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自由之邦常设委员会会议记录
1990年8月19日
这次会议是在斯图·雷德曼和法兰妮·戈德史密斯的公寓中举行的,自由之邦委员会的所有成员都出席了。
斯图·雷德曼向我们每个人,包括他自己表示了祝贺,祝贺大家全部当选为常设委员会的成员。他提议起草一封给哈罗德·劳德的感谢信,由委员会的每个人签名。这个提议毫无异议地通过了。
斯图:“现在咱们又该讨论老问题了,格兰·贝特曼有几件事要说。我和你们一样不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但我怀疑其中的一件与下一次公开会议有关,对不对,格兰?”
格兰:“我等轮到我才说。”
斯图:“毫无疑问是轮到你了。一个老酒鬼和一个又老又秃的大学教授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教授要等到轮到他时才讲,然后能一直把你的耳朵讲得从脑袋上掉下来。”
格兰:“谢谢你的这些至理名言,东德克萨斯……”
法兰妮说她看得出斯图和格兰现在心里都挺美,但是她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能言归正传了,因为她喜欢的电视节目9点开始。这番评论引起一阵大笑,实际上可能并没有那么可笑。
第一项真正的议题就是向西部派侦察员的问题。简要地说,就是委员会决定派查理斯法官、汤姆·科伦和戴纳·于尔根斯三人去。斯图建议由每个提名他们的人亲自去向他们谈这项使命——也就是说,拉里·安德伍德要去问法官,尼克必须去和汤姆谈——拉尔夫·布伦特纳可以帮助他——还有苏珊要去和戴纳谈。
尼克认为做汤姆的工作可能要费上几天的功夫,于是斯图说这就提出了到底什么时候派他们去的问题。拉里说他们不能同时被派出,不然的话可能会一起被逮到的。他接着说,法官和戴纳可能都会怀疑到派了不只一个间谋,但因为他们不知道确切姓名,所以也就不会泄露。法兰妮说如果想想西部那人可能用以对付他们的手段的话,就不应该用泄露这个词——当然如果他是人的话。”
格兰:“如果我是你的话,法兰妮,我就不那么悲观。如果你把咱们的对手想得稍微有点智力的话,他就会知道,我们不会给我们的——侦探,我想能这么叫他们——任何我们认为他会感兴趣的重要东西的。他会知道折磨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法兰妮:“你是说他可能会拍拍他们的头告诉他们下回别这么干了是吗?我觉得他要折磨他们只因为折磨人是他喜欢干的一件事而已。你对这怎么说?”
格兰:“我想对这一点我没法说什么了。”
斯图:“这是已经决定了的,法兰妮。咱们都同意这是把我们的人派到危险的情况下,而且咱们也都知道做这个决定当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格兰建议他们暂时按这个日程安排:法官在8月26日出发,戴纳在27日,汤姆在28日,他们每个人都不知道别人的事而且每个人离开时走的路线也不一样。他又补充说,这样的安排也留出了对汤姆作工作所需的时间。
尼克:关于回来的时间,汤姆·科伦应该在催眠以后告诉他,除他之外,要告诉另外两人可以自主决定回来的时间,但天气可能会是一个影响的因素——到10月第一个星期的时候山里可能会下大雪的。尼克提议要建议他们每个人在西部停留不要超过三个星期。
法兰妮说,要是山里下雪早的话,应该建议他们向南走,拉里不同意,如果他们一直走到墨西哥去,我们可能到明年春天才能再看见他们了。
拉里说,要是那样的话,也许我们应该给法官一个提前量。他建议让他8月21日出发,也就是后天。
关于侦察员——或者说间谋,要是你愿意这样说的话——的议题就这样结束了。
格兰接着被准许发言,以下为根据录音的记录:
格兰:“我想提议在8月25日召开另一次公开会议,我下面要说的几件事在会上将涉及到。
我首先要指出的事情可能让大家有些惊奇。我们一直认为在自由之邦这地方有600人,对于成大批来的人,拉尔夫那里有他们人数的详尽、准确的记录,我们对于人口数的估计就是基于这些数字的。但是也有很多人是一小拨一小拨来的,大约一天有10个人。所以今天早上我和利奥·罗克威一起去了趟桥塘公园的礼堂,我们数了大厅里的椅子,有607个。听到这个数字你们没有什么想法吗?”
苏珊·斯特恩说这不可能,因为开会的时候有那么多人没座位,都站在后面或者坐在过道里。于是我们都明白了格兰的意思,我想要是说委员会的成员们感到极为震惊,这话毫不为过。
格兰:“我们没办法准确地估计出到底站在后面和坐在过道里的有多少人,我对当时的场面记得很清楚,所以不得不说100人也只是个再保守不过的估计了。这样的话大家都看到了,实际上在这里的人口数是远远超过700人的。根据利奥和我的这一发现,我提议大会的一项议程就是成立一个人口普查委员会。”
拉尔夫:“我真该死!这得怪我。”
格兰:“不,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了很多力了,拉尔夫,我想我们大家都认为你一直做得很好……”
拉里:“伙计,说的没错。”
格兰:“……但即使单个来的人一天只有4个,一个星期也有差不多30个呢。我估计一天来的人多半有12个或14个。你知道,他们是不会找到咱们中的一个申明他的到来的,而且因为阿巴盖尔妈妈走了,也没有哪一个地方你能肯定他们来了以后就一定会去。”
法兰妮·戈德史密斯于是支持格兰的提议,在8月25日大会的议程上加上成立人口普查委员会一项,并说该委员会应保存一份包括自由之邦每个人在内的名单。
拉里:“要是真有有实际意义的好理由这么做的话我就赞成。但是……”
尼克:“但是什么,拉里?”
拉里:“嗯,难道咱们除了跟着一帮游手好闲的官僚四处乱逛以外不是还有好多别的事要操心吗?”
法兰妮:“我现在就能说一个需要这么做的理由,拉里。”
拉里:“是什么?”
法兰妮:“嗯,要是格兰说的没错的话,就意味着我们需要为下一次的大会准备一个大一点的礼堂了。因为要是到25号有800人要来的话,咱们没法把他们都塞进桥塘礼堂里去。”
拉尔夫:“天啊,我从没想过这个。我告诉过你们我不是干这个的料。”
斯图:“放松点吧,拉尔夫,你一直干得不错。”
苏珊:“那么咱们在哪儿开这该死的会呢?”
格兰:“等一等,等一等。一次说一件事儿。现在在我该死的发言里还有个该死的提议没定下来呢。”
表决结果以7比0同意在下一次公开会议的议程里安排讨论成立人口普查委员会一项。
斯图接着提议:“8月25日的会在穆星格礼堂里举行,那儿的容量要大一些,可能超过1000人。”
格兰接着请求并再次获得了发言权。
格兰:“在我们往下进行之前,我还想指出的是,要成立人口普查委员会还有另一个好理由,而且比知道应该分给大伙儿多少饮料和土豆片还要稍微严肃一些。我们应该知道有谁来了……但也应该知道有谁走了。我知道有人走了。可能这么说有点偏执了,但我敢发誓,周围确实有些熟面孔再也见不到了。不管怎样,在去过桥塘礼堂之后,利奥和我又去了查理·英彭宁的家。猜猜发生了什么?那房子已经空了,查理的东西也都拿走了。”
他的话在各委员中间引起了一阵骚动,那些亵渎不敬的话,尽管有些挺有趣,在这份记录中也不予记载了。
拉尔夫接着问道:即使知道谁走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他又说,要是像英彭宁这样的人愿意投靠到黑衣人那边去那么我们应该把这看作是一个清除的好例子。几名委员对此表示赞同,请允许我加上一笔,此时拉尔夫脸红得像个还在上学的小男孩似的。
苏珊:“不,我明白格兰的意思。这样会不断地泄露我们的情报的。”
拉尔夫:“好吧,那咱们怎么办呢?把他们关进监狱吗?”
格兰:“尽管这说起来不好听、但我想我们必须对这个问题特别重视。”
法兰妮:“不能这样。派遣间谍……这我还能忍受。但只要人们不喜欢我们做事的方法就把他们锁起来吗?天哪,格兰!这简直就像是秘密警察一样了。”
格兰:“没错,归根结底是这么回事。但我们在这儿是非常危险的,你把我放在一个全力鼓吹压迫的位置上了,我觉得这很不公平的。我问你,你能不能允许我们的情报在对手的授意下不断流失?”
法兰妮:“可我仍然讨厌这么做。本世纪50年代的时候乔·麦克阿瑟有共产主义要对付。我们现在要对付黑衣人。这可够妙的了。”
格兰:“法兰妮,可能会有人带着一条重要情报离开这儿的,比如说阿巴盖尔妈妈出走这样的消息。难道你要冒这样的险吗?”
法兰妮:“查理·英彭宁能告诉他这个。我们还有什么其他的重要情报呢,格兰?而最重要的是,我们还不是毫无线索地四处乱转吗?”
格兰:“你想让他知道我们的人数力量吗?知道我们在技术方面发展得怎么样了?还有我们甚至连个医生也没有这样的情况?”
法兰妮说她宁可这样也不愿意因为人们不喜欢我们的行事就把他们锁起来。斯图于是提议我们把持不同意见的人关起来这个主意搁置起来。这个建议通过了,只有格兰投了反对票。
格兰:“你们迟早总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而且可能这是很快的事,所以最好还是对这个主意多想想吧。查理·英彭宁跑去向弗拉格披肝沥胆就够糟的了。你们必须问问自己是否会因为存在一些理论上的x因素把英彭宁本来不知道的也给添了上去。好吧,没关系,你们已经表决了要把这搁置的。但这儿还有另一件事……我们当选得不够明确,有没有人想过这一点?我们不知道任期是6个星期,6个月还是6年。我建议是一年……用哈罗德的话说,那会使我们善始善终的。我希望下次公开大会的议程中能讨论这个一年的问题。
这是我提的最后一项了。全镇的集会选出一个政府——这对我们很重要,因为我们自己是全镇的代表——在一段日子内是没问题的,直到发展到3000人左右才会有问题。但要到发展到了那个规模,参加公开会的大部分人将会是一帮磨斧头的家伙了……氟化反应使人贫困,人们需要一种旗帜,或像那样的东西。我的提议是我们都好好想想怎么下个冬末或春初把博尔德变成共和国。”
对于格兰最后的提议有一些非正式的讨论,但在本次会议上未采取任何的行动。
尼克被批准发言,他给了拉尔夫些东西让他读。
尼克:“为准备今晚的会议,我是今天早上写的这份东西,准备让拉尔夫在会议的最后来念。作为一个哑巴有时候的确是很困难的,但我已经对所要提议问题的各个可能的枝枝节节都考虑过了。我希望在我们下一次公开会议的议程上加上这么一项:‘讨论在自由之邦成立一个法律与规则部,由斯图·雷德曼来负责。’”
斯图:“突然向我提出这个可真够受的,尼克。”
格兰:“有趣得很。又回到咱们刚才说的话题了。让他说完,斯图尔特——呆会儿有你说话的机会。”
尼克:“这个法律与规则部的总部应设在博尔德县法院中。斯图应有权亲自指定最多30名的人选,超过30人由自由之邦委员会表决由多数票确定,超过70人在自由之邦的公开会议上表决由多数票确定。这就是我希望下次公开会上讨论的议案。当然我们也可以在大家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才批准,但这不会有好处的,除非斯图也这么想。”
斯图:“对极了!”
尼克:“我们现在人口实在够多的了,确实需要制定一些法律规定了。没有这些规矩就很容易出乱子。那个叫格林格的男孩在珍珠街上上上下下地追着那辆疾驰的汽车跑就是一个例子。他最后还是撞上了,还算是幸运,除了前额上撞开道口子外没别的什么更糟的伤。他可能会害死自己或别的什么人的。那天看到他那么干的人现在都知道了,这不是别的什么,只是捣乱,就像汤姆说的“闲荡”,这意思就是捣乱。但是没人认为自己能阻止他,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权力。这是一件事。再有就是里奇·莫法特了。可能你们有些人知道里奇是谁,要是有不知道的那我告诉你们,他可能是自由之邦这地方唯一真正的酒鬼了。在他清醒一点儿的时候,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但到他喝醉了以后,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他喝醉的时候真是太多了。三四天前他又喝醉了,这次他想要砸碎阿拉帕赫街上每扇窗子的玻璃。在他清醒了一点儿以后我跟他谈了谈——当然是用我交谈的方式了,用笔写——他感到非常羞愧。他指着身后的来路对我说:‘看看那些。看看我都干了什么。人行道上全是碎玻璃!要是有孩子伤着可怎么办?那都是我的错。’”
拉尔夫:“我可一点也不同情他,一点儿也不。”
法兰妮:“得了,拉尔夫。人人都知道酗酒是一种病啊。”
拉尔夫:“病,见鬼去吧。只是灌多了黄汤,就是这么回事。”
斯图:“你们都离题了。好了,你们两个,都闭嘴吧。”
拉尔夫:“对不起,斯图。我还是接着在这儿念尼克的信吧。”
法兰妮:“我会至少安静两分钟的,主席先生。我保证。”
尼克:“长话短说吧,我看见里奇做了次大扫除,把他弄的乱七八糟的差不多都清理了。干得还真不错。但是他问为什么没人制止他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要是在过去,像里奇这样的人根本没法接近他想要的这些烈性酒;像里奇这样的人只能去喝葡萄酒。但是现在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有那么多的酒只等人从货架上往下拿。还有,我真的认为里奇根本就不该能走到第二扇窗户前,可他砸毁了三个街区南侧的每一扇窗户而一直没人管。他最后停下来是因为他累了。这儿还有另一个例子:在这件事里是一个男人,我不提他的名字,发现他的女人,我也不说她的名字,和一个第三者睡了一下午的觉。我想大家都知道我说的是谁。”
苏珊:“是,我想我们知道了。一个身壮拳头狠的人。”
尼克:“不管怎样,说到的这个男人把那第三者狠揍了一顿,然后又把那女人揍了一顿。我并不是认为他们谁对谁错跟咱们在座的任何一个人有关……”
格兰:“你这可搞错了,尼克。”
斯图:“让他说完,格兰。”
格兰:“我会让他说完的,但有一点过一会儿我得重申一下。”
斯图:“好的。接着念吧,拉尔夫。”
拉尔夫:“好……也快完了。”
尼克:“……因为与我们有关的是这样一个事实,这个人犯了人身攻击这么一项重罪,却还是自由自在的。在这三件事中,这个人是对普通市民危胁最大的。我们现在是在一个鱼龙混杂的社会里,是一锅真正的大杂烩,将会有各种各样的冲突和磨擦。我认为咱们中没人希望博尔德这儿变成一个野蛮的社会。想想看,要是这个人从当铺里弄出一支0.45口径的手枪把他们两个都杀掉而不只是揍一顿的话,会是怎么一种情景。那么在我们这儿就有一个逍遥法外的凶杀犯了。”
苏珊:“我的天啊,尼克,那是什么?末日设想吗?”
拉里:“没错,这很丑恶,但他是对的。曾有句老话,我想是从海军里传开的,是这么说的:‘可能的纰漏总成真。’”
尼克:“斯图不管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里都已经是我们的仲裁人了,这意味着人们已经把他看作一个有权威的人了。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斯图是个好人。”
斯图:“谢谢你的好话,尼克。我想你从没注意过吧,我穿着电梯鞋呢。好吧,说正经的——我接受这个提名,要是你希望如此的话。我实际上真不想干这该死的差使——就我在德克萨斯亲眼所见的来讲,警察的差使多半就是在里奇·莫法特这样的家伙往你身上吐的时候从衬衫上往下擦脏东西,或者把那个男孩格林格这样的笨蛋从街上赶开。我要请求的是,我们在公开会议上提出这事时,也像咱们委员会的任期一样给它定一个一年的期限。我要说清楚,一年期满我就下台。要是这一条能接受的话,我就同意。”
格兰:“我想我能代表我们大家说,就这么办。我想感谢尼克提出了这么个动议,请记录下来,我认为这真是天才之举。我支持这个提议。”
斯图:“好吧,提议接受了,还有什么意见吗?”
法兰妮:“是,我还想说两句。我有一个问题。要是有人敲掉了你的脑袋怎么办?”
斯图:“我认为不会……”
法兰妮:“是,你认为不会。你认为不会出这事。好吧,要是你们想的都错了的话尼克会怎么跟我说呢?是不是‘噢,对不起,法兰妮?’他是不是要这么说?‘你的男人在县法院呢,头上有一个枪眼儿,我想我们是犯了个错误?’圣母玛丽亚,我得到的是一具尸体,而你们想让他当帕特·格雷特!”
大家又讨论了10分钟,大部分的议论都不着边际;而法兰妮,你们的记录秘书,让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又拉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提名斯图作自由之邦治安官的表决结果是6:1,这一次法兰妮不会改变她的意见。
格兰要求准许发言,在我们闭会之前说最后一件事。
格兰:“这又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是一项动议,不需要表决,但却是一件我们应该仔细斟酌的事情。回头再说说尼克关于法律与规则问题的第三个例子。他描述了这个案子,最后归结说我们不必去管谁对谁错。我认为他错了。我相信斯图是我所见过的最公平的一个人。但‘如果没有一套庭审制度则法律的实施就是不公正的’。这只是治安维持的做法,是拳头统治。现在我们来假定,这个大家都知道的家伙掏出一支0.45手枪把他的女人和她的情人都杀了。再假定,斯图作为我们的治安官,出去抓住了他又把他投进了监狱。然后怎么办?我们能把他关多久?从法律上讲,我们根本就不能关着他,至少根据我们昨天晚上在会上接受要遵守的宪法是如此,因为按照它的规定,一个人在法庭证明他有罪之前都是无罪的。现在,事实是,我们都知道他被关起来了。因为有他在街上走我们是不会觉得安全的!所以尽管我们明知道是违宪的还是这么做了。这是因为当安全与合宪针锋相对时,必然是安全要胜出。但我们理应尽快地让安全问题与合乎宪法一致起来。我们需要建立一套庭审制度了。”
法兰妮:“这很有趣,我赞成这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事情,但现在我想建议我们休会吧,已经很晚了,而且我非常累了。”
拉尔夫:“伙计们,我赞成这个提议。咱们下次再谈法庭的事吧。我的脑袋里已经塞了那么多东西,变得越来越大了。这重塑国家的任务可比一开始所认为的困难多了。”
拉里:“阿门。”
斯图:“这儿有一个要求休会的提议有待讨论,你们赞成它吗,伙计们?”
这个要求休会的提议以7比0的结果表决通过了。
法兰妮·戈德史密斯,秘书
“为什么停下来?”看到斯图刹住了车脚踏住地,法兰妮问道。“还有一个街区才到。”因为在会上哭了一场她的眼睛到现在还红着,斯图觉得他还从来没见过她看起来这么累呢。
“这个治安官的事……”他开始说。
“斯图,我不想说这事。”
“必须得有人干呀,亲爱的。尼克是对的,选我是合乎逻辑的。”
“去它的逻辑吧。我和孩子怎么办?你在我们身上没看到逻辑吗,斯图?”
“我应该是知道为了孩子你希望什么的,”他柔声说,“你不是告诉过我很多次了吗?你希望他生在一个不那么疯狂的世界里。你希望他或她能够安全。我也希望这样啊。我不会在其他人面前这么说的。这是咱们俩的秘密。我说同意,就因为你和孩子是两个最主要的理由。”
“我知道。”她用低低的,略带哽咽的声音说道。
他用手指托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脸仰起来。他向她微笑着,她也努力回报了一笑。那是个勉强的笑容,而且眼泪正顺着面颊流下来,但总比根本没有笑容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几滴泪水跌落在了暖暖的夏夜里。
“我不这么想,”她说,“不,我真的不这么想。”
夜里她清醒着躺了很久,想着温暖只能是从燃烧而来的——普罗米修斯就是为这个才要忍受巨鹰啄眼之苦——看来爱总是伴着鲜血而来的。
接着她不知怎么有一种奇怪的肯定之感,像麻醉药在身上扩散开来一样让她感到一阵麻木,她肯定地认为他们的结局定会是浴着鲜血的。这想法使她伸手护住了肚子,发现自己几个星期以来头一次想到了她的梦:那黑衣人和他的冷笑……还有他那扭曲的衣架。
在业余时间带着一个由挑选出的志愿者组成的小队搜索阿巴盖尔妈妈的同时,哈罗德·劳德也是丧葬委员会的成员,8月21日他一整天都是跟另外5个人一起在一辆垃圾车的尾厢里度过的,他们每个人都穿着靴子,防护性的衣服,还戴着一副厚厚的橡胶手套。
丧葬委员会的头儿,查德·诺里斯带着几乎令人生畏的镇静呆在他称为1号坟场的地方。那地方在博尔德西南10英里处,原来曾经用作煤矿。那里即使在8月的骄阳下也像月球上的环形山一样阴冷荒凉。查德极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职位,因为在新泽西的莫里斯敦时他曾是一个殡仪员的的助手。
“这不是葬礼,”这是他今天早上在位于阿拉帕赫和沃尔纳特之间的格雷霍特汽车总站说的,那里是丧葬委员会的行动基地。他用一根火柴点燃了一支香烟,对坐在四周的20个人笑着说:“就是说,这是个刨地的活儿,但可不是葬礼上的那种刨地,要是你们懂我意思的话。”
有几个人露出了微笑,哈罗德是其中笑得最开的。他的肚子时不时地就咕噜噜叫一阵,因为他没敢吃早饭。鉴于要干的活儿的性质,他不能保证吃下的东西能在肚子里存得住。他可以只是全心全意地去找阿巴盖尔妈妈,没人会说出一个不字的,尽管对于这个地方的每一个有头脑的人来说(在自由之邦除他之外是否还有有头脑的人恐怕还很成问题呢),很显然与15个人一起去找她只是一项有趣的有利于调剂神经的活动而已,因为在博尔德周围有上千平方英里空荡荡的森林和平原呢。而且,当然了,她可能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博尔德,但他们中却从没有人想到过这一点(对这一点哈罗德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她可以在镇中心外随便什么地方找一所房子安顿下来,除非他们挨门挨户地搜索,否则是永远也找不到她的。当哈罗德提议搜索委员会只是作为一项周末和晚上业余时间的工作时,雷德曼和安德罗斯没提出过一言半语的反对,这就使哈罗德知道,他们也已经将这作为定案采纳了。
他可以坚持只做这个,但在每一个社区里是什么人最受爱戴呢?是什么人最受信任?怎么,当然是做肮脏工作的人了,而且还是面带微笑做的。他所做的事情别人根本做不了,就是这种人。
“就像埋一堆木头一样,”查德告诉他们说,“要是你脑子里能这么想的话,你就没事儿了。一开始可能有些人会吐的。这没什么可羞愧的,只需要找个地方别让大家都瞧着你吐就行了。等你吐过之后,就会发现这么想就容易多了:木头,没别的,只是木头而已。”
大家都不安地彼此看了几眼。
查德把他们分成了3个6人小组。他带着多出来的那两个人出去为送来的人准备地方,给每个组都在镇里划出了一块工作的地方。哈罗德的卡车一整天都往来于泰伯梅萨地区,从丹佛到博尔德公路的收费处慢慢地向西走。沿着马丁公路上行到百老汇街路口,再顺着第39大街下行,然后再从第40大街回来。沿途广阔郊野中的房子到现在都有大约30年的历史了,可以追溯到博尔德的人口繁盛期,都是那种地上一层地下一层的房子。
查德从本地国家卫队的军械库中拿来了防毒面具,但一直到午饭后(午饭?什么午饭?哈罗德的午饭只有一罐草莓苹果夹心派;那是他唯一能勉强自己吃下去的东西了),他们来到位于泰伯梅萨公路末段的圣末日教堂时,这些面具才派上了用场。那些人到了这儿,使这地方充满瘟疫病毒,然后又都死在了这儿,共有70多人,使得这地方臭气扑鼻。
“木头。”哈罗德的一个同伴用一种响亮的、昂然的带着笑的声音说道,而哈罗德则转过身来从他身边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他转到这个漂亮的砖石建筑的拐角处,这里在过去选举的时候曾是投票的地方,吃下去的草莓苹果夹心派全都从胃里返了出来,于是他发现诺里斯说的真对:吐了以后他真的觉得好了很多。
他们花了大半个下午往返了两趟才把教堂清理空。哈罗德心想,要用20个人清理掉博尔德的全部尸体,几乎是个笑话。博尔德原来的人口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因为有关大气检测中心的可怕传言而像兔子一样地逃走了,可仍然有……哈罗德估计,尽管丧葬委员会的人数随着人口数会有所增加,但也仅仅有可能做到在下第一场大雪前能把大部分的尸体埋葬掉(这并不是说他自己打算留到那时候),大部分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再爆发一场新传染病的危险有多大——而在这场病中他们将是不能幸免的了。
自由之邦委员会可有不少精彩的主意啊,他满怀轻蔑地想。他们的委员会是会一切如意的……当然了,只要有亲爱的老哈罗德·劳德来给他们系鞋带就行。亲爱的老哈罗德为他们做这个实在是够好的了,可还没好到能进入他们那该死的常设委员会。天啊,还没那么好。他一直就没那么好,甚至没好到在奥甘奎特中学的年级舞会上得到个约会,即使只是跟一个小婊子的约会。上帝啊,不,她不跟哈罗德约会。让咱们想想吧,伙计们,当我们到了那个熊一样的动物在荞麦地里排空肠子的著名地方时,发生那种事情完全是无法解释、不合逻辑的,就是从最一般的情况来讲都是不可能的。当我们到那儿的时候,结局竟是一场可恶的美人争夺战。
好吧,有人还记得。有人还在记着这笔账,欺骗的账。这个人的名字就是——来几下鼓点儿好吗,音乐家?——哈罗德·埃米·劳德。
于是他又回到了教堂里,擦着嘴,尽可能地露出最好的笑容,点头示意他已准备好重新开始工作了。有人拍了拍他的背,哈罗德于是笑得更欢了,心里却在想着:总有一天我要为此砍下你的手来的,狗屎堆。
他们下午4点15分时跑了最后一趟,垃圾车的车厢里塞满了末日教堂的最后一批尸体。在镇里,卡车不得不在滞塞不前的车流中曲曲折折地钻进钻出,但在科罗拉多119号公路上,三辆拖车在外面忙了一整天,把抛了锚的汽车拖开,并把它们都扔在了路两边的沟里。它们停在那儿,就像大孩子掀翻了的玩具似的。
在坟场里,另外两辆桔黄色的卡车已经停在那儿了。人们都站在四周,他们的手套已经都摘了,露出了苍白的手指和深紫色的指尖,这是因为双手汗津津地一整天都捂在橡胶手套里。他们抽着烟,随意地聊着天。大多数人看起来都显得很苍白。
诺里斯和他的两个助手现在把这活儿变成了一项技术。他们抖开一张很大的塑料布铺在了碎石嶙峋的地上。哈罗德那辆车的司机、路易斯安那人诺曼·克罗格把车倒到了塑料布的边上。车的后挡板砰地一声落了下来,于是第一具尸体就像部分僵硬了的布娃娃一样跌落到了塑料布上。哈罗德想转过身去,但又怕别人把这看成懦弱。他并不太怕看到它们落下来的样子,只是那声音让他受不了。难以忍受的是它们撞在自己裹尸布上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垃圾车的引擎声低沉了下来,当车斗开始上扬时发出了一阵液压机的呜呜声。现在车里的尸体纷纷向外跌落,像是下了一阵怪异的人雨一般。那一瞬间哈罗德感到了一阵悲凉,那感觉是如此深沉甚至产生了一阵痛苦。“木头,”他心里想,“他说的真对。剩下来的就只有这个了,只是……木头。”
“好!”查德·诺里斯叫了一声,克罗格把车向前开然后熄了火。查德和他的助手们拿着耙子走上了塑料布,现在哈罗德终于转过身去了,装作看天会不会下雨,这么做的绝不止他一个人——但他听到了一种声音,这声音以后就常在他的梦境中出现了,这声音是一些零钱从那些死去的男人和女人的衣袋里滚落时发出的,因为查德和他的助手们正用耙子把一具具尸体摆平。这硬币落在塑料布上的声音竟荒谬地令哈罗德想起了那种投筹码入杯的游戏。一股带着些令人作呕的甜味的腐尸的臭气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中。
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将塑料裹尸布的四边都折了起来,由于用劲而发出了哼哼声,胳膊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其他的几个人,哈罗德也在其中,也都加入进去干了起来。查德·诺里斯拿出一把大型的工业用装钉枪。20分钟之后,这部分工作就完成了,那个塑料包躺在地上像个巨大的胶囊似的。诺里斯爬进一辆明黄色推土机的驾驶楼发动了引擎。那把瘢痕累累的大铲子砰地一声放了下来。推土机轰隆隆地向前开起来。
一个叫魏查克的人,也是哈罗德车上的,脚步踉跄得像个没控制好的木偶似的转身走开了。他手指间还神经质地拈着一根烟。“伙计,我看不了这个了,”在走过哈罗德身边时他说,“这可真是好笑,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也是个犹太人。”
推土机推着那个大塑料包滚落在地上挖的一个长方形的长坑里。查德将推土机倒了回去,熄了火,爬了下来。他招手把大家聚在一起,自己向一辆公共工程车走去,抬起一支穿着皮靴的脚蹬在了车的踏脚板上。
“没法像在球场上那样喝彩,”他说,“但你们干得真他妈不错。我估摸着,咱们今天料理了有将近1000件儿呢。”
“件儿。”哈罗德心想。
“我知道这种活儿够让人受的。委员会答应咱们在下个星期前再给加两个人,但我知道这也没法改变你们的感受——就像没法改变我对这事的感受一样。我要说的就是,要是你们已经受够了,觉得没法再干上一天了,那也用不着以后在街上躲着我走。但要是你们觉得没法干了,最他妈要紧的就是明天得找个人来替你。就我所知,这是这地方最重要的工作了。现在还不算太糟,但要是下个月快到雨季的时候我们在博尔德还有两万具尸首没收的话,人们可就要得病了。要是你们觉得还能行的话,明天早上咱们就在汽车站见。”
“我会去的。”有个人说。
“我也去,”诺曼·克罗格说,“但今晚上得洗6个小时的澡才行。”有人笑了起来。
“也算我一个。”魏查克插口说。
“我也是。”哈罗德静静地说。
“这是个脏活儿,”诺里斯用低低的、激动的声音说道,“你们是好人。我怀疑其他那些人知道不知道你们有多好。”
哈罗德感觉到一种亲近感,一种同事的友情,他与这种感觉抗争着,突然感到一阵害怕。计划里可没这个。
“明天见,老鹰。”魏查克说,还捏了捏他的肩膀。
哈罗德的笑容是惊愕和反感的。老鹰?这是什么玩笑?当然是恶意的。是可鄙的挖苦。叫肥胖的、满脸粉刺的哈罗德·劳德老鹰。他感觉到过去那种阴郁的恨意又升了起来,但这次是冲着魏查克的,但在内心一阵突然的混乱之后又平息了下来。他现在不胖了。可能连小胖子也算不上了。脸上的粉刺在此前的七个星期中也全消下去了。魏查克不知道他曾经是学校里的笑柄。魏查克不知道哈罗德的父亲曾经问过他是不是个同性恋。魏查克不知道哈罗德曾是他人见人爱的姐姐所要忍受的苦恼。要是他知道的话,魏查克可能也不会给他这个狗屁昵称了。
哈罗德爬上了一辆卡车的车厢,他的脑子里毫无办法地乱成了一团。突然之间往日那些怨恨,往日那些伤害,那些未偿付的欠债都像堵满了全美国每个现金出纳机的纸币一样变得毫无价值了。
那会是真的吗?那有可能是真的吗?他感到惊恐、孤独和慌乱。不,他最后终于想定了。那不会是真的。因为这要视情况而定。要是你的意志足够坚定,能抵受得住别人的轻视,如果他们认为你是一个奇怪的人,或是烦人的人,或者只是一堆狗屎的话,那你的意志就需要足够的坚强去抵受……
抵受什么呢?
他们对你的好感吗?
这种逻辑难道不是……嗯,这种逻辑简直是精神失常了,是不是?
过去听过的一句话在他混乱不堪的脑子里浮了出来,那是一个将军在二战的时候为扣留美籍日本人的行为作辩护时说的。有人向这位将军指出,在中立的日本人最集中的西海岸地区并没有破坏事件发生。这位将军回答说:“没有发生破坏事件这个事实才正是个恶兆呢。”
他就是这样的吗?
是不是?
他们的车驶进了汽车站的停车场。哈罗德从侧面跳了下去,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协调性已经有了100%的提高,不是因为他减肥了就是因为他差不多时常都做的锻炼,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那个念头又从心底窜了起来,非常顽固,绝不愿被埋在内心深处:“我会成为这个社区最有用的人的。”
但是他们排挤了他。
“那不要紧。这扇门在我面前被砰然关上了,但我有头脑去撬开那把锁。而且我也相信,一旦锁被打开了,我也有足够的勇气推开这道门。”
但是……
停下!停下!你可能会被套上手铐和脚镣,上面刻满了那一个词。但是!但是!但是!你能停下来吗,哈罗德?看在基督的份上你能从那匹该死的高头大马上再下来吗?
“嘿,伙计,你还好吗?”
哈罗德惊得跳了起来。是诺里斯,正从调度室走出来,那里已经成了他的地盘了。他看起来很累。
“我吗?很好。只是在想点儿事。”
“嗯,你一直干得不错。就好像每次你那么干的时候,都是为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获其利似的。”
哈罗德摇了摇头说:“不是这样。”
“不是吗?”查德也没再多说什么,“我能把你送到什么地方?”
“不用了,我有摩托车。”
“你知道吗,老鹰?我想这些人里大部分明天是真的会来的。”
“是的,我也一样。”哈罗德走到自己的摩托车前,骑了上去。他发现自己倒是挺欣赏这个新外号,这可与他的意志正相反。
诺里斯摇了摇头:“我可从不敢相信会这样。我原来想一旦他们真的看见这活儿是怎么样的,就会想起100件其他的事情非做不可了。”
“我告诉你我怎么想,”哈罗德说,“我认为给自己做件脏活儿比给别人做要容易些,对这些家伙里的好多人来说,这是他们一生中头一次真正给自己干活。”
“是,我想这话可能有道理吧。明天见,老鹰。”
“8点,”哈罗德又敲定了一下时间,然后骑车离开阿拉帕赫朝百老汇街开去。在他右边有一小队大半由妇女组成的人正带着一辆抢险车和一架起重机在一辆弯转了的大型拖车旁边忙活,要把它弄平,他们堵住了路的一部分。旁边还聚集了一些人在看热闹。这个地方是新建的,哈罗德心想,那些人里我连一半也不认识。
他继续向家里骑去,脑子里被一些本以为早就解决了的问题烦恼着,饱受煎熬。到家的时候,看见门口停着一辆小型的白色摩托车。还有一个女人坐在他门前的台阶上。
当哈罗德走近前来的时候她站了起来,伸出了自己的手。她是哈罗德所见过的最迷人的女人中的一个——当然他原来是见过她的,只是没有这么近。
“我是纳迪娜·克罗斯。”她说。她的声音很低,低得近乎沙哑。她握他的手时坚定而冷静。哈罗德的眼光不知不觉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他知道这是惹姑娘们讨厌的一个习惯,但自己却似乎无力去改变。这个女人对此却似乎并不在意。她穿着一条轻便的斜纹布棉便裤,裤子紧贴在她细长的两腿上,上身是一件无袖的淡蓝色丝质衬衫,里面也没戴胸罩。她年纪有多大了?30?35?也可能还年轻些。她显得有些早熟。
“浑身就那样?”他脑子里那永远猥亵的(表面上也是永远纯洁的)一部分问着自己,心跳得有些快了起来。
“哈罗德·劳德,”他微笑着说,“你是跟拉里·安德伍德他们一起来的,是不是?”
“是的。”
“是跟在斯图、法兰妮和我后面来到这里的,我知道。拉里上星期来过我这儿,给我带来葡萄酒和一些糖。”他的话听起来空洞而虚伪,然后他突然明白了她是知道他正在琢磨她,正在脑子里把她脱得赤条条的。他有种想舔嘴唇的冲动,但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至少是暂时地克制住了。“他是个相当不错的人。”
“拉里吗?”她笑了笑,用一种奇怪的,还不知怎么有些神秘的声音说道:“是啊,拉里是个王子。”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哈罗德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女人用如此率直的、探究式的眼光看过。他又感觉到一阵兴奋的刺激,小腹处有一股暖暖的神经性的悸动。
“好吧,”他说:“那么今天下午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克罗斯小姐?”
“作为开头,你可以叫我纳迪娜。你还可以邀请我共进晚餐。那样的话我们的交往就能更深入一步了。”
那种神经性的兴奋感开始扩展开来了。“纳迪娜,你愿意留下来吃晚餐吗?”
“非常愿意。”她说道,微笑起来。当她用手挽住他的臂膀时,他感到宛如受了轻微电击一般地一阵颤抖。她一直望着他的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谢谢。”
他笨手笨脚地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心想:现在她该问我为什么要锁门了,我就会支支吾吾地东拉西扯,像个傻瓜一样。
但纳迪娜根本没有问。
他没做晚饭,是她做的。
哈罗德一向认为,用罐头食品怎么也不可能做出像样的饭来,但纳迪娜却做得相当好。他突然惊骇地想起了他这一天干的是什么活儿,于是问她能否等上20分钟(他拼命提醒自己,她之所以到这儿来可能是为了什么很现实的事情的)让他清洗一下。
他回来的时候——他挥霍了两大桶水洗了个澡——她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烧开了的水在煤气灶上欢快地响着。他进来的时候,她正把半杯通心粉倒进锅里。在另一个火上,有什么已经熟了的东西在锅里慢慢地炖着;他闻到了一种法国洋葱汤、红葡萄酒和蘑菇的混合在一起的香味。他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这一天可怕的工作对他胃口的影响力忽然一下子消失了。
“闻起来妙极了,”他说,“你真不该这么做,不过我这可不是在抱怨。”
“这道菜叫三鲜砂锅,”她说,回过头来对他微笑着,“但恐怕这只能算是代用品了。他们在大饭店里做这道菜时可不用罐头牛肉作配料的,不过——”她耸了耸肩,表示现在实在是条件有限。
“你真好,做了这个。”
“这没什么的。”她又探究式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半转过身来对着他,那件丝质衬衫在她左胸处绷得紧紧的,将那里的曲线美妙地勾勒了出来。他感到一阵燥热一直升到了脖子,强制着自己不要勃起。但他怀疑自己的意志力是否能做到这一点。实际上,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意志力离此实在相差太远了。“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她说。
“我们……是吗?”
“是的。”她又转过身面向着炉灶,似乎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剩下哈罗德还在琢磨着种种的可能性。
那之后,他们的话题就只限于一些生活琐事了……大部分是自由之邦的各种小道消息。关于这些,是不愁没的说的。有一次,在他们正吃饭的时候,他又一次试图问她为什么而来,但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我爱看一个男人的吃相。”
哈罗德一开始还以为她说的是别的什么人,然后才意识到她指的是自己。于是他接着大吃起来,他一连吃了三碗三鲜砂锅,而且觉得虽然用的是牛肉罐头,但却并未因此而使得它的美味稍有减损。谈话似乎是不知不觉地在进行着,可以让他自由自在地去安抚肚子里那只饥饿的狮子,而且尽情地打量她。
夺目,他是这么想的吗?她很美。是一种成熟的美。她的头发,为了烹饪的方便只是很随意地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辫,曲曲弯弯地点缀着缕缕的纯白色,而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灰色。她的眼睛深邃而沉静,当它们径直地凝注着他时,哈罗德就有一阵眩晕感。她的声音低沉而自信。那声音开始打动他了,既令他感到不安又让他有一种几乎是痛苦的快感。
吃完了饭,他正要站起身来,却被她阻止住了。“要咖啡还是茶?”
“真的,我能……”
“你能,但是你不会。要咖啡、茶……还是我?”她又微笑了,这不是当一个人挑起了一次有点淫猥的谈话后(“危险的话题”,他亲爱的老妈妈会这么说的,嘴角上还会弯出一道不满的线条来)会有的那种微笑,而是一种低低的浅笑,丰厚得像一块糖腻腻的甜点顶上的那一块奶酪似的。又一次她露出了那种探究式的眼神。
哈罗德的脑子里急速地转着念头,以一种极愚蠢的漫不经心的口气答道:“后两样吧。”同时以极大的毅力才忍住没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格格地傻笑起来。
“好吧,我们就先来两杯茶吧。”纳迪娜说着,向炉子走去。
她刚一转过身,热热的血一下子冲进了哈罗德的脑袋,毫无疑问地把他的脸变成了像萝卜一样的紫色。“你可真是一个文雅的先生!”他痛责着自己,“你就像个该死的傻子一样曲解了一句完全无邪的话,你可能会毁了一次绝好的机会的。你活该如此!你这该死的活该如此!”
等到她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回到桌旁的时候,哈罗德脸上的红潮不知怎么已经退了下去,他又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轻率突然之间就变成了绝望,他觉得(这并不是第一次)他的身体和思绪都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一辆巨大的纯情感的摇滚过山车。他讨厌它,但却无力下来。
要是她真的对我感兴趣的话,他心想(同时又黯然地对自己加了一句,上帝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我有兴趣),毫无疑问我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得将自己二年级学生般的智力展露无遗了。
好吧,他原来也这么做过,他想他可以安慰自己说这只是再做一遍而已。
她从茶杯的口上望着他,还是那种令人不知所措的率直的眼神,同时又笑了笑,于是他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那一点沉着登时化为乌有了。
“我能帮你点儿什么吗?”他问。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一个破旧的录音机发出来似的,但他非得说点什么不可,因为她来这儿肯定是有着什么目的的。在内心一片混乱中,他发现自己的唇边也颤微微地挂了一个保护性的微笑。
“是的,”她说,然后果断地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是的,你能。也许咱们能互相帮助。能到起居室去吗?”
“当然。”他的手在颤抖着:当他把茶杯放在桌上站起身来的时候,一些茶洒了出来。当他跟着她间起居室走去时,他注意到她的便裤(那其实根本不算太随便,他脑子里唠叨着)贴在屁股上的线条是多么的顺畅。常常是内裤的线条破坏了大多数妇女裤子的顺畅感的,这是他在什么地方读到的,可能是从他放在卧室壁橱里鞋盒子后面的那些杂志中的一本上吧,那杂志上还说,要是一个女人真想有那种顺畅完美的观感的话,她就得戴个背带或者是根本就不穿内裤。
他在喉咙里咽了一口——至少是试图这么做,就好像他嗓子里有什么大东西堵在那里似的。
起居室里很暗,只靠垂着的窗帘外透进来的光线照明。现在已过了6点半,外面已将近黄昏了。哈罗德向其中一扇窗户走去,想拉起窗帘让屋里亮一些,而这时她用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向她转过身来,嘴里一阵发干。
“不。我喜欢它们垂着。这使我们不受干扰。”
“不受干扰。”他嘶哑着嗓子说。他的声音就像一只老得不行了的鹦鹉似的。
“所以我能这么做。”她说着,轻轻投入了他的怀抱。
她的身体毫不躲闪地全部压在他身上,在他的生活里这是头一次发生这种事,他的惊奇简直无以复加。透过他的白色棉衬衫和她的丝质蓝衬衫,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每一只乳房压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温软。她的小腹结实又柔软,紧贴着他的,并不因感到他的勃起而羞涩避开。她身上有股甜甜的气味,可能是香水,但也可能就是她自身的香味,就像一个正被泄露的秘密突然之间在听者面前展示开来。他摸到了她的头发,于是把手插了进去。
最后他们停止了接吻,但她并没有把身子移开。她的身体仍像一团柔软的火一样紧贴着他的。她比他矮大约有3英寸,她仰着脸望着他。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是他生活中一个最可笑的讽刺了:当爱情——或是它合理的仿制品——最后终于找到他时,他却已偷偷溜进了一本妇女杂志的爱情故事里。而这种故事的作者,他在一封写给《红书》的未答复的信里曾断言道,是赞成实行优生学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有力因素中的一个。
但现在她仰脸看着他,她潮湿的嘴唇半张着,她的眼睛明亮而且几乎是……几乎是……是的,几乎是星光灿烂着。唯一一处与《红书》中对生活的视点不同的细节就是他的严肃,这可真令人惊讶。
“现在,”她说,“到床上去吧。”
他们到了那儿,然后在那儿拥搂着翻滚在一起,她的头发松了下来散落在肩头,似乎到处都充满了她的香水味。他的手按在她双乳上,她并不介意,事实上她还扭动着身体让他的手能更自由地行动。他并没抚爱她,受他疯狂需求的驱使他所做的是在劫掠她。
“你是个处男。”纳迪娜说道。这并不是个问题……而且不用撒谎更容易些。他点了点头。
“那么咱们先做这个吧。下一次再慢些。这样好些。”
她解开他仔裤上的纽扣,于是拉链一直开到了底端。她用食指轻轻在他肚脐下面划着。哈罗德的肌肉随着她的触摸颤抖、悸动着。
“纳迪娜——”
“嘘!”她的脸被垂下的长发遮住了,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他的裤腰被拉了下来,那荒谬的东西,在裹着它的白棉布的衬托下显得更为荒谬了(感谢上帝他洗完澡换了衣服),就像盒子里的杰克一样冒了出来。那东西却并未意识到它自己模样的滑稽,因为它的任务是极为严肃的。处男处女的任务总是极为严肃的——不是快乐而是经历。
“我的衬衫……”
“我能不能……”
“当然,这正是我要的。然后我会看顾你的。”
“看顾你”。这句话在他的脑海中回响着,就像石头投在井中一样,然后他就贪婪地吸吮着她的双乳,品尝着她的咸与甜。
她吸了一口气说:“哈罗德,这妙极了。”
“看顾你”,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地响着。
她的手伸进他内裤的腰带处,他的裤子在一串钥匙毫无意义的叮当作响声中滑到了脚踝处。
“抬起来吧,”她对他耳语道,他照做了。
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在达到高潮时他使尽力气高声叫起来,没法控制自己。就像什么人触动了通向他皮肤下面整个神经网的导火索一样,现在他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作家把高潮与死联系在一起了。
然后他在黑暗中躺了回去,头抵着沙发,胸口上下起伏着,嘴大张着。他不敢向下看。他觉得精液一定已经溅得到处都是了。
“伙计们,咱们发现了油矿!”
他面带羞愧地看着她,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很不安。但她只是冲他微笑着,那双眼睛是那么镇静、深沉,好像什么都知道,那是一双维多利亚时代绘画中一个小女孩的眼睛。那是一个懂得太多的小女孩,可能对她父亲都太过了解了。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
“怎么了?为了什么呢?”她的眼光始终没离开他的脸。
“你没从那个里面得到什么。”
“胡说,我得到了很大满足。”但他认为自己并不完全是那个意思。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她又接着说:“你很年轻。你想要多少次都可以的。”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
“但你必须知道一件事。”她把一支手轻轻地放在了他身上。“你告诉我作为处男是怎么样的?好吧,我也是个处女。”
“你……”他惊讶的表情一定很是滑稽,因为她仰头大笑起来。
“在你的哲学里没有处女这个概念吗,哈罗德?”
“不是……是的……但……”
“我是一个处女。而且我要保持这样。因为要留待另一个人来……来使我不再是处女。”
“谁?”
“你知道是谁。”
他盯着她,突然感到浑身一阵发寒。她镇静地回望着他。
“他?”
她半转过身,点了点头。
“但我可以让你看很多事,”她说,仍然不看他。“我们可能做很多事。那些你甚至从没有……的事。不,我收回这话。可能你梦到过它们,但你从没梦到过你能做到的。我们可以玩儿。我们可以陶醉于其中。我们可以沉溺于其中。我们可以……”她的声音消失了,然后开始看着他了,那目光是那样的诡秘和充满诱惑,他觉得自己又开始冲动起来。“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每件事——除了那小小的一件事。而那件小事实际上并不是那么重要的,是不是?”
想象出的各种东西在他的脑海里令人头晕眼花地回旋着。丝围巾……靴子……皮革……橡胶。噢,天啊。只是个小学生的白日梦。是一种怪异的,与性有关的纸牌游戏。但这只是一种梦而已,是不是?是由白日梦引起的白日梦,是噩梦的产物。他那些东西都想要,也想要她,但也想要更多的。
问题是,要多少他才满意呢?
“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我,”她说,“我会成为你的妈妈,或者你的姐妹,或者你的娼妓,或者你的奴隶。你所要做的只是告诉我,哈罗德。”
那是怎样地在他脑海里回响啊!那是怎样地令他陶醉啊!
他张开嘴,但发出的声音却像一口破钟的报时声一样难听。“但要付代价的。对不对?要付代价。因为没有什么是免费的。甚至现在,当一切就摆在周围,等着你去拿的时候也一样。”
“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她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
“你的心事都在账本里写着呢。我能够在那儿看它——我知道它在哪儿——但我没必要这么做。”
他吃了一惊,然后带着一种狂乱的负罪感看着她。
“它原来是在那儿的那块松下来的石头下面,”她指着壁炉说,“但你把它挪走了。现在它是在阁楼的隔离板后面。”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是他告诉我的。他……可以说是他给我写了封信。更重要的是,他告诉了我你的事,哈罗德。告诉了我那个牛仔怎么抢走了你的女人,还把你拒之于自由之邦委员会之外。他想让我们在一起,哈罗德。他是慷慨的。从现在起到我们离开这儿为止,就是你和我的假期了。
她触摸着他,微笑着。
“从现在起到那时候止都是享乐的时间,你明白吗?”
“我……”
“不,”她回答道,“你不明白,现在还不明白。但你会明白的,哈罗德,你会的。”
他忽然极愚蠢地想告诉她叫他“老鹰”。
“那么以后呢,纳迪娜?以后他想要怎么样呢?”
“就是你想要的,以及我想要的。就是在你第一天出去找那老妇人的晚上你差一点对雷德曼所做的事……但规模要大得多。当那完成之后,我们可以去找他,哈罗德。我们可以和他在一起。我们可以留在他身边。”她的眼睛在一种憧憬的狂喜中半开半闭着。可能这有些矛盾,事实是她爱着另一个却要把自己给他——也可能真心喜欢这样——这把他的欲望又激了起来,热烈而迫切。
“要是我说不呢?”他感觉嘴唇发冷,此时一定是苍白的。
她耸了耸肩,这个动作让她的双乳美妙地颤动起来。“生活还会继续的,难道不是吗,哈罗德?我会想些办法去做我必须做的事。你也会一切如常。早晚你会找到一个愿意为你做那件……小事的姑娘。但过了一阵以后你就会觉得那件小事是很无聊的。非常无聊。”
“你怎么知道?”他问道,冲她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知道是因为性就是微缩的生活,而生活就是无聊的——时间都花在一个个的不同的预备室里了。你可能会在这儿得到一点小荣誉,但到哪儿是个头呢?总的来说将是一个无聊的、步步走下坡路的生活,你会一直记着我衬衫脱掉的样子,你还会一直琢磨着我把一切都脱光后看起来会是什么样。你还会琢磨着要是听到我对你说脏话会是什么样……或者让我将蜜洒满你的……身体……然后再舔下来……你还会琢磨着……”
“别说了,”他说。他浑身都发着抖。
但是她还是要说。
“我想你还会想着他那边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她说,“也许这比其他任何想法都更强烈吧。”
“我……”
“决定吧,哈罗德。是让我把衬衫穿回去呢还是把其他的也都脱下来?”
他想了有多长时间?他不知道。那之后,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曾为这问题在心里斗争过。但是当他说话的时候,那些话在他嘴里有种死亡的味道:“在卧室里,咱们到卧室里去吧。”
她冲他微笑着,那是一种带着成功的喜悦与诱惑的许诺的微笑,这微笑使他战栗,而他自己的渴望却也响应着它。
她拉住了他的手。
于是哈罗德·劳德屈从了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