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落下去,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地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余辉,就在这电影人称作“奇妙时刻”的短短几分钟里,维克·帕尔弗里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那么一小会。
我要死了,他想。这几个字在脑际怪异地响过,他产生一种幻觉,以为自己喊出了声,其实并没有。
他环顾四周,看到一张病床,他觉得自己的肺里像是浸满了水,于是弯腰想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被铜丝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床边都向上翘着。看来是遭了不少罪,他想,觉得有点好笑。真是见鬼了。最后才想起:我这是在哪儿呢?
他脖子上围着块涎巾,上面满是痰迹。头又疼了起来,各种千奇百怪的念头在脑子里忽隐忽现。他知道自己刚才一直昏迷着……说不定还会昏过去。他真是病了,看眼下的情况,不会很快痊愈,连好转也谈不上,不过是片刻的缓解而已。
他用右腕内侧碰了碰前额,便又立即弹了回来,像被火炉烫了一下。好家伙,烧得还真厉害。浑身上下还插满了管子,两根细细的透明管从鼻孔里钻出来,还有一根从床单下面盘曲而出,和地板上的一个瓶子连着,至于另一头连着什么部位,他心里很清楚。床边的架子上吊着两个瓶子,分别伸出两根管子,在头上合二为一成Y状插进胳膊里。这是静脉注射。
你还觉得不够吗,他想。除了这些管子,还有七缠八绕的电线。头皮上,前胸上,左臂上也有,还有一根像是粘在了肚脐上,把肚脐盖了个严严实实。他敢肯定,屁眼里也塞进了什么东西。天知道是什么鬼玩意,不会是他妈的雷达吧?
“嗨!”
他想大声叫喊,嘴里发出的却是重病之下气若游丝的呻吟。这声音也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嗓子里的粘痰快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妈妈,乔治把马牵进来了吗?
他开始呓语,紊乱的意识像流星般陡地划过。那一刻,他几乎完全陷入幻觉之中。我活不了多久了,他想。这想法让他感到恐慌。看着骨瘦如柴的胳膊,他估计体重起码掉了30磅,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始。这病……谁知道这是什么病……迟早会要了他的命。他会像个虚弱的老人,胡言乱语一通,然后死掉。想到这里,他不禁毛骨悚然。
乔治和诺尔马·威利斯约会去了。维克,你自己去牵马吧,把草料袋挂上,听话。
不是我的事。
维克多,你爱妈妈,对不?
没错,但这不是
你真的爱妈妈,对不?妈妈感冒了。
不,不是感冒,妈妈。是肺结核,得这病会死的。要是乔治去朝鲜,不出6天就得死,也就是写一封信的时间,然后是砰!砰!砰!乔治是……
维克,帮帮妈妈,把马牵进来,我最后再说一次。
“是我感冒了,不是她,”他嘟囔着,又恢复了神智,“是我。”
他打量着房间的门,心想就算是医院,也不会有这么滑稽的门。四角是圆的,边框用铆钉固定着,下框至少高出瓷砖地面6英寸。就是维克·帕尔弗里这样的三流木匠也……
把连环画给我,维克,你看的时间够长了!
妈妈,他抢走了我的连环画!还给我!还给我!
……不会把门做成这样。这是扇……
(铁门)
维克的意识里仿佛有个钉子,深深地扎进脑子里,他拼命想坐起来,好把那扇门看得仔细些。是的,千真万确,一扇铁门。他怎么会在一个装着铁门的医院里?出了什么事?自己真要死了吗?难道真该好好想想怎么去见上帝了吗?上帝,究竟是怎么了?他很是绝望,极力想穿透这灰色的重重迷雾,可是只有说话声,远远地传过来,他听不出说话的是什么人。
要我说啊……他们只是说说……通货膨胀,见他妈的鬼吧……
你最好把气泵关上,哈泼。
(哈泼?是哈泼·斯科姆吗?他是谁?这名字我很熟。)
他们死了,那么……
把手伸给我,我把你拉出来……
把你的连环画给我,维克。
太阳缓缓地落到了地平线后面,维克房间里的光控顶灯自动亮起来。维克这才注意到双层玻璃后面有几张脸,正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他。他惊叫一声,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以为在他脑海里对话的就是这些人。其中有个穿白大褂的正急切地朝维克视野之外的什么人打着手势。维克已经是惊弓之鸟,受不了什么惊吓了。刚才悄无声息亮起的灯光,和这几张目不转睛的脸(像是穿着白大褂的幽灵陪审团),让他清醒了许多,他总算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了。亚特兰大。亚特兰大,佐治亚。就是这帮家伙来带走了他,哈泼,还有诺姆和他老婆、孩子,他们还弄走了汉克·卡迈克尔和斯图·雷德曼。天知道还有谁。维克又惊又怒。他是又打喷嚏又流鼻涕,可这不是霍乱,更不是染上倒霉的坎皮恩和他全家得的那种怪病。他发着低烧,还记得诺姆·布吕特步履踉跄,让别人搀着才上了飞机。他老婆大呼小叫地。小布吕特也在哭……哭着,咳嗽着。刺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飞机停在布伦特里郊外的一个简易机场。想从阿内特镇穿过去,就必须越过93号国家公路上的路障,一些人正在架设铁丝网……伸向沙漠的铁丝网……
怪门上的红灯闪了起来。嘶嘶作响,接着是气泵启动的声音。声音停下来的时候,门开了。走进一个人,穿着臃肿的白色充气服,戴着透明面罩。他的头在面罩后面来回地摇晃着,像是装在盒子里的气球。他背着高压气瓶,说话声音生硬刺耳,像是经过了技术处理,完全没有人类的特征,倒像是游戏机在战胜你时发出的声音:“再来一次,年轻人”。
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感觉怎么样,帕尔弗里先生?”
维克没有作声,他又昏了过去。他在白衣人的透明面罩里看到了妈妈的脸。爸爸最后一次带他和乔治去疗养院看妈妈的时候,她穿的就是一身白衣。为了不传染给其他人,她只能住进疗养院。肺结核正在肆虐,沾上了就得死。
他和妈妈说话……说他以后会听话,会把马牵回家……告诉她乔治把连环画拿走了……问她是不是感觉好些……问她是不是不久就可以回家……白衣人给他打了一针,他睡得更沉了。白衣人瞥了一眼玻璃墙后面的几张脸,摇了摇头。
他用下巴“卡嗒”一声拨开头盔通话器的开关,说:“要是这一针再不起作用的话,他恐怕活不到午夜了。”
对维克·帕尔弗里来说,“奇妙时刻”结束了。
“请把袖子挽起来,雷德曼先生,”一头乌发的漂亮护士说,“不会太长的。”她戴着手套,拿着血压箍带。面罩后的脸微笑着,那笑容让人觉得他们在分享着一个有趣的秘密。
“不行!”斯图说。
笑容略微有些收紧。“不过是量量血压,用不了1分钟。”
“不行。”
“是医生的吩咐,”她说,口气开始公事公办。“请吧。”
“既然是医生的吩咐,让我跟医生谈。”
“他现在可能正忙着。您只要……”
“我可以等他。”斯图不动声色地说,丝毫没有去解衬衫袖口的意思。
“这只是我的工作。您不想给我找麻烦,是不是?”这一次,她送过来一个摄人心魄的笑容。“您只要让我……”
“我不会合作的,”斯图说,“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派个人过来。”
护士的神色有些不安,她走到铁门旁,掏出一个方钥匙插进锁眼。气泵启动了,门“嘘嘘”地打开,她走了出去。门再次关上的时候,她嗔怪地看了斯图一眼,斯图回敬以平静的眼神。
门一关,他就从床上坐起来,烦燥地踱到窗前——窗户镶着双层玻璃,外面用栅栏封死——外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他回到床边重新坐下。他穿着一条褪色牛仔裤,上身是件格子衬衣,脚上套着一双褐色长统靴,靴边的线脚已经有些开缝。他抬手摸了摸脸,针扎一般,恨恨地把手缩了回来。他的胡子长得很快,他们不许他刮脸。
做实验他不反对,但他不能接受这种把人扔到黑暗和恐怖之中的做法。他没病,至少现在没有,但已经担惊受怕了很长时间。他不想再跟这些敷衍、哄骗的言语周旋下去,他想马上知道阿内特究竟出了什么事,那个坎皮恩和这些事到底有什么关系?这样,他至少可以知道自己害怕什么,不用再不明不白地提心吊胆。
他们也想过让他问点什么,从他们的眼神里,维克能看出来。医院总有一套隐瞒真相的惯用招术。4年前,他的妻子死于癌症,那时她只有27岁。开始只是子宫出了点问题,症状紧接着像野火般迅速蔓延到全身,那些日子,医生是如何回避她提出的种种问题的:要么顾左右而言它,要么泛泛地告诉她一大堆技术性的东西,斯图都是亲身参与的。所以,他干脆什么也不问,他看得出,这让他们觉得不安。现在,是开口的时候了,也就是说,是能得到一些有意义的回答的时候了,哪怕是只言片语。
他试着自己去化解心中的种种疑团。坎皮恩和他的老婆、孩子得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病。开始的症状像流感或是夏天常见的伤风,不同的是它会持续恶化,直到鼻涕堵住呼吸道,最终窒息而死,或者高烧不退直到烧死。这种病的传染率相当高。
两天前,也就是17日下午,他们来带走了他。4名军人和一名医生。他们彬彬有礼但很坚决,想抗拒是不可能的。4名军人都带着武器。从那时起,斯图·雷德曼开始感到深深的恐惧。
阿内特和布伦特里的简易机场之间当时有班车往返。和斯图同车的有维克·帕尔弗里、哈泼、布吕特一家、汉克·卡迈克尔和他老婆,外加两名军士。他们满满当当地挤在一辆军用旅行车里,任凭莉拉·布吕特怎么歇斯底里地哭闹,两名军士连一句“是”、“不”或“可能”都没说过。
其他车里也挤得满满的。斯图看不清车上都有谁,不过他看到霍奇一家五口、克里斯·奥尔特加、卡洛斯的弟弟和志愿救护车司机。克里斯是“印度海角”酒吧间的侍者。他还看到了帕克·内森,斯图家旁边拖车停车场的那个老人和他的妻子。斯图猜想,他们可能把加油站里所有的人以及在坎皮恩撞上气泵之后所有跟加油站里的人讲过话的都集中起来了。
在镇的边界处,两辆橄榄绿卡车把公路封了起来。斯图猜测,其他进入阿内特的公路很可能也被封闭了。他们正在拉设铁丝网,要把这个镇与外界隔离,可能还会布置哨兵站岗。
看来情况很严重,极其严重。
他耐心地坐在那张对他来说纯属多余的病床边的椅子上,等着护士领个人回来。领来的第一个人准不管用。也许得捱到清晨,才会出来个说话顶用的人,这个人有可能说出他想知道的一切。他不怕等待。耐心,一直是斯图·雷德曼的强项。
为了消磨难耐的时光,他开始一一回顾同车去机场的那些人的身体状况。诺曼是唯一明显有病的人,咳嗽、吐痰、发烧。其余的人看起来也就是或多或少有点儿感冒。莱克·布吕特打喷嚏,莉拉·布吕特和维克·帕尔弗里轻轻地咳嗽。哈泼鼻子老是不通,他不停地擤鼻涕。斯图记得小时候也有那么一次,2/3以上的孩子都感染了某种病菌,他当时护理过一二年级的学生。眼前这些人的症状似乎跟那些孩子差别不大。
然而,最使他感到惊恐的——或许只是巧合——是他们的车刚刚驶上机场公路时出现的一幕:开车的军士突然惊天动地爆发出三个大喷嚏。很可能仅仅是巧合。得克萨斯东部的6月对过敏的人来说是个难受的季节。也许,这个司机仅仅是偶感风寒,再普通不过的风寒,而不是传染上了其他人的离奇的怪病。斯图宁愿格信是这么回事。要是病菌以如此之快的速度从一个人传染到另一个人……
军人护卫队跟他们一起上了飞机。这些军人神情麻木,除了告诉他们目的地之外,概不作声。飞机将飞往亚特兰大。到了那儿,该知道的就知道了(显然是在说谎)。军人们拒绝透露任何其他消息。
哈泼一直坐在斯图旁边,喝得烂醉。这是架地道的军用飞机,但酒饭相当不错,属于一等空勤人员的待遇。当然,照顾大家吃喝的不是漂亮的空中小姐,而是面无表情的中士。只要别在乎那么多,你肯定会感到惬意。莉拉·布吕特这会儿也平静下来,搂着她的一对小家伙。
哈泼嘴里抽着苏格兰香烟,又往斯图身边靠了靠,斯图沉浸在一片暖洋洋的烟雾中。
“我说斯图,这帮老小子可真够有趣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没一个戴结婚戒指的。职业大兵,混不上去的家伙。”
飞机着陆前半小时,诺曼·布吕特不知怎么昏了过去,莉拉又开始尖叫起来。两名阴着脸的乘务员用毯子把诺曼裹了起来,他很快恢复了知觉。莉拉却平静不下来,不停地尖叫。过了一会儿,她推开两个孩子,把刚才吃进去的鸡肉沙拉三明治全吐了出来。两个“老小子”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打扫了秽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莉拉大声叫着,“我丈夫怎么了?难道送我们去死吗?我的宝贝们会死吗?”她左右腋下各夹着一个“宝贝”,他们都把头埋在她丰满的怀里。吕克和鲍比吓得不轻,看上去很不自在,特别是莉拉这么一闹,两个孩子更是不知所措。“为什么没人回答我?这还是美国吗?”
“怎么就没人让她闭嘴?”克里斯·奥尔特加的抱怨从机舱后部传来。“怎么能让一位高贵的夫人像个破唱机似的叫唤个没完呢。”
有个军人强迫莉拉喝下一杯牛奶,莉拉真就闭上了嘴。剩下的时间里,她注视着窗外机翼下掠过的茫茫原野,有时哼上几声。斯图想,杯子里除了牛奶,一定还有点别的东西。
飞机着陆时,4辆卡迪拉克大轿车早已等候在那里。阿内特的居民们上了其中的3辆,护送的军人上了剩下的那辆。斯图估计,那些没有结婚戒指就是说很可能没有家属的军人们现在肯定也在这个楼里的某个地方。
门上的红灯亮了。那个类似于气泵或压缩机或其他什么玩意的东西停下来之后,一个身穿白色太空服的人走了进来。是丹宁格医生。他年纪很轻,黑头发、橄榄色的皮肤,轮廓分明,嘴唇有些发白。
“帕蒂·格里尔说你给她添了点麻烦,”丹宁格走近斯图,声音从他胸前的扬声器传出来。“她很难过。”
“大可不必,”斯图用轻松的口气说道。做出轻松的样子来也不容易,但他实在不想让这个人觉察到自己的怯意。从丹宁格的作派来看,属于在弱者面前颐指气使,见到上司则巴结逢迎的类型。这种人如果觉得你手里有镇得住他的东西,就会温良恭顺;而一旦让他感觉到你害怕他,就会送给你那块古老的蛋糕:薄薄一层糖屑——“很抱歉我无可奉告”——下面是厚厚的面粉,对那些打听不该知道的秘密的愚蠢小民的轻蔑。
“希望你回答几个问题,”斯图说。
“我很抱歉,不过……”
“如果想让我合作,请回答我的问题。”
“到时候你就会……”
“我会叫你觉得很棘手。”
“我明白,”丹宁格有点气急败坏,“我实在无权告诉你任何事情,雷德曼先生,我自己也几乎一无所知。”
“我猜你们验过我的血。瞧瞧这些针眼。”
“不错。”丹宁格警觉地说。
“为什么要验血?”
“我再说一遍,雷德曼先生,我无法告诉你我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又是那种气急败坏的语调。斯图有点相信他了。他不过是这项工作中一个不错的技术员而已,看得出,他对这一点也不大满意。
“他们把我的家乡作为疫区隔离了。”
“这个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丹宁格下意识地避开了斯图的注视,这一次,斯图明白他在说谎。
“为什么没看到有关这事的任何报道?”他指了指固定在墙上的电视。
“你说什么?”
“他们封锁了一个城镇,还在周围架了铁丝网,这可是条新闻哪,”斯图说。
“雷德曼先生,只要让帕蒂给你量量血压。”
“不行,如果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最好派两个身强力壮的人来。不过,不管你派多少人来,我都打算在那些细菌服上戳它几个洞。你们的人,我看也不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你明白吗?”
他戏耍似地去抓丹宁格的衣服,丹宁格向后一跳,差点摔倒。身上内部通话系统的扬声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双层玻璃后一阵骚动。
“我猜你们可以在我的饭里放点东西,好让我就范,但这样一来,你们的实验就不准了,对不对?”
“雷德曼先生,你太不明智了!”丹宁格小心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你这种不合作的态度会对国家造成严重损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斯图答道,“现在明明是国家对我造成了严重损害。无缘无故把我弄到佐治亚,关在病房里,陪着一个乳臭未干狗屁不懂的什么医生闲扯淡。早点给我夹着尾巴滚出去,找个能作主的跟我说话!当然啦,你也可以多叫几个人来,用武力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我不会束手就擒的,你等着瞧吧。”
丹宁格走后,斯图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护士没有再来,也没有身强力壮的士兵进来强迫他量血压。他想,强行得到的东西,即便是量血压这么一桩小事,结果也不会让人满意。所以眼下这段时间,他们想必不会再来招惹他了。
他起身打开电视,眼睛盯着屏幕,却看不进去什么。内心的恐惧感不停地膨胀,犹如一头狂奔的大象。两天了,他一直惴惴不安地等着那种种可怕的症状在自己身上出现:打喷嚏,咳嗽,直到咳出黑痰,然后吐到便桶里。他惦记着其他认识的人。他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坎皮恩身上那些可怖的症状。他想起了旧雪佛莱车里死去的女人和她的孩子,恍惚间觉得那女人的脸变成了莉拉·布吕特的,孩子的脸则变成小谢里尔·霍奇斯。
电视机一惊一乍地响着。他的心跳得很慢。隐约中,他听到空气净化器轻轻地往屋里送风的声音。毫无表情的面孔下面,恐惧正在躯体里纠缠着、翻腾着。有时,它像一头惊慌失措的大象,左冲右突,践踏着一切;有时,它又像一只游踪不定的老鼠,尖利的牙齿撕咬个不停。恐惧,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40个小时过去了,真正能说点什么的人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