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妮和拉里坐在餐桌边斯图和法兰妮的位置上,呷着咖啡。楼下,利奥伸展着四肢躺在他的吉他旁边,那是拉里帮他在欧斯利音像店那儿挑的,一把价值600美元的很不错的吉布森吉他,纯手工打磨的樱桃木做的。随后想想,他又给他搞到一个用电池做电源的留声机和约一打的现代民间音乐和勃鲁斯歌曲的唱片。现在露西和他在一起,一曲极逼真地模仿戴夫·范·龙克的“回流勃鲁斯”缓缓地飘上楼来。
“5天来阴雨连绵
天空像黑夜一样暗淡……
今夜牛轭湖上
将会有麻烦。”
透过起居室的拱门,法兰妮和拉里能看到斯图坐在他喜爱的安乐椅里,腿上放着打开的哈罗德的账本。现在是晚上9点钟,天已经全黑了,他从下午4点钟开始就一直那么坐着,晚饭也不吃。法兰妮看他的时候,他把账本又翻过一页。
楼下,利奥刚弹完了“回流勃鲁斯”,接着是片刻的寂静。
“他弹得真棒,不是吗?”法兰妮说。
“比我弹得好,我什么时候也不会弹得那么好。”拉里边说边呷了口咖啡。
楼下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切音,一段迅疾的节奏从音品上飞出,那并不是一段很标准的勃鲁斯乐段,拉里放下了杯子。利奥的声音随后飞出,那是一种带点讨好的低沉的声音,和着那缓慢但有力的节拍:
“嗨,宝贝,今晚我来到这里
我来不是为了交朋友,不要吵闹,
我只是想让你说你能够,
你说一遍我就会明白,
宝贝,你满意你的男人吗?
他是一个正直的人
宝贝,你满意你的男人吗?”
拉里的咖啡洒了出来。
“哎哟,”法兰妮一边叫一边起身去取抹布。
“我来吧,”他说,“我洒的真不是时候,我想。”
“不用,你坐着吧。”她拿来抹布,动作麻利地擦干了洒在桌上的咖啡。“我记得那个人。那次流感前还是挺强壮的。他肯定娶了城里哪个单身女孩。”
“我想是的。”
“那家伙叫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拉里说,“流行音乐流行得快,过时得也快。”
“没错,但它确实是不拘形式,”她一边说一边从水槽里捞出抹布拧着。“他怎么能想出这样的话来,真是有趣。”
“那是。”拉里说。
斯图“吧嗒”一声轻轻合上了账本,令拉里感到宽慰的是,法兰妮注视着斯图走进厨房。法兰妮的眼睛首先注意到了斯图腰上挂着的那把枪。自从当上市司法官,他就一直带着它,而且还经常用它来开个玩笑,却笨拙地弄伤了自己。法兰妮一点也不觉得那些玩笑十分有趣。
“怎么了?”拉里问。
斯图的脸色很不好。他把账本放在桌上,坐了下来。法兰妮起身去给他倒咖啡,他用手抓住她的前臂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亲爱的,谢谢。”他茫然若失地望着拉里。“我全读完了,现在头痛得厉害。不习惯一下读这么多的书,上本书我读的是《小船沉没》,描写兔子的故事。是给我的一个侄子买的。”
他思索着。声音逐渐减弱下来。
“我读过那本书,很棒的书。”拉里说。
“有一窝兔子,”斯图说,“世界上最愚蠢、最怯懦的动物。它们吃得很好,长得又肥又大,并且总呆在一个地方。那儿有什么事不对劲,但没有一只兔子知道到底是哪儿不对劲,看起来它们也不想知道。只是……只是,对,那个农夫……”
拉里说,“他只身离开了那个养兔场,这样当他想要的时候,就可以随时抓一只来放进锅里炖了吃,或者是拿去卖了。不管怎么样,他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养兔场。
“对。有这么一只兔子,‘银草’,它还作了一些有关闪亮的铁丝的诗——我猜是农夫用来捕兔子的陷阱,就是农夫常用来捕捉并绞死兔子的陷阱。银草就此作了一些诗。”他慢慢地摇着头,略显疲惫,有些怀疑地说:“这就是哈罗德提醒我的。那只叫银草的兔子。”
“哈罗德是个坏蛋,”法兰妮说。
“对。”斯图点着一根烟,“而且是个危险的家伙。”
“我们应该怎么办?把他抓起来?”
斯图敲着账本。“他和那个混血女人正在计划做些什么,以便他们西行时能受欢迎些。但这本书没说他们打算做什么。”
“书里提到许多他并不太喜欢的人。”拉里说。
“我们要把他抓起来吗?”法兰妮又问。
“我也不知道。我想先和委员会的其他人再商量一下。明天晚上有什么事,拉里?”
“会议将分两部分,公共事务和私人事务。布拉德想讨论一下他的“关电闸小组”的事。阿尔·邦德尔想让法律委员会准备一个初步的汇报。让我们来看看……门诊时间内,乔治·理查德森要在里奇和查德·诺里斯后来到。之后他们要离开,只剩下我们。”
“如果我们让阿尔·邦德尔会后留下来并告诉他有关哈罗德的最新情况,我们能确保他守口如瓶吗?”
“我相信我们能让他守口如瓶。”法兰妮说。
斯图烦躁地说,“要是法官在这儿就好了,我喜欢那个人。”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都在想法官今天晚上会在哪儿呢?楼下传来利奥模仿汤姆·拉什演奏的“凯特妹妹”。
“但是如果是阿尔的话,那就把他。我觉得只有两种选择。该死的,我们必须让他们两个都无法活动。但是我又不想把他们关进监狱。”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呢?”拉里问道。
法兰妮回答道:“放逐他们。”
拉里转脸看着她。斯图眼睛盯着他的香烟,慢慢地点着头。
“只是把他赶走吗?”拉里问道。
“他们两个人都赶走。”斯图回答。
“但是弗拉格会那样对待他们吗?”法兰妮又问。
斯图抬头看着她,“亲爱的,那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
她点了点头,心里想:噢,哈罗德,我真是不想让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永远永远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你觉得他们将会干什么?”斯图问。
拉里耸了耸肩:“你必须征求一下委员会的意见,斯图。但是我能想象他们会做什么事。”
“什么事?”
“破坏发电厂。想办法暗杀你和法兰妮。我想他们会先做这两件事的。”
法兰妮脸色苍白,神情惊愕。
拉里又说道:“虽然他不可能到这儿来告诉我们,我想他曾经到处找阿巴盖尔妈妈与你还有拉尔夫一起,就是想趁你一个人的时候杀掉你。”
斯图说,“他是有这样的机会的。”
“也许他胆怯了。”
“求你们不要说了,好不好?”法兰妮非常沮丧。
斯图起身回到起居室里。那儿有一部对讲机,连着一个强力电池。他摆弄了半天才找到了布拉德·基切纳。
“布拉德,你这个狗东西!斯图·雷德曼,你们听着,我看你们今晚要找些人紧盯着那个发电厂?”
“当然,”这是布拉德的声音,“但是究竟为什么?”
“事情有点微妙,布拉德。我从不同的渠道都得知有人可能到那儿捣乱。”
布拉德的回答带些不恭和亵渎。
斯图冲着麦克风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我知道你的感受。据我所知,也就是今天或者是明天夜里。然后就会消除的。”
布拉德告诉他,他能毫不费力地从电厂委员会那儿找到12个人,而且每个人都会很乐意地阉了那些企图捣乱的家伙。“这事要由里奇·莫法特负责吗?”
“不,不要他负责。听着,我会跟你说的,好吗?”
“好的,斯图,我会让他们盯着的。”
斯图关掉了对讲机,回到厨房里。“你想要多隐蔽就有多隐蔽。你知道吗,这事让人感到害怕?那个光头的老社会学家是对的。如果愿意,我们能把自己推崇得像这儿的国王一样。”
法兰妮抓住他的手。“我想让你们答应我一件事。你们俩。答应我在明天晚上开会时彻底解决这件事,我希望它早点结束。”
拉里点着头。“放逐,对,我从来没想到过这个主意,但是它可能是最好的办法。好,我这就找露西和利奥回家。”
“我们明天见。”斯图说。
“明天见。”拉里也走了出去。
9月2日的黎明,哈罗德站在日出剧场的边上举目远眺。整个城市漆黑一片。
在他身后的双人小帐篷里,纳迪娜还在酣睡。那顶帐篷是他们溜出城时和其他一些野营用品一齐带出来的。
我们会回来的,还要驾着马车回来。
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哈罗德对此却有些怀疑。黑暗对他来说不仅仅是黑暗。那个无耻的杂种把他的一切都偷走了——法兰妮,他的自尊,他的账本,现在还有他的希望。他感觉自己正在沉败下去。
风刮得正紧,拂动着他的头发,用来拉紧帐篷的带子上的搭钩在风中前后摆动,发出像机关枪扫射似的“嗒嗒嗒”声。身后,纳迪娜在梦中呻吟着。那是一种令人惊恐的声音。哈罗德想,她一定也像他一样,没准比他更失落。她发出的声音不是一个人在做美梦时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但是我能保持清醒,我能的。如果我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清醒,那就行了,一定能行。
他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在那儿了,斯图和他的朋友,包围了他的小屋,是否在等他回家以便能抓住他并把他送进监狱。他将被写进历史书中去——如果让那些拙劣粗俗之人来写书的话——就像自由之邦的第一个监犯一样。迎接艰苦的岁月,被囚禁的雄鹰,雄鹰,毫不退缩。他们将长时间地苦等。他要开始自己的冒险,他还异常清楚地记得纳迪娜把他的手放在她的灰白的头发上说,太晚了,哈罗德,她的眼睛真像是一具死尸的眼睛。
“没关系,”哈罗德低语道,“我们会成功的。”
在他四周的黑暗中,9月的狂风吹得树林呼呼作响。
约14个小时之后,在拉尔夫·布伦特纳和尼克·安德罗斯的住所的的起居室里,自由之邦委员会会议在啪啪的敲击中宣布开始了。斯图坐在安乐椅中,用他的啤酒杯的边缘敲击着桌子的一头说:“好了,伙计们,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开会。”
格兰和拉里坐在独立壁炉的弧边一侧,背对着壁炉。拉尔夫已经把炉火调得大小适中。尼克,苏珊和拉尔夫坐在长沙发上。尼克手里拿着不可缺少的笔和便笺本。布拉德站在过道上,手里端着一听啤酒,和正在准备苏格兰威士忌的阿尔聊着天。乔治·理查德森和查德·诺里斯坐在有窗的墙边,看着弗拉蒂龙斯山上的落日。
法兰妮两腿交叉坐着,舒服地背靠着厕所的门,两腿中间放着装有哈罗德的账本的皮包。那个厕所就是纳迪娜曾经放炸弹的地方。
“静一静,我说,静一静!”斯图一边喊,一边使劲敲着桌子。“那个录音机能用吗,秃头?”
“很好,”格兰说,“我看你的嘴也很不错,东得克萨斯佬。”
“我就给它上了点油,它用起来还不错,”斯图笑着说。他扫视了一下这间起居室和餐厅连在一起的大房间里散坐着的11个人。“我说……我们得到了一笔相当不错的生意,但是首先我想感谢拉尔夫为我们提供了我们头上这间房子,还有酒和点心……”
他现在的确很擅长于此,法兰妮想。她试图判断自从她和哈罗德遇见斯图那天后他变了多少,但却无法判断。她觉得一个人对他身边的人的行为的判断总是太主观。但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他已经有必须主持举行一个12人会议的想法……甚至他可能会有直接举行一个由1000多人参加的全自由之邦大会的想法。现在看来,他一直有这样的想法。
亲爱的,它使你解脱了,她想。我会为他人而哭泣,但却仍然为你而自豪,深深地爱你……
她稍微移动了动,更紧地靠在厕所的门上。
“首先请我们的客人讲话,”斯图说,“随后我们开一个短小的封闭会议。有反对的没有?”
没有人反对。
“很好,”斯图说,“我想先请布拉德·基切纳讲话,大家要认真听,因为他要在3天内让你们的威士忌酒重新出现冰块。
一阵发自内心的掌声不约而同地响起。布拉德一下紧张得脸色通红,他紧了紧领带,走到屋子的中央。他走到一个脚踏凳跟前,站了上去。
”我……非常……高兴……能站在这儿,”布拉德的声音有些颤抖。看上去好像他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会比在这儿更高兴,即使是在南极对着一群企鹅发表讲话。“这个……啊……”他停了一下,看了看他的稿子后就活跃起来。“电!”他大声喊道,脸上的表情好像一个人有了什么伟大的发现一样。“我们就要把电接通了,是的。”
他摸索着又看了看稿子,继续往下讲。
“我们有两个发电机,你们知道,一个是因为超载,弄坏了里面的东西。恕我直言,我的意思是没看好。超载,确切地说。嗯……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人群发出一阵轻笑,这好像让布拉德不那么紧张了。
“发生这样的事是因为灾难发生时许多人都走了,我们没有打开剩下的发电机以减轻超载。本来我们可以打开其余的发电机以减轻超载的——哪怕是三台或四台就可以——但是那还不能消除火灾的危险。所以我们应该关掉所有能关掉的东西,炉子的喷灯,电闸等所有的东西。实际上,我是这样想的:最快的办法是也许是把没住人的每间房里的保险丝拔掉或是把主电键断开。是吧?现在,当我们准备打开时,我想我们应该采取一些预防因用电起火的措施。我冒昧地检查了东博尔德的消防站,嗯……”
壁炉里的火劈劈啪啪地燃着。事情马上就会好的,法兰妮心里想。最好是哈罗德和纳迪娜已经主动离开。这样问题就解决了,他们也不会再威胁到斯图了。可怜的哈罗德,我真的对不起你,我可怜你,但是我更为你感到担心。除了同情,我更害怕你会再发什么事,我很高兴你的家是空的,你和纳迪娜已经离开。我很高兴你们已经平安地离开了我们。
哈罗德盘着腿坐在一张带有刻画的野餐桌上面,活像一个疯子的禅宗手册里出来的人物,沉思的眼光深远而迷茫。他已经到过那个寒冷而陌生的地方,纳迪娜不能一块去,她也害怕去那儿。他手里拿着一个鞋盒,里面有一对步话机。眼前的山险峭险峻,沟壑中松柏横生。东边数里外——可能有10里,也可能有40里——陆地逐渐平缓地与美国的中西部融在一起,消失在灰暗的地平线上。夜幕已经在那块土地上降下。在他们身后,太阳已经消失在群山之后,只留下他们在金色的夕阳中的剪影,而这剪影也会很快变得模糊而消失。
“什么时候?”纳迪娜问。她精神太紧张了,尽管非常沮丧,她还必须去方便。
“很快。”哈罗德说。他的咧嘴笑变成了甜美的微笑,这是一种让她捉摸不透的表情,因为她以前从来没有见他脸上有这种表情。她捉摸了好一会儿。哈罗德看起来很高兴。
委员会以7比0的投票结果,通过了授权布拉德召集20名男女,组建他的“关电闸小组”。拉尔夫·布伦特纳还同意在布拉德打开开关时,把消防站停在博尔德贮水库的两辆老水罐车开到电站。
查德·诺里斯第二个发言。他讲得很平静,双手插在黄斜纹布裤的裤兜里,他讲了丧葬委员会在过去的3周中所做的工作。他说他们已经难以置信地埋葬了25000具尸体,超过了每星期8000具,而且他相信他们现在已经超过了这个数。
“我们很幸运,或是有上帝保佑,”他说,“大批的人离开——这是我所知道的说法——这帮我们做了大部分的工作。在另外一个跟博尔德差不多大的城市里,同样的工作恐怕要一年才能做完。我们估计到10月1号,将会再有20000具罹难者的尸体,我们又得在尸体上跌跌撞撞地走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我想告诉你们我们正在做,而且我想我们不必太担心那些尚未掩埋的尸体会滋生出什么病了。”
法兰妮换了个位置以便能看到窗外落日的余辉。刚才围绕山峰的金色的余辉已经开始消褪,变成了柠檬色,看起来也没有刚才那么壮观了。她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想家的思绪来,而且来得那么突然而势不可挡,让她深陷其中。
差5分钟就8点了。
如果她不进入丛林,就会把裤子弄湿。她屈身绕过一片灌林丛,而后直起腰来。当她回来时,哈罗德还坐在那张野餐桌上,手里拿着那个步话机,他已经把天线拔了出来。
“哈罗德,”她说。“晚了,已经8点多了。”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他们会互相拍着后背,在那儿一直呆到半夜的。到时候,我会拉出保险针。你担心吗。”
“什么时候?”
哈罗德露出空洞的微笑。“天一黑下来。”
法兰妮正要打个哈欠,阿尔·邦德尔信心十足地走到斯图身边,法兰妮忍住了。他们看来要开到很晚,她突然很想回到公寓里去,就他们两个人呆在一起。这不仅仅是劳累,也不太像是因为想家。就是突然间不想在这个房子里呆下去。这种情绪没有什么原因,但是它是那么强烈。她想出去。事实上,她希望他们都出去。我已经失去了今晚本该有的美好思绪,她对自己说,怀孕妇女的忧郁,就是这些。
“法律委员会上周开了4个会,”阿尔说,“我会尽量简短。我们已经决定的系统是一种法庭。现任成员将由抽签产生,青年男子也可以同样的方法被选……”
“嘘,嘘!”苏珊叫到,伴随着大家的笑声。
阿尔微笑着。“但是,我想补充的是,我觉得这种法庭服务将会比那些被请求的服务更受欢迎。法庭将由3个成年人组成——18岁以上(包括18岁)——服务6个月。他们将从博尔德的所有成年人中抽签产生。”
拉里摆了摆手。“如果他们自己出了什么事,能被原谅吗?”
阿尔微微皱了皱眉说:“我正要讲这个问题。他们将必须……”
法兰妮不自在地动了动,苏珊·斯特恩冲她使了使眼色。法兰妮没有冲他使眼色。她害怕——而且害怕她自己这种无名的恐惧,如果这种东西可能的话。真不知道这种令人窒息的,像是精神抑郁症一样的思绪是从哪来的?她知道对这种无名的感情,最好是忽略它……起码是在过去。但是汤姆·科伦的恍惚是怎么回事?利奥·罗克威又怎么样呢?
离开这儿,心中那个声音突然喊道。让他们都出去!
但是那个想法太疯狂了。她又挪动了一下,决定不说什么。
“……想被原谅的人将被免职,但我不认为……”
“有人来了。”法兰妮突然说着一下站了起来。
短暂的沉静。所有的人都能听见摩托车顺巴塞利街朝他们加速开来的声音,速度非常快,喇叭嘶鸣。法兰妮心中突然惊恐万分。
“听啊,”她喊道,“你们都听!”
所有人都转脸吃惊而又关切地看着她。
“法兰妮,你……”斯图转脸看着她。
她一下子语噎了。她感到心头被重负所压,让她喘不过气来。“我们必须离开这儿。马上……”
已经是8点25分了,天空中最后一丝亮光也消失在夜幕中。到时间了,哈罗德微微坐直了一些,把步话机放近口边。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放在“发送”键上。现在要把他们都炸飞到地狱里去,他只要按下那个键并说一声……
“那是什么?”
纳迪娜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用手指着问,这一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远处的山下,盘旋而上的贝森山上,有一串光亮。在周围的一片死寂中,他们隐隐能听到许多摩托车马达的轰鸣声。哈罗德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但随即又将它抛在了脑后。
“放开手,”他说,“就是它。”
她的手从他的肩上滑落。黑暗中她的脸显出一个苍白的轮廓。哈罗德按下“发送”键。
她不知道是那摩托车的声音,还是她的话让他们行动起来。但是他们行动并不迅速。那种感觉总是在她心上:他们行动得还不够快。
斯图第一个来到门外,摩托车的轰鸣和回声非常大。车灯耀眼,车队穿过架在拉尔夫房子下面干河床上的一座小桥。斯图的手本能地抓住了枪。
纱门开了,他转过身,以为会是法兰妮。结果是拉里。
“出了什么事,斯图?”
“不知道。但是我们最好让他们出来。”
随后车队蜿蜒驶入车道,斯图这才稍微有些放松。他能认出迪克·沃尔曼,那个格林格孩子,特迪·魏查克还有其他几个。现在他能允许自己回想一下他刚才最担心的事情:在耀眼的灯光和轰鸣的马达之后是弗拉格武装的矛头,是一场即将爆发的战斗。
“迪克,”斯图说,“到底怎么回事?”
“阿巴盖尔妈妈!”迪克在摩托车上喊道。越来越多的摩托车塞满了院子,委员会的成员们从房子里鱼贯而出。车灯摇摆,人影像走马灯似地旋转,这一切像是狂欢节上才有的景象。
“什么?”拉里喊道。在他和斯图身后,格兰,拉尔夫,和查德·诺里斯都挤了上来,把拉里和斯图挤到了台阶脚下。
“她已经回来了!”在轰鸣的马达中,迪克不得不扯开嗓门冲他们喊道。“她的情况很糟糕!我们急需一个医生……上帝,我们需要奇迹!”
乔治·理查德森从人群中挤出。“是那个老妇人吗?她在哪儿?”
“医生,快上来!”迪克冲他喊道,“别问什么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您快点!”
理查德森跨上车,坐在迪克·沃尔曼身后。迪克来了个急转弯,七拐八拐地穿过院中的摩托车群,往回疾驶而去。
斯图的眼光遇到了拉里的眼光,看起来与他一样的迷惑不解……但是斯图的心头阴云骤起,刹那间一种即将到来的厄运之感吞没了他。
“尼克,快点!快点!”法兰妮一边叫一边抓住他的肩膀。尼克静静地站在起居室的中央,面沉如水,一动也不动。
他不能说话,但突然间他明白了。他明白了。它不知道来自何方,却又来自四面八方。
厕所里有东西。
他对着法兰妮奋力一推。
“尼克……!”
走!!他冲她挥了挥手。
她走了。他回身来到厕所外,拉开门,开始疯狂地撕扯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心中默默希望现在为时还不太晚。
突然法兰妮来到斯图身边,她面色苍白,惊恐地大张着双眼,一把抓住他。“斯图……尼克还在那儿……有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法兰妮,你在说什么?”
“死!”她冲他尖叫着。“我在说与死有关的东西,尼克还在里面!”
他拨开一堆头巾和手套,手碰到了什么东西。一个鞋盒。他一把抓过来,正在这时,就像恶毒的巫术一样,哈罗德·劳德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尼克怎么了?”斯图抓住她的肩膀问道。
“我们得把他弄出来……斯图……会出事的,可怕的事……”
阿尔·邦德尔嚷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斯图尔特?”
“我不知道。”斯图说。
“斯图,求求你,我们必须把尼克从那儿弄出来!”法兰妮叫着。
正在这时,那房子在他们身后爆炸了。
哈罗德按下了“发送”键,背景静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空间,等着他去填补。哈罗德盘腿坐在野餐桌上,振作起了精神。
而后他举起手臂,紧握拳头,伸出一个手指,此时的他就像鲁思婆婆一样,衰老甚至快要完蛋了,指着那个他要炸飞的地方,指着那些捣蛋鬼和臭嘴,让他们永远闭上他们的嘴巴。
他声音不大但却语气坚定地对着步话机讲:“我是哈罗德·埃米·劳德。我所做的完全是出于自愿。”
一个蓝白色的闪光回应了“我是”。一束火焰冲向“哈罗德·埃米·劳德”。当他说:“我做这些”时,一声沉闷的爆响,就像是在一个罐头盒里爆炸了一个樱桃爆竹,炸响在他们耳边,当他说完:“我出于自愿”并把步话机扔在一边时,他的目的达到了,一场大火已经在弗拉格斯塔夫山下燃起。
“破坏者,破坏者,信号收到,完毕,结束。”哈罗德轻声说。
纳迪娜抓住他,就像刚才法兰妮抓住斯图一样。“我们应该确认。我们应该确认已经炸着了他们。”
哈罗德看着她,然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看山下那爆炸的火光。“你觉得会有什么东西能从那里面逃生吗?”
“我……我不……嗯,哈罗德,我……”纳迪娜转过身去,捂着肚子,开始呕吐起来。那是一种发自深处的,持续不断的,痛苦的声音。哈罗德注视着她,温柔又带些轻蔑。
最后她转过身来,喘着气,用一块克里内克斯纸巾擦着嘴。“现在怎么办?”
“现在我想我们往西走,”哈罗德说,“除非你想到下面去体验一下他们的感想。”
纳迪娜耸了耸肩。
哈罗德从桌上溜下来,当他的脚一触到地面,却因那些钉子而退缩了。
“哈罗德……”她想挨着他,他却抽身躲开了。没有看她一眼,他就开始拆帐篷了。
“我想我们要等到明天……”她有点胆怯了。
“当然,”他嘲弄地说,“这样他们中的20或30个人就能决定骑着摩托车出来,呈扇形展开来抓我们。你看到过他们对墨索里尼是怎么做的吗?”
她皱了一下眉。哈罗德正把帐篷卷起来,用底部的绳子扎起。
“我们并没有互相接触。这就结束了。这给了弗拉格他想要的。我们让他的自由之邦委员会毫无用处。他们完蛋了。他们也许能让发电厂运转起来,但是作为一个功能组织,他们已经完蛋了。他会给我一个女人,让你看起来就像一个装土豆的袋子,纳迪娜。而且你……你得到了他。幸福的日子,对吗?”
“哈罗德……求你……”她难受地哭着说。他看到她脸上隐隐的怒气,心中有点后悔。他努力把这种感觉赶出脑海,就像在乡下一个温暖舒适,大家互相都认识的小酒馆一样。那不可改变的谋杀的事实永远留在她心中——这个事实在她的目光中痛苦地闪烁着。但是那又怎么样?它同样也在他的眼中闪烁。
“慢慢习惯它,”哈罗德冷酷地说。他把帐篷扔在车的后座上捆紧。“他们完蛋了,我们也结束了,对那些死于那场灾难的人来说也结束了。上帝离开这儿到天堂钓鱼去了,他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天完全黑下来了。那个黑衣人现在已经坐在司机的位置上。他。那么就要适应它。”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尖声的呻吟。
“快点,纳迪娜。这不再是2分钟前的选美比赛。帮我把这破东西卷起来。我想在太阳升起来之前赶出100英里去。”
过了一会儿,她转身背对着山下的破坏场面——那破坏好像对这样的高度微不足道——帮他把剩下的营具装在他的工具包和她的网兜中。15分钟之后,他们已经把燃烧的大火抛在了身后,向西疾驶在冷风嗖嗖的黑夜中。
对法兰妮·戈德史密斯来说,那一天简单而毫无痛苦地结束了。她感到有一股热浪从背后袭来,她就飞向了夜空。连她的凉鞋也炸飞了。
完蛋了?她想。她落下来时肩膀着地,重重地摔在地上,但是却感觉不到疼。她正好落在拉尔夫后院底下那条南北走向的沟里。
一把椅子落在她前面,椅子腿上很干净,但座垫却在燃烧着,只是没有火焰,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完蛋了?
什么东西落在椅子里又滚了下去。什么东西正在滴落。她感到只有在医院里才能体会到的那种恐惧,突然一阵眩晕,她发现那是一只胳膊。
斯图?斯图!发生了什么事?
一阵持续的,刺耳的声音淹没了她,一些物件像下雨一样四处落下,石头。大块的木头。砖头。被炸裂得像蜘蛛网似的玻璃块(拉尔夫的起居室里的书架不是用这些玻璃块做成的吗?)一个摩托车头盔,在它的后面有一个致人死地的可怕的洞。这一切她看得清清楚楚……太清楚了。就在几秒钟前,外面天已经黑了——哦,斯图,天呐,你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尼克?拉里?
人们在尖叫着。那种刺耳的声音持续不断。现在比正午还亮。每一个石子都投下了影子。物品还在她的周围纷纷落下。一块木板在她的面前落下,有一个6寸长的钉子钉穿了木板。
……孩子!……
一个念头随后而至,一种不祥的预感又重新出现了:哈罗德干的,哈罗德干,哈罗德……
什么东西打在她的头上,脖子上,背上。一个巨大的东西压在她身上,就像一个加了垫子的棺材。
噢,天呐,噢,孩子……
黑暗已经把她彻底击溃到不知什么地方了,即使那个黑衣人也无法再跟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