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拥有选择的自由,反而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
我坐在公寓的和室里,一手支在桌上,看着挂有母亲遗像的佛坛。右手边的餐具柜上,青蛙形状的时钟指着傍晚五点。再过一会儿,美咲大概就要回来了,她一定会用一贯的直截了当的口吻问我:“决定好了吗?”她今年三十四,比我大两岁,十分清楚我优柔寡断的个性。
怎么可能决定好呢?
我叹了一口气,在内心里对黑白照片中的母亲这么说。银色相框中的母亲板着一张脸。“假如有比赛优柔寡断的个性竞赛,你一定会得到第一名。真没想到我会生下你这种儿子。”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打从我人生的初期就一直这么对我说。搞不好就是因为她不断催眠,才会让我深信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不过真正优柔寡断的人,一定无法决定要不要参加比赛,所以这场比赛大概一开始就办不成吧。”十年前刚结婚的时候,美咲曾经这样反驳。母亲非常中意这个回答,也连带地喜欢美咲。
我不需要选择的自由,宁可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是开车旅行,我希望前往目的地的途径只有一条;如果是餐店的午餐,我也希望只有固定的一道菜。对我来说就是这样。
“不论做什么选择,事实上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美咲每次都这么说,“如果事后会后悔当时应该做别的选择,那就表示当时不论选哪一条路都会得到相同的结果。”
有一次我曾经问她:“决定和你结婚,应该也算是很重大的抉择吧?”但她的回答却很简单:“当时的决定权不在富士夫的手上。”
“是吗?”继续待在这间十平方米大的和室中苦思也不会得到答案。我站起身,扭转上半身开始做伸展操。
然后,我走到客厅,从衣架上拿下外套,穿上之后转过身,隔着蕾丝窗帘望了一眼窗外。秋天鱼鳞状的云朵薄薄地在天际蔓延,太阳快要下山了。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最近的夕阳和云层显得特别美丽。面对慌张失措的人群,周围的自然环境似乎觉得很快活,变得格外活泼。
我走进厨房。瓦斯炉上的锅子中微微飘着煮白萝卜的气味,昨晚的鰤鱼煮白萝卜还剩下一半。
“你听了不要惊讶。”昨晚吃晚餐时,美咲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她的口吻相当轻松,就像是在咀嚼白萝卜的美味之后顺便夹起鰤鱼一般。“没想到我竟然怀孕了。”
“什么?”我目瞪口呆地问。
“我今天去了一趟医院。”
“我记得你说你好像感冒了。”
“事实上,我是觉得身体状况不太对劲,猜想搞不好是有了。”
“搞不好?”
“婆婆以前不是说过,‘这世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她什么时候说的?”
“大约五年前。”
“哦。”我点点头,“那时候的确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是整条街——不,恐怕是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全都陷入一片混乱的时期。自暴自弃的人们四处掀起暴动,抢夺物品或放火烧房子。有些人觉得再过八年陨石就要掉下来了,继续活着也是等死,于是纷纷跳楼自杀。这种人其实很多,他们认为与其等死,不如先死算了。这个理论听起来虽然奇怪,但总之当时真的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你真的怀孕了吗?”
“怀孕第八个星期了!”美咲轻松地笑着说,就跟往常的她一样。“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问我该怎么办,我也没办法回答啊。”
美咲脸上毫无苦恼的表情,用愉悦的神情看着我说:“生孩子或不生孩子——选择的时刻到了。富士夫君你最擅长做选择了,不是吗?”
我看了一下餐桌旁边挂的月历。昨天的日期被签字笔圈了起来,上面有美咲的字迹:“下午两点、丸森医院”。丸森医院距离“山丘城镇”大约两个公交车站之遥,是一间小小的医院。美咲似乎就是在那里接受诊察的。我真没想到那间医院竟然还在正常运作。
我把钱包塞进口袋里,走向玄关。途中我返回和室去拿钥匙,瞥见照片中母亲的视线。
“你能够下定决心吗”她的表情似乎是在试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