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啊,爸爸,你回来啦。”我打开公寓的门,女儿未来正好“啪嗒啪嗒”地跑过来。
她已经快六岁了,手中拿的苍蝇拍显得格外巨大。她沿着走廊跑来,在置鞋处前方转弯,进入洗手间。
“阿修,你回来啦。”太太华子也看到我。她的右手拿着一罐杀虫剂。“未来,等等。”她边喊边走进洗手间。
我脱下鞋子,到走廊上,窥视了一下洗手间。“未来,用杀虫剂吧,用杀虫剂。”华子拼命说服着未来。
大概是那种昆虫又出现了吧?我心想。那种光滑、扁平、行动灵活的昆虫又出现在洗手间,所以她们才准备要去应战。
如果使用苍蝇拍,昆虫就会被压扁并黏在地板或墙壁上,因此华子才会想极力避免物理性的攻击,采取化学性的杀虫剂攻击。但未来把苍蝇拍看作玩具,喜欢拿着它乱挥,因此偏好物理性的攻击。
“未来,那样太野蛮了,用这个。”华子说道。
我一边在心里怀疑杀虫剂应该更野蛮吧,一边穿过走廊,来到客厅,看到父亲躺在沙发上。他穿着深蓝色的运动衫和白色短裤,看起来相当邋遢。他看了我一眼,粗鲁地打声招呼:“喂。”他的脸颊凹陷,眼神相当锐利,虽然已经年过七十岁,但力气和体力都相当充沛,甚至让我几乎忘记他比我年长。
“爷爷,我打死它了。”未来回到客厅,挥动着手中的苍蝇拍。
“是吗?你打死它啦?”父亲抬起上半身回应。
华子也来到客厅。“那只虫的生命力真强。”她感叹地说,“感觉好像死了都不会死一样。”
“死了都不会死!死了都不会死!”未来应该不会理解这句话的含意,却挥舞着苍蝇拍高声附和。
“我猜呀,即使陨石撞上来,那些家伙还是会留下来。干脆把它们全部聚在一起和陨石相撞,搞不好还可以把陨石弹回去。”父亲露出牙齿笑着说。
“与其看到那种景象,我倒宁愿让陨石撞上来。”华子苦笑着说。
“未来想看!未来想看一大堆蟑螂在一起飞的样子。”未来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你如果当个乖孩子就可以看到了。”父亲竟然还这样哄她。我和华子面面相觑,都皱起眉头。
晚餐时鲑鱼罐头盒莴苣沙拉,以及每人各一碗饭。四个人坐在餐桌前细细品尝这些食物。
厨房到餐厅的地板上堆放着许多纸箱,里头装的都是罐头和微波食品。那是六年前我和华子到超市拼命搜刮的货品,还有去年我和父亲潜入仙台港附近的仓库拿到手的东西。虽然由盗取东西的人口中说出这种话很奇怪,不过街上的治安到了去年的确改善许多,甚至让人感觉有些诡异。
“爸爸,瞭望台快要建好了吗?”华子问父亲。“瞭望台!瞭望台!”未来高兴地重复着。
“快要好了。”父亲张开斑白胡须围绕的嘴巴,撑大鼻孔露出了笑容。
父亲两年前还住在山形县。母亲在我高中时就过世,因此他应该很习惯一个人生活。世界末日逼近之际形势虽然混乱,但我并不替他担心,因为父亲本来就是遇到麻烦会更有活力的那种人。但是后来他的邻居自暴自弃地烧毁房子,父亲的家也受到波及全烧毁了,我只好把他叫到仙台来住。
我一开始主张“我绝对不想和那种麻烦的家伙一起住”,但我太太华子却一再对我说:“请他搬来住吧,阿修。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我只好勉强答应了。
华子的双亲在小行星骚动开始后不久,在百货公司前面排队时被卷入人踩人的惨剧而不幸丧生。也因此,当她说“阿修的父亲还活着,你有义务要孝顺他”的时候,感觉就相当有说服力。
“华子,你只见过我父亲一次,所以可能不知道……”
华子和父亲只有在结婚典礼时见过面,当时参加的宾客只有家人而已。“我老爹不是那种会因为儿子孝顺而感到高兴的可爱老人。”
华子理所当然地把我这句话当成是在开玩笑,但是当父亲搬来不到一个月之后,她便承认我说的是实话。“阿修,你说得没错,那个人真是个怪人,一点也不可爱。”
父亲搬来“山丘城镇”不久之后,便开始在顶楼建筑瞭望台。在这之前他擅自拿了店里的录像带去看,看完之后说:“陨石撞到地球时好像会发生洪水。”
“嗯,的确是有一部这样的电影。”我回答,“那又怎样?”
“不只是仙台市中心和海边,连小丘上的这座小镇还有这栋公寓也都会被海啸淹没,这里也会沉进深海底部。”
“有可能。”我很久以前也看过父亲提到的那部影片。剧情中,小行星冲撞地球后引发的洪水相当具有破坏力,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洪水来的时候,我希望可以撑到最后一刻,所以我打算在屋顶盖一座瞭望台。”父亲揉揉鼻子,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我想要坐在比别人高的地方,看着大家被海水吞没。”
“这个想法真有意义。”我的语调中充满讽刺,但他却点点头说:“我就说嘛。你也这么想吧?”
在那之后,父亲只要一有时间就到顶楼,搬来不知在何处找到的木材,拿着锯子和绳索搭建瞭望台。
“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们留个位子。”父亲咬着莴苣这么说。
“不用了。”我立刻回答。
“我想也是。”
“爸爸,今天妈妈到别的地方去了。”
未来用叉子敲着餐桌,突如其来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不懂她的意思,看了华子一眼。华子显得有些尴尬,摸摸未来的头说:“我不是说这是秘密吗?”
“没错,秘密。”未来大声地说,“她秘密地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只是刚好和一楼的藤森太太一起出门而已。”
“出门?去哪里?”藤森太太是一位和蔼的妇人,一家四口仍留在公寓里。
“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华子似乎不打算进一步说明。
我也许应该当场执拗地追问:“你去哪里做了什么?”但我觉得追究下去似乎不太好,便没有继续问她。也许我只是想要显示自己在这样的时局之下仍旧能够保持冷静的态度,因此只是说了一声“哦”,假装没有兴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