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哥哥有好一阵子说不出话。门口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大概是因为我刚刚被撞倒和怒吼的声音让外面的人也察觉到了室内的异状。有人试探性地敲门,装成邻居的口吻探询“没事吧”。明明很想早点冲进来把我们制伏,却装出一副要好好商量的态度。
“你说你们原本就打算寻死是什么意思?”哥哥没有显露困惑或动摇的表情,但似乎也无法掌握状况。
杉田的女儿在把我推倒之后就一直站在原地。我站了起来,等候杉田的妻子回答,但她只是看着杉田。杉田在她的视线催促之下,终于开口说:“你刚刚拿起的杯子——”
“怎样?”我瞪着他问。
“里头有毒。”
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我不禁伸长脖子,和哥哥彼此对望了一眼。接着,我又看向浸透地毯的啤酒。“毒?”我和哥哥异口同声地问。
“我们原本打算在今天自杀。”杉田的妻子低着头回答。
“自杀?”我有些摸不着头绪。
“桌上的饭菜和啤酒里都掺有毒药。”杉田的女儿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接着她念出一长串毒品的名字,但听起来就像是化学符号的排列,我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寻死?”哥哥问。
杉田一家用眼神交谈,仿佛在举行无声的家庭会议。“因为我们再也无法忍耐了。”杉田的回答表露出内心的恐惧,脸上也显出悲戚的表情。
“与其死在小行星的灾害中,还不如自己结束生命。”杉田的妻子也说。
“这种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三人中最淡泊的大概是杉田的女儿吧。
“你们几个——”我在未经思考之下便发出声音。“不要开玩笑!”但说完之后,我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叫他们别开玩笑。
“我不是要替自己找借口,”杉田绷紧了脸,举起双手仿佛表示投降,看着哥哥说,“我从事那份工作,心里也不是很轻松。”
“什么意思?”哥哥的声音相当冷淡。
“我一直感觉到罪恶感。”
“罪恶感?”我并不想从杉田口中听到这种话,心里也感到相当不快。
“电视是垃圾。”杉田又这么说,接着他发现自己的语病,又改口说,“不,应该说我是个像垃圾一样的电视工作者。我做得太过火了。正如你们所说,在我得知地球即将灭亡之后就抛弃工作选择逃跑。那时我才发现,即使说得再好听,我所谓的使命感也不过只有这点分量。”
接着杉田又说,他在一年前带着家人离开仙台,想要寻找安全的地点,但最终发现到处都是同样的混乱状态,只好又回到家。“我开始觉得,到这种地步还在挣扎的自己显得相当丑陋。”他如此告白。
“你那个电视节目哪有什么使命感可言?只不过是拿弱者开玩笑,站在凑热闹的好事群众前挥舞旗帜罢了。打扮成魔术师的样子,还配提什么使命感啊!别开玩笑了。”我越说越激动。
“你说得没错。”杉田似乎被说中痛处,露出苦涩的表情。“但是,”他咬紧嘴唇继续说,“我那时也是很拼命的。那种节目的观众要求的是强烈刺激,并不是所有节目内容都出自我的意思。”
“别找借口了。”我提高音量,“像你这种家伙死掉算了!”接着,我想起了节目中杉田曾经一瞬间露出过的痛苦表情。
“所以说,我本来就打算要自杀。”杉田回答。他的语调中既没有忿忿不平,也没有炫耀自己远见的优越感。
“你为什么也要陪他一起死?”哥哥看着杉田的妻子问。“还有你。”他又转向杉田的女儿。
“反正我也不在乎了。”杉田的女儿低声回答,眼中丝毫没有活力。“毕竟再过三年就要死了。还有……”她转向自己的父亲,“我也很讨厌爸爸的工作。从小我就觉得他在电视上很没道德,只会说别人坏话。”
杉田这时才显出垂头丧气的神情。
“你们刚刚提到的那位晓子小姐,我也觉得她很可怜。所以在爸爸提议要自杀的时候,我心想这样也不坏。”
“你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决定自杀?真任性。”哥哥用轻蔑的口吻对杉田说,“太恶劣了。”
“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太恶劣,所以才会选择自杀啊。”杉田这么回答。
“那么,你们刚刚是觉得,与其被我们杀死,还不如自己服下毒药自杀吗?”我想起刚刚杉田的妻子和女儿想要吃下料理的行径,便这么问道。
“我们不希望让你们犯下罪行。”杉田的妻子以微弱的声音回答,“所以才想要自己动手。”
“不,这样不行。”一旁的杉田对妻子说,“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我们吃下毒药,警方一定会怀疑他们,因为这房间里只剩下他们是外人。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死。”
“喂!”哥哥平静地开口,“你们为什么要选今天?为什么选择在今天集体自杀?”
虽然我被眼前意想不到的事态发展搞得一片混乱,但我立刻明白哥哥问话的用意。这个理由或许和我们选在今天发动攻击的理由一样。
事情正如我所想像,杉田沉默了一阵子,终于用苦涩的语调回答:“今天……是令妹的忌日。虽然我知道这么做也无法得到你们的原谅。”
“那当然,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哥哥的声音让人联想到冰冷的铅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