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是福岛的那家人……”杉田张开嘴巴惊讶地说,他树枝般粗壮的手指无力地指着我和哥哥。
“没错,我们就是被你们这群记者包围的强悍的一家人。”哥哥冷酷的声音与其说像是射穿对手的箭矢,不如说更像砸向对方的冰块。
不单是杉田,他的妻子和女儿都不禁紧张得全身僵硬。
“最近没看到你上电视,原来是躲到这里当起好爸爸了。”我越说越激动,“所以我们才会追到仙台来。”
“如果消息没有错误的话,小行星再过三年就要撞上来了。”哥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但即使如此,你仍旧可以和自己的妻子女儿迎接世界末日的来临。即使小行星撞上来,你还有家人相伴。相较之下,我们却连这点幸福都无缘享受。妹妹和母亲都已离开我们了。”
“令堂也去世了?”杉田的妻子开口问。
“你们不知道吧?”我的脸颊紧绷,挥舞着手中的枪管,“晓子自杀之后,你们这些媒体记者突然就消失了。”
“难道你希望我们在令妹自杀之后还继续采访吗?”杉田像是突然按捺不住情绪般反问。
我举起拳头表示:“小心我揍你”,“住手!”哥哥制止了我。
“喂,你虽然这么说,但是你们当初并不是因为体谅家属的心情才罢手,而是因为自知晓子的自杀是你们害的。不是吗?”哥哥接着说,“你主持的是那种靠哗众取宠来提高收视率的节目。晓子死之后,你们并没有学会自制,也没有任何反省之意。这对你们而言,就好像开车撞死了一只猫,只觉得:‘该死,不小心把猫撞死了,真不舒服,换条路吧。’你们只是基于这样的理由停止采访,如此而已。所以当然不会知道我们母亲已经死了,因为你们对此完全没有兴趣。”
我听着哥哥说话,想起当时的情景——那天母亲在浴室待了一个钟头都没有出来,哥哥担心地进去探查,才发现母亲服下安眠药之后,沉到了浴缸的水里。
“那么,你们打算……”杉田一脸茫然地开口。
“我们是来报仇的。”哥哥平静地回答,“不能被小行星抢先一步。”
这时电话响了,所有人都转向声音的来源。放电话的柜子刚好在我旁边,哥哥便命令我:“辰二,你去接电话。”接着又将枪口指向杉田一家人,说,“你们若敢乱动,我就开枪。”他虽然这么说,但并没有打算立刻开枪的样子,想必是因为光杀死杉田无法让他满足吧。我也有同感。必须要让这家伙充分尝到恐惧的滋味,并认清自己犯下的罪行才行。如果立刻开枪杀死他,顶多就像是提早到来的小行星罢了。
我拿起听筒。“喂,杉田先生吗?”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传来。我还没有回答,对方便用熟稔的口吻道出姓氏:“我是渡部。”接着又说,“我刚刚看到两个奇怪的男人跑到你们家。虽然好像太多管闲事了一点,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
“一个叫渡部的人打来的。”我把听筒放下,对哥哥说,“我们进来的时候,好像被他看到了。”
杉田和他的妻子“哦”了一声,点头露出理解的表情。
“那是谁?”哥哥压低声音问道。杉田的妻子显得有些困惑,但还是回答:“他是同样住在五楼的邻居。”
为了今天的行动,我们曾事先调查过这栋公寓的状况。面对即将降临的小行星,很少有人能够保持冷静,因而有一段时间大部分的人都撤离住处,漫无目标地乱晃。这栋公寓的住户也不例外。这里原本有一百家左右的住户,现在却只剩下不到一半。五楼除了杉田家之外只剩另一家人,那家人的确是姓“渡部”。
“渡部家住的应该是年轻的夫妇吧?”哥哥也察觉到同样的问题。
“可是听声音好像是老人。”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是年轻人。
“那一定是渡部先生的父亲,他们在一年前把父亲叫过来同住的。”杉田回答,“那个人整天都在屋顶上施工,大概是木工爱好者吧。常常看他搬运笨重的器材走来走去。他或许就是在那时候看到你们的。”
“他在屋顶上做什么?”我粗暴地问。该不会是想要打造方舟吧?
“喂,你听到了吗?喂!”电话另一端的渡部很啰嗦。
“哥哥,怎么办?”我再次询问哥哥的意见。他走过来接下听筒,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们已经占据杉田家了。”他说,“我们打算长期抗战。听好,你赶快去联系电视台,不管是仙台还是外地的电视台都可以。我要他们实况转播这里的情形。”
电话挂断之后,屋内一片寂静。杉田的妻子露出不安的表情,看着我和哥哥。至于他的女儿,则只是缩着肩膀看着自己的汤盘。
“大哥,为什么要叫电视台?”
“我要让他们体验同样的滋味。”哥哥用枪指着杉田,“让他们也暴露在镜头前面。”
“现在哪有人在看电视啊!”杉田歪着嘴巴说。
“我不管。总之,我要让你也站在摄影机前面。”
“可是,大哥,刚刚那老头搞不好会报警。”
哥哥仍旧显得毫不在乎。“也许吧。”哥哥点点头,“即使他报警也没关系。”说完他又说,“辰二,你最好离窗户远一点,警察有可能会开枪。”并指着拉起窗帘的玻璃窗,“现在警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的确没错。现在的警察不像从前的警察那样温厚、不到紧要关头绝不开枪。五年前,当世界末日来临的消息公布后,那种悠闲地制度就不复存在了。
全国各地充斥着犯罪事件,自暴自弃之徒洗劫商店,处处可见盗窃和放火的案件。骚动成为日常生活中稀松平常的一部分,道路则因为交通堵塞而无法通行。
警察当然也不能坐视不理,为了维护治安,只得诉诸较为粗暴的手段。
换句话说,碰到急迫的状况他们会选择立刻开枪射杀犯人;即使是较为轻微的案件,也会不由分说地将犯人一个个丢进牢里。监狱已经成为犯人的收容所。由于目前已经几乎没有人出面替囚犯主张人权,因而监狱里的环境据说相当恶劣。
或许是如此极端的严刑峻法达到了效果——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犯罪以缓慢但确实的速度逐渐减少,城里已恢复平静。到了今年,每一天几乎都不可思议地平静。
“新的阶段开始了。”哥哥曾经这么说,“陷入疯狂的人们大多已经消失。有些人自杀,有些人迁移到其他地方,有些人则被逮捕。因此,城里才会恢复平静。而且大家也开始发觉,如今只剩下三年寿命,和平相处是来得最为明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