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看热闹

陆政安身边, 有很多人抽大烟。

屠卫巷就抽大烟,之前还邀请他一起抽。

但陆政安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抽大烟不好。

一直以来, 他都对大烟避之唯恐不及,遇到有人吞云吐雾, 就会离远点,免得一不小心染上烟瘾。

他知道大烟是祸害, 不仅会损害身体,还会让人变糊涂。

他一直小心谨慎, 可现在……他差点着了道?

陆政安桌上的饭菜还未吃完, 但他已经不敢再吃, 放下筷子,强自镇定地结账以后, 就匆匆离开。

这附近, 有卖报纸的地方。

陆政安买了一份《新小说报》,翻开看云景写的小说, 很快就看到了小说里写的那一段。

陆政安回国不久, 但因为屠卫巷让他对付云景的缘故, 他专门了解过云景,也看过云景的小说。

从云景的小说来看,云景是个知识渊博的人。

他在自己的第一部小说《无名诀》里,就写了很多处理伤口的方法, 明显是有医学知识的, 他甚至还在里面写到了血吸虫病。

而从《真假千金》这本书, 可以看出他对丝绸生意,对养蚕种桑也有一定了解。

现在这本书更不用说,这书里涉及的知识, 国内没几个人懂。

这样一个人,是不会瞎写的,所以,他写的应该是真的。

陆政安第一次在美滋楼吃饭时,就觉得奇怪。

这酒楼的饭菜的味道只能说普普通通,怎么客人那么多。

原来是因为里面加了料!

他就说他为什么总是对这里的饭菜念念不忘,原来是中了招!

他看不起桑学文,觉得桑学文是太蠢,才会被人算计,但现在,他也差点被算计!

屠卫巷肯定知道自家酒楼的情况,竟然还带他来吃饭,这不是害他吗?

陆政安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而租界各地,有很多看了《新小说报》的人,在讨论这件事。

有人大骂不法商贩,也有人猜测哪些酒楼有问题。

就连路边的几个黄包车车夫,在听人说了几句以后,也聊起来:“你们听说了吗?有些吃食里,是放了鸦片的!就为了让人上瘾,天天去吃。”

“这些人也太坏了!”

“我们吃的东西里,会不会也有?”

“你想啥呢!一个铜元吃到饱的东西,怎么可能给我们放鸦片?”

“就是,我虽然天天去林老太那边吃饭,但我一直觉得她家的饭难吃,从没想念过。”

“也是……”

……

他们这些卖苦力的,时常会去一个姓林的老婆子那里买饭吃。

一大碗陈米做的饭,一勺咸菜豆腐猪血汤,只要一个铜元。

这饭菜能吃饱不说,还是热乎的,非常划算,但吃多了真的腻,他们天天去吃不是因为上瘾,而是因为没钱吃别的。

报纸上说的事情跟他们无关,这些拉黄包车的人,聊了几句就不聊了,各自去忙碌。

茶馆里,那些听说书先生读完《一个士兵》今日更新的客人,却很是担心。

他们都是有钱有闲的人,时常在外面吃饭,而他们中一些人,还真的就对某些酒楼或者餐馆情有独钟。

“云景先生这写的,到底是真是假?”

“应该是真的。”

“反正与我无关,我本就抽大烟。”

“我特别喜欢一家酒楼的汤,几日不吃就难受,那汤会不会有问题?”

……

这些人正聊着,突然有人道:“云景的话,我看也不见得能信!”

众人听到这话,忍不住皱眉。

肯定又有人要说云景先生的坏话了,真是扫兴!

扬声说话的,是个瞧着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他见众人看过去,洋洋得意:“那云景谋害妻女,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休要胡说八道!”有人愤怒开口。

这中年人却道:“我说的可都是真话,没有一丝虚假!报纸上都写了的!”

他手上拿着一张报纸,得意挥舞。

那个力挺云景的人当即开口:“定然又是有人诬陷云景先生!”

“这可不是诬陷,有大学教授做证的!”这个中年人洋洋得意:“我这就读给你们听!”

他打开报纸,就读起来。

茶馆里的人神色各异,有人相信,但也有人不信。

而出来喝茶的谭大盛,只觉得好笑。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不过这明显是有人针对桑景云,需要好好处理。

虽然茶馆里的人被迫听这个中年人读了写云景谋害妻女的文章,但这事儿,其实传得并不远。

上海住着一百多万人,而那几家报社出售的报纸,加起来都不到五千份,还不一定能卖完。

就算有人努力传播此事,也只有极少数人听说。

复旦大学的学生,就一直到下午三四点,才得知此事。

他们立刻找到屠卫巷,想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

“屠教授,当真有这么一个吕丽娘?”有学生问屠卫巷。

屠卫巷心神不安,但还是道:“自然是有的!”

“教授,能否让我们见见此女?”学生们问。

他们觉得,云景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那吕丽娘,兴许是弄错了!

屠卫巷手上,确实有一个吕丽娘。

这女子原本是唱髦儿戏的,后来被人看上,带回去做了小妾,又生养了一个女儿。

但她那个男人是个丧心病狂的,对她没了新鲜感之后,不仅让她给宴请的宾客唱戏,还将她送给别人玩。

她受了许多苦楚,只盼着自己的女儿能过好,结果有一回她接客时女儿发烧无人照管,烧成了傻子。

她女儿身体康健的时候,都被人怠慢,现在成了傻子,也不知会有个什么下场……

她一狠心,就偷摸藏了些银钱,从家中逃出。

为了不让人找到自己,她还用木炭烫伤自己的脸,毁掉自己的容貌。

她辗转来到上海,为了不坐吃山空,就寻了个在屠家酒楼后厨做帮工的工作。

屠卫巷正想找一个合适的人诬陷云景,就看到吕丽娘在后厨挤眉弄眼逗她那个傻女儿。

这吕丽娘明明毁了容,但那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

屠卫巷当即让人将吕丽娘和她那个傻女儿带到家中,然后用吕丽娘的女儿威胁吕丽娘,让吕丽娘听他的话,帮他诬陷云景。

吕丽娘视女儿如命,只能答应。

屠卫巷本就打算让吕丽娘出面控诉云景。

今日云景在小说里,提到有酒楼在食物里放鸦片的事情,这更是让他想要快些将云景解决。

原本打算等过几日事情闹大一点,再让吕丽娘出面的屠卫巷开口:“今日有些晚了,等明日,我便将她带来学校!”

那些学生闻言,纷纷应下。

屠卫巷这才往自己家中走去。

而他家中,他的前妻金福云正待在吕四娘房中,与吕四娘一道看书。

她们手上拿着的书,赫然就是《真假千金》。

吕丽娘是识字的。

髦儿戏,指的是全部由女子来唱的戏。

早年女子不能登台唱戏,只有男子能登台,即便有女子戏班,那也是被达官显贵养在家里的,普通百姓看不到。

这些唱戏的女子,还兼做家妓。

清朝康熙年间,下令禁止豢养女乐,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出现了整个戏班子全是女子的京剧女班,被称为“髦儿戏”。

这样的戏班子一开始只在北京有,但后来传入上海。

在清末时,上海的髦儿戏非常盛行,吕丽娘早年,就在上海的酒肆唱戏。

吕丽娘唱戏的那个戏班子的班主是识字的,她教导手下人唱戏时,会顺便教几个字。

其他唱戏的女子学得并不认真,但吕丽娘年轻时争强好胜,想自己看戏本,就认真学字。

但她厌恶屠卫巷,所以屠卫巷问她识不识字的时候,她骗屠卫巷说她不认识。

屠卫巷闻言,就让自己的前妻金福云读《真假千金》给吕丽娘听,并教吕丽娘认字,让吕丽娘必须背出《真假千金》里的一些片段。

金福云虽然是个小脚女人,但跟着她娘学了认字,会看账本。

屠卫巷喜欢识字的女子,因而在屠卫巷出国那五年,她不忘学习,将常用字给认全了。

让她读古籍是不成的,但让她读《真假千金》不成问题。

金福云记得,屠卫巷刚回国时,她满怀欣喜,为展示自己的才华,特地念书给屠卫巷听。

当时屠卫巷还夸了她,也曾与她缠绵,不曾想没过多久,就与她离婚,另外娶了妻子。

这些年,她在屠家跟下人无异,竟还要帮着照顾屠卫巷与别人生的儿女!

金福云心下委屈,但她无力改变现状。

她爹娘都已经去世,兄嫂不想她回去,除了屠家,她没有容身之地。

这些年,金福云日复一日,浑浑噩噩地过着,直到屠卫巷让她给吕丽娘读《真假千金》。

金福云以前看过一些闲书,《红楼梦》就曾读过。

但那些书,都是跟《真假千金》不一样的!

《真假千金》的主角跟她一样姓金,吕丽娘读这本书时,只觉感同身受。

原本笼罩她的漫天浓雾,在她读了这本书以后,还全部散开。

金福云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

这几天,只要屠卫巷不在家,她便与吕丽娘一起看《真假千金》。

这本书她们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越看越喜欢。

对屠卫巷,也越来越恨。

云景先生是个好人,屠卫巷竟然要害他!

但吕丽娘的女儿在屠卫巷手上,金福云在屠家,也行动受限。

屠卫巷交代过屠家看门的人,不许金福云离开家中。

金福云放下书,突然道:“云景先生写得真好。我也觉得,他们逼着我们裹脚,就是想把我们困在家中。”

吕丽娘看着手上的书,怔怔出神,没有回答。

金福云知晓她心里难受,就道:“你放心,我们一定能带着长寿逃出去,到时我们就大闹一场,揭穿他的真面目。”

长寿就是吕丽娘的女儿。

自从看了真假千金,金福云就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她想逃出去。

不止逃出去,她还想让屠卫巷身败名裂。

吕丽娘被关在阁楼上,而她这段时间也住在这里,她们相互交流,分享了一些屠家做的缺德事。

两人商量好,要找机会带着长寿逃出去,然后去屠卫巷工作的学校大闹一场,揭露屠卫巷的真面目。

吕丽娘闻言,被烧毁的脸上露出坚定:“对,我们一定能逃出去!”

金福云闻言笑了笑,从窗户往下看:“也不知道珊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不被允许离开屠家,是因为屠卫巷怕她去外面乱说,影响自己声誉。

但金福云以前的丫头,屠家现在的厨娘珊儿,是能出去的。

只是即便能出去,她们一开始,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金福云的娘家都不管她,别人更不会管她,吕丽娘在上海,更是举目无亲。

两人商量许久,最后决定让珊儿去一趟《新小说报》编辑部,说明他们的情况。

她们本是想要写信的,但怕被屠卫巷抓住把柄,就没动笔,只让珊儿去传个话。

吕丽娘被带回屠家,其实也就五六天,因而一直到今日,珊儿才有空出去。

说话间,她们瞧见珊儿拎着个篮子缓缓走来。

两人心中无比欢喜,不想这时,又瞧见了屠卫巷。

两人便又紧张起来,唯恐屠卫巷发现不对。

好在屠卫巷并不把厨娘看在眼里,一无所觉。

屠卫巷一到家就上了楼,问吕丽娘:“我教你说的那些,你学会没有?快与我说一说!”

吕丽娘有说哭就哭的本事,听到屠卫巷的话,她就按着屠卫巷的交代,开始哭诉云景的绝情。

“勉强可以,明日我要带你出去,到时你好好表现。”屠卫巷开口。

吕丽娘一愣:“明日就要去?不是说要过几天吗?”

屠卫巷道:“现下改了,改成明日。到时你不许出错,如若不然,你女儿就活不了了!”

屠卫巷将吕丽娘的孩子送去另一处宅子看管起来,这几日,吕丽娘都不曾看到。

她们在明日之前,怕是逃不出去的,难道明日,当真要诬陷云景先生?

金福云满心纠结,吕丽娘却是很快下定决心。

为了女儿,她只能对不起云景先生。

屠卫巷继续跟吕丽娘对词,另一边,《上海日报》的高汉林,终于收到了东兴先生的文章。

东兴先生在文章里说,云景文里所写的,往食物里添加罂粟的不法商贩很多,其中就有屠家。

东兴还说,屠卫巷兴许是知道了云景写的小说的内容,才会诬陷云景。

东兴还信誓旦旦表示:“我虽不喜云景,但信云景做不出此等事情!”

高汉林看完,恍然大悟:“怪不得屠卫巷要诬陷云景先生,原来是云景先生将他们家干的缺德事写了出来!”

这篇文章,是一定要刊登在明日报纸上的,高汉林立刻忙碌起来。

而另一边,《新小说报》编辑部,黄培成将一张写了两个地址并一些信息的纸条折起。

今日,看到报纸上那篇诬陷云景先生的文章之后,黄培成非常生气。

他不信云景先生是这样的人。

但他能做的事情很少,只能等着云景先生的指示。

结果指示没等来,倒是等到了一个将自己的脸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

这女人说她知道污蔑云景先生的人是谁,黄培成就让她进了办公室。

这女人说她是屠家的佣人,又说吕丽娘被关在屠家,而吕丽娘的女儿被关在另一处地方,只要他们能救出吕丽娘、金福云和吕丽娘的女儿,云景先生的困局,立刻就能解除。

果然是有人诬陷云景先生!

黄培成气愤不已。

他只是一个报社主编,没法救人,思考过后,黄培成又往谭家走去。

谭大盛在茶楼听了那文章以后,就差人去找谭峥泓,把这件事告诉了谭峥泓,又让谭峥泓早些回来。

他想跟儿子商谈一番,看这件事要如何解决。

但谭峥泓回家的时间并不早,到家时,已经傍晚。

谭大盛当即询问起来:“今日,有报纸说云景先生谋害妻女,你们想好应对方法了吗?”

谭峥泓道:“爹你放心,已经想好。”

“你们要怎么做?”

谭峥泓道:“我们认识《上海日报》的人,给他们透露了一些屠家的事情,说这次,是屠家狗急跳墙,故意诬陷云景先生。”

“屠家狗急跳墙?”谭大盛不解。

谭峥泓就把美滋楼的事情说了。

谭大盛听完,大为震惊。

这次的事情,又非常巧合。

那屠卫巷,肯定不是因为知道桑景云要写什么,才针对桑景云的,他应该早有预谋。

结果不等他动手,桑景云就提前知道了屠家酒楼干的勾当,还写到自己的小说里……

这桑景云,运气当真好!

这样的人,只能交好不能得罪,他总觉得,屠卫巷要遭。

谭大盛近来没什么要做的事情,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当即决定明日要去复旦大学看热闹。

而他刚做好决定,黄培成来了。

谭峥泓立刻将黄培成迎进来:“黄主编,你过来可是有要事?”

“是有要事!”黄培成开口,把今天屠家女佣找他的事情说了。

谭峥泓听完,眼睛顿时亮了:“这么说,我们只需把吕丽娘的女儿和屠卫巷的前妻救出来,吕丽娘就愿意反水?”

“对!”黄培成道。

谭峥泓喜笑颜开:“我明日就去救人!”

黄培成道:“这里到底是租界,有许多警察来回巡逻……”

谭峥泓道:“你放心,我不是自己去救。”

他自己带保镖去救人,搞不好会把事情闹大,还不一定能安全把人带出。

但这里是租界,而他认识很多洋人。

他完全可以找诺伯特帮忙,然后花点钱,让租界的警察去解救被屠卫巷囚禁的妇女儿童。

屠家的人敢拦他,但肯定不敢拦警察。

谭峥泓越想越高兴,黄培成听完,也觉得这事儿可行。

至于谭大盛……他愈发觉得桑景云气运在身。

谭峥泓送走黄培成,立刻就去找诺伯特。

诺伯特习惯晚睡,他过去的时候,对方甚至还没有吃晚饭。

谭峥泓将有人诬陷云景的事情和盘托出后,闲着没事的诺伯特立刻来了兴致:“明日我要去看热闹。”

谭峥泓一口答应。

诺伯特给谭峥泓介绍了一个人,又让自己的管家带着谭峥泓去找那人:“谭,那是个好说话的人,你只要给一些辛苦费,那人就愿意带你去解救妇女儿童。”

谭峥泓道谢,跟着诺伯特的洋人管家去找诺伯特介绍的警察署的人。

这个晚上,谭峥泓很忙,而在上海县城,云景谋害妻女的事情,越传越广。

顾教授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屠卫巷已经回家去了。

他非常生气:“这绝对是有人诬陷!说不定就是那屠卫巷干的,我早就觉得他不是好人!等明日,我一定要去找他,让他给云景先生道歉。”

像顾教授这样想的人有很多。

上海许多新式文人,都打算第二天去复旦大学找屠卫巷。

而复旦大学校园内,学生们也在议论这件事。

“我不信云景先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全无可能,《真假千金》中,有些描写非常细腻,像是女子所写。”

“描写细腻就是女子所写?鸳鸯蝴蝶派的小说,都是描写细腻的,但都是男子所写!”

“对,我相信云景先生!”

……

众人说着说着差点吵起来,最后有人道:“别吵了!屠教授不是说明日要把吕丽娘带来学校?倒时跟吕丽娘问个清楚,再看看她是否能拿出证据就行。”

“确实如此,事实如何,明天就能分辨。”

众人不再吵架,但也有人依旧坚定:“反正我相信云景先生。”

第二日,谭峥泓骑着自行车,一大早就来找桑景云。

他将自己昨日做的事情说了,然后问桑景云:“桑小姐,今日我要去复旦大学,你要不要一起去?”

抓人的事情,已经交给警察署,他不会插手,但去复旦大学看热闹,他是一定要去的。

他跟警察署的人说好了,能他们把吕丽娘等人解救出来,就去复旦大学找屠卫巷,以非法囚禁他人的罪名,将屠卫巷抓起来。

这热闹,诺伯特和他父亲都要去看,他肯定也要去看。

桑景云道:“我也去。”

不止她去,家里其他人想去的,也可以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