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笛打了个哈欠。
他在三万英尺以上的高空。
这是一架华夏的超音速飞机,还是外交专用,每个座位的空隙挺大的,虽然对他没啥用。
航程是从商都飞往地球联邦总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附近的一座海岛。
著名的冰天雪地,又快到十二月了,运气好的话没准能看见极光。
陆笛探头张望,发现袁仲夏在翻阅电子杂志。
封面人物,林北堂,奇方集团董事长。
——也是这次的目标任务。
林北堂在华夏境内小有名气,属于每个月登一次新闻的社会金融版面人物。
陆笛对他的印象很淡,大概因为这个人身上没有什么出轨离婚夫妻争产的八卦,长得又普通。
比起其他的高科技公司创始人总裁、林北堂与林奇这对父子从来不占娱乐头条,很多人连林北堂的独生儿子叫什么都不知道,可以说是行事很低调了。
奇方集团下面有三十多家公司,虽然查出了账目有问题,但是想要全部捋清楚,十天半个月是不够的。
陆笛耳边响起晏龙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陆笛用手套扒拉出更多的空位,随口问:
“现在掌握的证据多吗?”
“不多,奇方集团在国内的另外几处研究所也被查了,只有一些违规的基因编辑资料,其他没什么问题。”
陆笛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毕竟在蚌港工作的研究员都是一问三不知,搞不清奇方集团在干什么,也不在乎自己干了什么的架势,别的地方如果就养养兔子搞几笼小白鼠,那就更不会有人上心了。
“那几只小恐龙怎么样了?”
“不知道,其他单位接手了。”
“刚才走过去的那个空乘真不错,这衣服我挺想有一套的。”
“你身高不够。”
“……再说一遍?”
“你现在的形态就是初始诞生的能量粒子最优稳定态,所以普通人能长高,你不能;普通人可以用增高鞋垫,你不能。”
陆笛面无表情地把晏龙撞到了旁边:“你连身高都没有呢!”
这时阴影罩了下来。
袁仲夏黑着脸低头看他们,低声说:“众所周知,坐长途飞机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是睡觉,不是讲相声。”
这是三排的座位,袁仲夏坐在过道一侧,靠窗的是以随行记者身份加入这个外交团队的夏教授助手小朱,正睡得打呼噜。
中间的座位上放着一个大号黑色行李包,拉链没有完全封闭,包里面装着一个小型摄像机,还有一个单反相机。袁仲夏说话之前,一只黑色的手套正盖在单反相机的镜头上。
手套默默地滑下来,掉在行李包的角落。
袁仲夏头痛地说:“这次的载体有其他功能的,能不能就好好地做摄像机与照相机?虽然飞机上很安全,但是这次毕竟‘秘密任务’,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你们的存在。”
“……这音量,除了你也没人听见。”陆笛表示他挺注意的。
有空乘经过的时候,他就保持静止状态。
“众所周知,摄像机与照相机又不会打架,你还挡住了一部分行李包,我们是最后一排,前面那排又没人,你怕什么?”
袁仲夏深吸一口气,一秒改变表情,对着走过来的空乘人员露出笑容。
空乘是来送毯子的,给窗边熟睡的小朱。
“麻烦再给我一个。”
一分钟之后,袁仲夏拿起毯子,毫不留情地盖在了行李包上:“随便打,东西不坏就行,我眼不见为净。”
视野忽然一黑的陆笛:“……”
感觉怪怪的,仿佛有人给他与晏龙关灯,还盖了一床被子。
算了还是谈正事吧。
毕竟蒙着毯子不管是打架还是互怼,都不太对劲。
盖被子聊天就很常见了。
“奇方集团在跟‘天启’组织究竟是什么关系,林奇知道吗?”
陆笛有件事一直没想通,“这个恐怖组织一面喊着世界末日的口号,号召大家自相残杀,敌视权贵富豪,一边又跟跨国集团有资金往来?韩光是同时跟这两者有联系吧?”
林奇还知道“幽灵”呢!
噢,不对,他知道的是“恶鬼”,吞噬他人灵魂的恶鬼。
陆笛凉凉地想,他可是差点把那位奇方集团的太子吓昏过去。
“……其实对‘天启’这种恐怖组织来说,与某些国家的上层有牵扯才是正常。”晏龙不得不为陆笛解释,有些事情会涉及到见不得光的交易,政治层面与利益层面上都有原因,扯起来就是一笔烂账。
“道理我都懂,可是‘天启’跟一般的恐怖组织不同吧?”
一口气发动了八起次声波袭击事件,还都在繁华地区,除了华夏之外死伤人数已经逾万,简直是往这些国家的脸上狂扇耳光,完全超出了政客商人心目里“可以被利用”的范畴。
这种疯狂行径,谁敢沾边?
“天启是很特殊,但是当前的环境也很特殊。”
晏龙想了想,然后说:“林奇对天启的了解确实不少,让我们搞清了这个组织的来龙去脉,等你听完,就知道它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矛盾了。”
这个恐怖组织,最早是想借着末日论来骗钱的邪教。
这种小教派在大洋彼岸的美洲要多少有多少。
大概在几年前,来了一批陨石危机的知情人,他们有的是天文爱好者,有的是大学生,还有想要对外公布消息却丢了工作的政府雇员、新闻记者等等。
总之,对陨石的畏惧,以及对地球联邦政府欺瞒行径的不满,让这些人聚集到了一起。
恐慌与怨愤,越生越多。
偏偏这时,他们发现了这个视若家园的“天启”组织,其实只是个骗钱的邪教,首脑根本不懂天文学知识,就是扯了个陨石的名号,整天糊弄他们。
于是愤怒像火山那样爆发了。
“头目卷款逃走,报案之后那边当地警方也不重视,许多人嘲笑他们活该被骗,这件事对他们的刺激很大。”
陆笛听得入神,忍不住用搁在旁边的手套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然后他们就联合起来干了一件大事?杀了人,抢回钱,继承了‘天启’的名号,把骗钱组织彻底发展成了一个宣扬末世论,一边反政府,一边想要公布陨石真相的团体。”
这次轮到晏龙吃惊了。
“这么好猜?”
事情的后半截就算了,毕竟两人在说天启组织的溯源,根据现在的情况也能推断出来,可是前面那段报仇的故事太戏剧化了。
历来只听说骗子卷钱逃走,一群普通人想要把钱追回来,那是千难万难,而且骗子通常早有准备好了退路与逃脱方式。在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不同的州法律都不一样,经常有在别的州犯罪逃到另外一个州的事,没有警察的帮助,还受尽嘲笑打击,想抓到骗子,绝对不是有毅力就行。
钱要众筹,刚被骗完钱,现在还敢相信所谓的“同伴”吗?
所以信任、能力、智谋、勇气……都不能缺。
最后一群人齐心协力,惩治骗子夺回财物,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摇身一变借用死掉的骗子的名字与证件,成为邪教组织的头目,再发展他们以为的自由事业——
难道这种事很常见吗?
晏龙承认,自己当初看到“天启”组织的早期历史,都为这种戏剧性感到惊讶,到了陆笛这里随口一猜就是正确答案?
“哈哈,你从来不看国外的电影电视剧吧?这风格,以及这剧情走向,简直是艺术来自生活!”
陆笛十分得意,谁说咸鱼生涯毫无作用?
谁说学霸无所不能?
天天学习,见识就广博了吗?
晏龙:“……”
偶尔也会看看部队与基地里播放的影片,怎么可能有陆笛说的这种“主角犯了罪,结局还逍遥法外”的类型。
“当然了,你前面讲述的时候,细节也铺垫得差不多了,我又知道有这种可能性,当然一猜一个准。”陆笛笑完觉得自己太嚣张了,连忙找补,做出谦虚的姿态,“你接着说,飞机还有四个小时才能到落地呢。”
生平第一次坐飞机,就是专机,还是超音速的长途跨国飞行。
不用买机票,打发时间的方式是分享恐怖组织的机密情报——陆笛都忍不住嘀咕,他怎么会混到了这样硬核的地步?
眼前黑漆漆狭窄空间,以及挤在旁边的照相机让陆笛迅速清醒过来。
可拉倒吧,他是作为行李出国的。
陆笛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索性不问了,直接往下推测:“曾经万众齐心,办了一件大事的‘天启’组织,很快人心就分裂了?这也不能怪,末日论虽然有市场,但如果他们不用宗教做幌子,就没法敛财,没有钱就不能继续发展组织,向更多人宣扬陨石的真相。”
天上只会掉陨石,又不会掉钱。
在末日来之前,不还得活着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据林奇所说,‘天启’组织的严密性,是建立在大量的外围成员皆可抛弃的基础上。
“在发展过程中,一部分人想尽办法敛财,一部分人想尽办法思考怎样在末世后‘求生’不管是船票还是那个人类进化方向的精神生命体学说,他们都不会放弃。主动接触像奇方集团这样的跨国公司,性质慢慢发生了改变,变成了有钱有势者的打手与合作者。
“‘天启’组织已经完成了第二次换血,当初那些只想着公布真相,同仇敌忾夺了这个组织的成员都被不着痕迹地排除出去,控制权落入了别有用心者的手里。所以才能迅速发展成了庞大又有能量的组织,甚至搞到了次声波武器。
“奇方集团只是幕后的其中一只手,勉强够得上核心层,林奇知道的东西有限。藏在天启组织下面的手,可能比想象中更多,力量也不限于商界。”
在某些国家,资本决定政治,政商是不会分家的。
政府不过是他们操纵国家的工具,如果不合心意,就想办法换一个。
末世同样是“改朝换代”的机会。
晏龙语气沉重地说:“我们怀疑,等到末世来临之后,不管是进地下避难所还是搭飞船,这些蛰伏的人就会出现。
“他们会对抗地球联邦与各国政府,拉拢普通民众,在秩序崩溃之后掌握话语权与生存资源。‘天启’就是他们蛊惑人心的工具,第一步是清除他们眼里多余的人口,减轻末世降临之后的储备消耗,很快他们就会挑起各种针对性舆论,让民众对地球联邦与各国政府产生强烈的质疑与不信任,为下一步计划打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