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早乙女婆婆家后,我回到公寓,接着前往妹妹等候的房间。当然,在我的户籍上并没有具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因此正确地说,那是我扮演“姐姐”角色的对象。小我两岁的女孩名叫亚美。她的个性很倔强,态度亲狎而随便,又有些不可靠,让人看了就觉得自己如果有妹妹,应该就像那样吧。
我按下门铃,亚美便揉着眼睛走出来。“我刚刚起床。进来吧。”她的声音就像被低血压击倒般无力,说完就退回房间里。我也不客气地跟着她走进去。
这间房间就在我所住的房间正下方,隔间几乎完全相同,但是因为家具的配置和地毯颜色不一样,气氛感觉也有很大的差异。穿过走廊,右手边就是她的寝室。她脱下睡衣,穿着一件内衣在换衣服,真不知该说她毫无防备还是粗枝大叶。我不禁摇头苦笑,就像对自己的妹妹摇头苦笑一般。
我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偌大的四人座沙发上没有其他人,感觉颇为寂寞。亚美原本和母亲、姐姐还有哥哥四个人一起生活。在小行星的骚动开始后,有一阵子全家人都躲在屋子里。过了数个月之后,他们听说关东地方建了地下避难所,便乘坐大型休旅车往东京迈进。然而车子才开不到三十分钟,就遭到强盗攻击,放火烧了车子。“我逃得比较快。”亚美曾笑着这么告诉我。总之,她回到这间公寓,独自生活。关东成立地下避难所的消息当然只是谣言而已。在那之后,又有多到足以杀死人的类似小道消息流传。而且,“足以杀死人”并不是修辞上的比喻,实际上真的有许多人被这种流言蜚语害死。
“对了,最近都没有见到矢部先生呢。姐姐,你碰到过他吗?”亚美边套上运动衫边回到客厅,问了我这个问题。她穿着已经褪色的蓝色牛仔裤和长袖运动衫,非常适合她短发的造型。
“的确,最近真的都没有看到他。”矢部先生是同一栋公寓的住户。我和亚美走在路上时,曾经和他见过几次面,大概是作息时间相似吧。他的表情虽然阴郁,但偶尔也会和我们打招呼聊天。
“他是不是离开这栋公寓了?”
“他说过他在找人。”
关于矢部先生的话题就此结束。换好衣服之后,亚美说:“我们去玩接球吧,姐姐。”
“我绝对不会输给你。”我边说边站起来。“接球游戏又没有分输赢。”她苦笑着说。
公寓一楼入口处并排着各户人家的邮箱,上面放着两个棒球手套。亚美拿起手套对我说:“这是我以前跟哥哥玩时用的手套。”她拍拍上头的灰尘,将其中一个递给我。我和她是在三个月前熟识的,当时我的房间正好在漏水,所以我便到楼下的房间道歉。“你真是一板一眼。在这种时局下,随便造访别人家很有可能无缘无故被杀。”她对我提出忠告。
我们到了公园,开始彼此投球。我从小就不擅长体育说到球类竞技更是一窍不通,但现在既然是在扮演一名“运动全能的姐姐”,就有办法应付得来。我没办法投得很远,但勉强还能够投到亚美站立的位置。球打在拳套上,发出利落的响声。
亚美的球相当锐利,球直朝着我的胸口飞来。我闭着眼睛,盲目地将手套伸到前方,恰巧接住了球。“好厉害。”亚美说。
听到她的称赞让我越来越有自信,投球的力道也越来越强,连我都觉得自己太单纯了。“亚美,你以前是白领吗?”我用笨拙的姿势转动身体投出球之后,这样问她。
她接了球之后微微点头。“与其说是白领……嗯,我工作过。”
她的球飞向我胸前,我连忙将手套伸出去。“啪”的一声,球钻进手套里,却又掉落到地面上。我蹲下来捡起球。“什么工作?”
“嗯……我忘记了。”
这种事不可能忘记,因此她的意思应该是不希望去回想吧。
“亚美,你有男朋友吗?”我们默默无言地继续投了一阵子的球,我又问了她别的问题。在投球的时候发问,不论是什么样的问题,似乎都会扩散到公园的空气中消失踪影。
“有啊。”亚美接了球,又说,“可是已经死了。”她把球丢回来。我忍住想要把脸别开的冲动接住球,这回我顺利地接到了。
“姐姐呢?”
“我也有男朋友,不过在小行星骚动开始之前,我们的关系早就崩溃了。”
“原因出在谁身上?”亚美不知是真的有兴趣还是装出有兴趣的样子,中断了接球游戏跑到我身边。我们很自然地摘下球套,走出公园。虽然没有人提议,但两人都很自然地朝着公寓的方向回去。
“是他提起的。照他的说法,好像是因为当时我刚好在他身边,所以他才跟我交往。”
他和我同年,是同一个剧团的团员,外型虽然英俊却没有演戏的才能,因为太过想要表现出自己的个性而显得过分做作,是个让人看得很痛苦的演员。
“真过分。”亚美替我抱不平。
“简单地说,他觉得即使和我在一起也没有心动的感觉了。”
“不管是跟谁交往,都不可能永远会有心动的感觉啊。”亚美用愤怒的声音说,“那种臭男人才真的没办法让人心动!”
听到她威猛的评语,我不禁笑了。有妹妹当援军,让我感受到很大的鼓舞。
“我也觉得很不甘心,还诅咒那男人干脆被陨石砸死算了。我是说真的。”
“那是在新闻播报小行星的事情之前吗?”
“当然。在那之后我也不敢随便诅咒人了。”
“这么说来,这回的冲撞就是实现了姐姐的祈祷,都是姐姐害的。”
“我明明祈祷只要砸死他一个人就好了。”
两人都笑了,一起走在斜坡上。这并不是打从心底发出的笑声,而是勉强笑出来的,亚美想必也是一样吧?走在这个看不到未来的世界中,如果不设法强颜欢笑,仿佛就会顿失血色而昏倒在地。道路两旁停放着几辆被人遗弃的汽车,有些车子仍旧维持撞上电线杆的状态。
“最近好像开始恢复平静了。”亚美说。
“关于小行星的消息是骗人的吗?”
“大家应该只是累了吧。”在过去,不论是男是女,只要走在路上就有可能被自暴自弃的人或是拿着凶器的盗贼攻击。我只是运气好躲过一劫,但却目睹过好几次类似的情景。现在街上虽然平静下来,但我认为这只是因为大多数人都开始理解,即使攻击其他人,事情也不会改变。
“对了,姐姐,”当公寓的入口出现在我们眼前时,亚美对我说,“你现在原谅你那个男朋友了吗?”
“原谅?”我反问,然后立刻回答,“也没什么好原谅的,我一开始就没有非常憎恨他。”
“这样啊。”
“亚美,你有无法原谅的人吗?”
“我?嗯,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她一脸正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