变成了某种暧昧不明的接触。
明明之间的融合,只是难受一点,感觉诡异一点,没这么离谱!
陆笛在落入星河的瞬间,猛地想明白了,无论是融合还是互相影响,他还是陆笛,晏龙还是晏龙,再怎么密不可分也是两个不同的存在,粒子没有被激发出电离态啊!
游离的粒子,迫不及待地想要抱住一切同类,完成结合。
共频让粒子完全认不清哪个是原身,哪个是融合下的另外一个存在。
先是部分粒子搞事,然后连锁反应。
陆笛根本来不及说话,就被“无数星辰引发的天文大潮直接吞噬”,他努力想要在这种冲击下“找到”自我,“维持”自我,然而他的意识刚一浮上来就被浪头打下去。
热。
粒子被迫吸取星河传递过来的能量。
这磅礴的力量像海潮,又似狂风,伴随着诸多共振的频率,在陆笛的身体(能量粒子)与意识里有规律的跳动。
能量粒子欢快地跑了,根本抓不回来,意识又不听使唤。
“晏龙?”
陆笛受不了,拼命呼喊。
没有回音。
又或者有,只是变成了更加难以抗拒的能量波。
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每一分意识都在呢喃,粒子的错误结合带来了陌生的喜悦。
这些错误只会持续一阵,又各自分开,在浩瀚的星河里穿行,重新寻找结合的对象。
每一秒,都有无数次错误发生。
即使正确,下一秒完成重组的粒子也不能保证遇到的是“自己”。
——除非共频结束。
或者两方粒子经过无数次错误,终于艰难地分类完毕,重组成功。
从概率上说,那不知道是多久之后。
陆笛放弃了。
商都基地,主控制室。
朱祝趴在桌子上睡觉,忽然听到耳边有急促的仪器提示音,他下意识地跳起来,差点撞到脑袋。
“怎么回事?”
“晏龙主体有巨额能量需求。”
“是共振的消耗吗?”
朱祝还有一点迷糊,他用手在脸上一阵搓揉,勉强恢复了精神,“能量不能凭空产生,夏教授不是说了,有需要就送吗?”
“是,可是……”
朱祝睁开眼,赫然发现屏幕上一片青光,惊问:“这是什么?”
“是隔离区域‘流’出来的,朱助理你来主控室门口看看,到处都是这个光。”研究员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会?”朱祝焦急地问,“具体情况分析了吗?”
另外一个研究员直接发过来一张报告:“是某种高能带电粒子受到引力、磁力、温度影响形成的……好吧,我也不知道这种粒子怎么产生的,影响它的又是什么,总之不仅我们基地不用点灯了,而且——”
朱祝看着显示屏上的紧急新闻播送。
现在是夜里十点,正好赶上最后一轮商都晚间新闻。
因为雨停了,参加新年庆典的人们在街上闲逛,可以清楚地看到地底冒出的青绿色光芒。
仿佛从地底深处的岩层里冒出来,像是流动的美妙彩带,在大街小巷欢呼雀跃地飞蹿。
它们离地半米左右,然后越升越高,构成了高楼大厦之间悬浮的“河流”,河流上还有大团青光构成的奔腾骏马,也有的像人,呼啸而过之后又重新扭曲影子变化形态,奇妙得仿佛置身幻境。
大部分人都以为这是什么新年节目,忙着合影留念,也有人慌乱地避让。
可是这些青光碰不到,也摸不着。
“共振搞出人造,哦不,ai造极光是什么原理?”研究员们喃喃自语。
朱祝:“……”
这都不是关键,该怎么解释极光不在天空出现,而是从地底冒出来啊!
谁出面扛锅(忽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