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 隔壁孤儿院的学堂,正式开始上课。
孤儿院所有五岁以上,没有残疾的孩子, 都必须上课,剩下的孩子则照常生活, 由雇来奶娘照看着。
孤儿院的房子都是两层的,孩子们睡觉是在楼上, 而上课的教室,则在底楼。
这里也是平日里, 孩子们吃饭的地方。
今天桑景云照旧没有动笔, 她一大早, 就领着陆盈和桑景丽去了隔壁,打算陪他们一起听姚同丰的课。
姚同丰没有授课经验, 但他对教学充满热情, 也不嫌弃孤儿院的孩子,桑景云相信他能成为一个好老师。
孤儿院没有钟, 也就没有准确的上课时间, 干脆吃完早饭就上课。
等桌椅被收拾好, 姚同丰就道:“同学们,今天是我们开始学习的第一天,我们先一起来唱歌。”
姚同丰带着大家一起唱《读书郎》。
座位是按照身高排的,桑景云让桑景丽坐在最前面, 她和陆盈, 则坐在最后面。
孩子们都开始唱歌, 陆盈却有点不好意思张嘴,桑景云注意到这一点,大声跟着唱。
陆盈见状, 就也跟着唱出声。
唱完歌,姚同丰就道:“今天,我先带着大家数数,然后再教大家写自己的名字。”
姚同丰先带着孩子们,从一数到一百,来来回回数了好几次,然后给每个孩子写他们的名字。
很多孩子,原先是没有名字的,姚同丰就现场给他们起一个。
当然,看似是现场起的,其实不是。
这段时间,姚同丰了解过班里每个孩子的情况,他给他们起的名字,都跟他们本身的特质沾边。
除了起名字外,姚同丰还给那些不知道自己生日的孩子,想了个生日。
“二狗,你既然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就姓谭吧,你长得很壮实,还总是帮忙干活,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叫谭文武如何?老师希望你将来文武双全。”
“小米,你是个安静的小姑娘,老师希望你胆子大一点,多说说话,你叫谭文巧怎么样?”
……
一个个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全是较为常见但寓意很好的字。
所有有了新名字的孩子,都非常开心,而他们在选生日时,大多选了自己来孤儿院的这天,当作自己的生日。
当然,也有一些孩子是有名字,有生日的,那就不用改。
姚同丰在纸上写上这些孩子原本的名字,再写上他们的新名字,他们的年龄,还有他们的生日,最后将之交到他们手上。
最后,他又说了说学堂的各种规定,如此一来,一上午就过去了。
桑景云在教室后面坐了一上午,觉得姚同丰做得挺好的。
不过班里的孩子,基础很差,纪律也不是很好。
现代的孩子都上幼儿园,家里也会教一些知识,因此很多人去上小学的时候,已经认识一些字了,也知道上课不能说话之类的事情。
这些孩子以前野蛮生长,却是什么都不懂的。
不过桑景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一定会越来越好。
对陆盈和桑景丽读书这事儿,她也彻底放下心。
陆盈没读过书,但其实认识几个字,自己的名字,还有简单的数字,都是会写的,算数也会一些。
桑景丽这几个月被桑学文教着,也学了一些字。
她们在接下来的学习中,绝对可以领先孤儿院的孩子。
上课只上一上午,下午,钱表姑会让自己的两个孩子,教孤儿院的孩子做针线活。
再过段时间,谭峥泓打算接一些诸如做纸袋、做棉签、做火柴盒之类的手工活给他们做。
现如今机器很少,市面上的竹筷都是手工削的,这样的活儿对谭峥泓来说不难找。
若有手巧的孤儿,还可以让他们做一些需要技术含量的工作,这也是培养他们的专业技能。
桑景云上完课,就回家吃饭。
初一那天她见过谭峥泓,但这两天谭峥泓一直没过来,倒是他的保镖,又来了孤儿院这边。
桑景云觉得他们已经不是保镖了,而是孤儿院的保安。
一直到初五那天,桑景云才又见到谭峥泓。
谭峥泓跟她一样,去听了一上午的课,回来就道:“桑小姐,姚先生耐心真好!”
孤儿院有那么几个孩子,连十以内的加减法都算不清楚,他看得都急了,姚同丰竟然还能温声细语,真的太厉害了。
谭峥泓把自己去听课遇到的事情仔细说了,桑景云闻言道:“这些孩子从小缺吃少穿,肚子里还长寄生虫,他们长期营养不良,学东西也就比普通人慢。”
这个时代的穷人,和现代的穷人不一样。
这时的穷人,是真的会被饿死的,若不是谭峥泓,这些孩子,很多都活不到成年。
还有寄生虫……刚来时,他们每个人都长蛔虫蛲虫,谭峥泓光是给他们买驱虫药,就花了不少钱。
“原来如此,”谭峥泓道,“幸好我爹有钱。”
桑景云闻言笑了笑:“幸好我爷爷有钱。”
她这身体的原主小时候总发烧,若是生在普通农家,大概率会夭折。
谭峥泓这时,又说起办厂的事情:“桑小姐,我已经跟我父亲说过办厂的事情,我们办一个砖瓦厂,股份一人一半。”
办砖瓦厂,是比办水泥厂方便的。
他们国家烧制砖瓦,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他请几个会烧砖的师傅,再学一学现在较为先进的烧砖技术,盖一个好点的砖窑,再请人做一些手工压砖坯的简易机器,就可以开始烧砖了。
他们国家在古代,烧制的一直都是青砖,而这次办厂,谭峥泓打算烧制红砖。
红砖的烧制方法比青砖要简单,成本也低,当然,红砖的使用寿命比不上青砖。
但一般的建筑,使用红砖已经足够。
桑景云对此也很赞成。
她办砖瓦厂,是想创造足够多的工作岗位,既如此,就没必要去制作精细昂贵的东西,薄利多销才是追求。
上海人口在接下来几十年里,会增加很多,建房需求也大。
而对普通人来说,盖房子用红砖已经足够。
至于有钱人,他们的房子,有些干脆是用石材来盖的,总之怎么奢华怎么来。
谭峥泓要把砖瓦厂的股份给桑景云一半,桑景云并未推辞。
等砖瓦厂赚了钱,有了分红,她打算拿来盖别的工厂,或者为将来的战争积攒物资。
现在时间还早,就先盖工厂。
一个国家想要强大,必须发展工业。
谭峥泓又跟桑景云说了一些别的事情。
比如有个英国人很喜欢他翻译的《真假千金》,又比如他们国家,会有很多劳工被派往欧洲战场。
其实去年,英法两国就已经开始招募中国劳工。
现在,招募的人越来越多。
桑景云听说这件事,从记忆里翻出一些事情。
她记得自己上辈子,看过一个视频,大概就是分析中国是如何争取国际地位,融入国际社会的。
在一战时安排劳工参战,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在欧洲战场上,死了两万多名中国劳工,但因为他们的国家太弱,战后没什么人提起这件事。
甚至,在战后的巴黎和会上,中国遭遇了诸多不公平待遇!
中国在一战中,加入了协约国阵营,还安排了劳工去欧洲作战,是战胜国之一。
因此,在战后,中国希望收回以前被德国强占的,山东的胶州湾及相关权益。
结果呢?当时山东已经被日本占领,拒不交还!
而英法等国为了安抚日本,支持日本对山东的要求!
这时的中国,在国际上,是真的没有话语权。
后来,中国打败日本,又在别国战场上打败美国,自此,才没人敢小看。
拥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得来别人的尊重。
桑景云道:“谭峥泓,我们出钱,安排几个人跟着这些劳工去欧洲如何?让他们拍些照片,也看顾一下那些劳工。那些劳工都是普通农民,他们被高额的收入骗去欧洲,却不知道自己将要干的,是一份非常危险的工作,到时他们举目无亲,也不知道会遭遇些什么。此外,英法等国在战后,不一定会承认这些劳工为战争做出的贡献,若能拍些照片,总归是好的。”
日本曾经不承认他们泯灭人性的屠杀行为,幸好后来找到了一些照片做证据,才让他们没办法抵赖。
桑景云觉得,若是有记者跟着那些劳工去欧洲,多拍一些照片,也不至于这些劳工做出的贡献,在战后被无视。
此外,如果有有识之士跟着,说不定能给劳工争取到好一点的待遇。
桑景云同情这些劳工。
他们很多人压根不知道自己出国是做什么的,他们只想赚钱养家。
结果呢?他们漂洋过海,死在了别的国家。
两万多人,这可是两万多人!
这些人,还都是从山东等地挑选的,身强力壮的人。
谭峥泓听了桑景云的话,深以为然。
“我能跟着劳工去欧洲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桑景云抬头,就瞧见了洪永祥。
孤儿院没有电灯,为了采光,桑景云和谭峥泓是开着门的。
在屋里没有烧火取暖的情况下,本身也是开着门,让太阳晒进来更加暖和。
此刻,洪永祥正站在门口,表情坚定。
洪永祥一直被催婚,在家里待不住,才来孤儿院这边看看,结果正好听到谭峥泓和桑景云说起劳工的事情。
他再次开口:“我一直想做战地记者,你们若要选人去欧洲,能不能让我也去?”
他一直有出去走走的想法,但因为惦记着家人,迟迟没有做决定。
可现在……他要是再不走,他爹可能会在不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直接给他娶个妻子。
真要这样,他就走不了了。
至于那些劳工,他也听说了,有些劳工,是被骗去的,甚至还有被卖去的。
这些人会被一船船送去战场,为别的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洪永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觉得呼吸不畅。
他知道这是他们国家,为了收回山东,为了能在国际上说上话,才这么干的。
不能说这件事错,但这些劳工,却也是真的可怜。
他中学是在法租界读的,学过法文,若是能跟着去,说不定能为这些劳工做点什么。
“洪先生,那很危险。”谭峥泓开口。
现在英法两国的一些有钱人,为了躲开战争,都跑来这边了!
“危险又如何?那么多劳工都去了,我难道去不得?而且真要有危险,肯定也是他们先遭遇。”洪永祥很清楚,自己就算去了,也不会上前线,不用从事危险工作,那些劳工却不一定。
“洪先生,这件事,你多考虑一下吧。”桑景云道。
这件事是真的很危险,洪永祥该慎重考虑。
洪永祥想了想道:“对,我考虑一下。”他已经决定要去,等下可以私底下找谭峥泓谈谈。
如果谭家能送他去,那最好,如果不行,他可以想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