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说……”我呆呆地坐在早乙女婆婆家的外廊上,对着正在修剪庭院树木的早乙女婆婆的背影说,“如果得知一件残酷的事实,那么,到底应该告诉对方?还是隐瞒在心底呢?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
即使听到我唐突地问起这种问题,早乙女婆婆仍不生气也不困惑。她手上拿着园艺剪刀,缓缓地转向我,微笑着问:“发生什么事了?”
“举个例子,”我不敢老实说那是实例,“如果饲养的猫不见了,结果发现它已在附近的路上被车撞死,这种时候应不应该告诉自己的孩子们呢?”正确地说,那不是猫,而是母亲。
“你有小孩吗?”早乙女婆婆笑着说。“这个嘛,我也不知道,都可以吧?”
“都可以?”真不负责任。
“两个都是正确答案。”早乙女婆婆在我身旁坐下。她轻轻喊了一声“唉咻”,缓缓地将臀部放下。“你如果仔细想过怎么做才是对孩子最好的,下定了决心,那就是正确答案——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外部的人会有种种批评,但是实际做出决定的人才是最伟大的。”
早乙女婆婆眯起眼睛笑着说。她并不懂园艺的事情,不过她虽然是个外行人,却全心投入地去做,所以即使失败了而让植物枯萎,也会告诉自己不要后悔。她也说,她知道这或许只是自我满足而已。“所以关于我儿子带着孙子离开的事情,我也试着说服自己,那是他拼命思考之后得到的结论。至少我这个老婆婆是这样想的。”她这样说道。
“这样啊。”我附和她的说法。沐浴在早乙女婆婆所散发的安详光芒中,我几乎要打瞌睡了。早乙女婆婆的儿子夫妇之所以没有带她一起走,大概是惧怕到了青叶山之后,在早乙女婆婆温和的力量影响之下,会让他们无法下定决心从桥上跳下去吧。
“婆婆,你可以原谅你儿子他们做的事情吗?”我突然这样问,但这时早乙女婆婆已经不在我身旁了。“婆婆?”我小声地呼喊,但房间里没有回应。室内的静寂让我感到恐怖。
人物一个接着一个从舞台上消失。
最近我常做这样的梦。即使是醒着的时候,我还是会突然产生类似的恐惧,因此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幻想吧。在梦中,其他演员丢下仍旧在舞台上演戏的我,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灯光逐渐变暗。有的演员滚落到观众席,有的从舞台两旁退到后台,只剩我一个人四处徘徊,不知道该在什么样的时机离开舞台。我甚至怀疑那些演员抛下我移师到其他地方,正在愉快地举行庆功宴。“原谅我!”当我喊出这句话时,舞台变成一片全黑,我自己也消失了。
我听到很大的声音,地面同时产生震动,整栋房子都在摇晃,纸门也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我连忙跑到客厅去看是怎么一回事。“婆婆?”我喊了一声,但没有回应。一定是在二楼。我没有见过早乙女婆婆上二楼,因此感到有些意外。我大步爬上楼梯,看到早乙女婆婆倒在正面的房间。“怎么了!”
早乙女婆婆双脚弯曲倒在地毯上,旁边滚落着一个小凳子。我抬头一看,高处的壁橱是打开的。她大概是想要拿东西出来,却不小心摔倒了。我跑到早乙女婆婆身旁,她没有失去意识,只是扭曲着脸说“好痛”,然后看到我便说:“真不好意思。”
“不要紧吧?”我边问边将她扶起来。
“我真的老了。”她苦笑着坐直上半身。接着她立刻摸着背部呻吟,露出痛苦的表情说:“不知道是不是扭到筋了。”
“慢慢来,慢慢来。”我边替她打气,边让她改变姿势靠到墙壁上。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要拿东西就说一声,我可以帮你拿啊。”我抬头看着壁橱。
“伦理子,你常常来看我,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跟我在一起也很无聊吧?所以,我想找找看有没有录像带或是扑克牌。”早乙女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怎么可能会无聊呢!”我轻轻拍着早乙女婆婆的肩膀说。我虽然装出笑容,但心里却感到自己大概还是不行吧。虽然装成孙女的样子,但双方其实都有些勉强的地方。“如果是真正的家人,就不会担心对方会无聊了。”
早乙女婆婆听了,笑着回答:“没这回事。不管是对儿子或对孙子,我都很在意他们的想法,还挺麻烦的。”
门铃响起,我和早乙女婆婆面面相觑。“谁呀?”
“不知道啊。”
“会不会是以前来过的那个方舟什么的。”之前曾经有两名年轻的男子造访这里,进行很奇特的宣传:“我们正在招募方舟的乘客。”他们穿着黑色系陈旧的西装,对早乙女婆婆滔滔不绝地开始说明,在我眼里看来就像是专门针对老年人的强迫推销,连忙插入问:“你们的目的是钱吗?”
“都到世纪末日了,你想还会有人为了金钱而行动吗?”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新世界。”
“所以是宗教?”
“我们会把这个词当做是赞美。”
男人很自然地这样回答,看起来似乎也颇有诚意,但到最后还是搞不懂他们的用意是什么。“搞不好这场小行星骚动本身就是一场规模庞大的骗局,制造这样的状况让人们感到不安,图谋不轨的人就可以趁机大捞一笔。”事后我发挥想像力这么说。“那还真是设计周到的诈欺手法。”早乙女婆婆感叹地说。
因为曾发生过这种事,这回我也认定是当时的男人又来了。“你等一下。”我让早乙女婆婆留在原地,走下一楼打开大门,想要把对方赶走。然而,站在那里的却是亚美。我感到相当惊讶,也无法了解状况,只能无言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亚美。我差点脱口而出“欢迎光临”,但还是问她:“你怎么知道这里?”
“我来了。”亚美似乎感到有些愧疚,却又显得心满意足,简直就像是真正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