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阮波来旅馆找顾寒屿,说是请他去商家的吊脚楼吃晚饭,顺便谈一下事情。
“你们商量好了吗?”顾寒屿也没客套推辞,有人请吃最后的晚餐,不吃白不吃。
阮波不明就里,“商量什么?我下午都在茶叶铺看店,回家以后裳裳姐叫我来请你过去吃饭,没跟我说别的。”
看阮波憨憨的样子,顾寒屿不免叹口气,商青竹离家出走以后,这一家子小的小呆的呆老的老,她遇到事情都不知道要找谁商量,难怪会想把重任托付给自己这样的陌生人。
夜晚的商家小院里灯火通明,吊脚楼上挂着好几个灯笼,顺着楼梯爬上去,晚饭摆在客厅里,看来是花了心思的,四五个人吃饭,做了十几个菜。
除了阮波阮湘和商裳,茶叶铺掌柜钟叔也赫然在列,几张脸同时看着自己,顾寒屿莫名有了一种误入盘丝洞的错觉。
钟叔给顾寒屿倒酒,倒的竟然是茅台,顾寒屿有点受宠若惊,看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招待上门女婿。
“您坐,不用跟我客气。”
钟叔有些年纪了,顾寒屿敬他是长辈,哪里好意思让他给自己倒酒,等他把酒瓶放下,客气两句。再一来,他一进屋就觉得苗头不对,这家人似乎要有千斤重担往他身上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钟叔挑明来意:“青竹的事商裳都跟我说了,也说了你们要去重庆找人的事,本来商家的事我不该多嘴,但商裳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从小体弱多病,让她一个人跟着你出去跑,我无论如何是不能放心。”
顾寒屿一声苦笑,他让商裳跟他一起去重庆,不过是曲线救国想让她知难而退,之后她要求的阮波阮湘跟着一起去更是让他无法同意,谁曾想,商裳竟给他来这一出,是想摆鸿门宴道德绑架,还是把他灌醉让他不答应就走不出盘丝洞?
钟叔见他不说话,继续说:“我知道这事挺难为你的,但是请你看在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青竹要是真有什么……让他们以后依靠谁去,所以还是请你带着他们,一起去找人也多几个帮手不是。”
顾寒屿也没有再沉默,“钟叔,不是我不想带,如果你了解这件事前因后果就该知道,这件事是有风险的,我也不瞒你,这三年我为了调查线索什么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遇到危险也不是一次两次,那些人都是亡命徒,我能自保,却不一定能连他们也一起保护,万一我保不住他们,我哪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说得诚恳,其他几个人也没法再说什么。商裳冷冷道:“你放心,生死有命谋事在天,就算真有什么事,我们也不会赖上你的,找不到竹姨,我们在侗寨也不一定就能安全。”
“是这样。”钟叔在一旁补充,“阮波虽然不顶聪明,打架摔跤身手还行,又老实听话,遇到危险你也能多个帮手,还有阮湘,别看她才十九岁,心眼机灵着呢,洗衣服做饭管钱算账什么事都行。”
“我没有那么多钱要管。”顾寒屿笑。
钟叔也微微一笑,“你这几年下来花在路上的钱一定不少,打探消息也需要钱,我们可以提供一部分资金,茶山一年的收入足够负担你们所有开销,找人还可以额外支付佣金。”
这老头到底是个掌柜,谈生意头头是道,理由还都挺充分,自己简直要没法反驳他。顾寒屿喝一口闷酒,若有所思。
阮波端着饭碗,看了钟叔一眼,又看了裳裳姐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是裳裳姐要出远门了吗?去找竹姨?”
“对,还要带着你和阿湘。”钟叔给商裳使了个眼色。商裳会意,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对顾寒屿说:“这里是十万,做为路费和各种开销,找到竹姨以后另外再给你二十万。”
不是,我同意帮你了吗?你就拿钱砸我,跟老子没见过钱似的。顾寒屿看着那张卡,哭笑不得。
阮湘看出点意思,发挥她的特长,对着顾寒屿苦求:“屿哥,你就帮帮我们吧,我们三个都没有妈妈,竹姨就像我们的妈妈一样,她失踪以后我们天天都盼着她能早点回来,可这都大半年过去了,她还没一点消息,要是她在外面出事,我们就没有妈妈了。”
哥都叫上了,顾寒屿更加骑虎难下,阮湘那种可怜巴巴的表情更是令他心中一阵酸楚,不得不说,这种软磨比硬泡更让他招架不住,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戳中他心里的软肋。
言语刺激再加上酒精作用,顾寒屿到最后已经没法再提出拒绝,冷眼看着商裳,她就像个没事人,始终端坐在那里,目无下尘藐视众生,不动不摇坐如钟。
“给阮湘管钱吧,我也能少费点脑子。”顾寒屿痛快地喝下最后一杯酒,已然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是个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人。
旅途孤寂,多几个伴儿也不错,起码能有人帮他洗衣服做饭了。
看那几人欢喜的样子,顾寒屿眯缝着眼睛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又定格在商裳身上,这位始作俑者美若冰雪的脸上终于不再只有严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胸有成竹的淡定。
离开商家吊脚楼的时候,顾寒屿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远方幽暗的群山,心里叹息,自己一个心软,终究还是把千斤重担扛在了肩头,前路是明是暗、是福是祸,都是个巨大的未知数。
第二天早上,顾寒屿在旅馆前台退房的时候,看到门口有一辆驴车,商家那几个人都坐在车上,钟叔赶车、商裳和阮湘坐在车斗里,阮波则站在一旁。
看到顾寒屿拖着行李箱出来,阮波跑上前麻利地把他的行李箱装在车斗里,顾寒屿坐到车上,见阮波也不上车,只是跟在车后,好奇地问:“你怎么不上来坐?”
“我两百多斤,车拉不动了。”阮波腼腆地笑。
也是,顾寒屿打量着他,这小子壮得像小牛犊,打架时不用动手,光是身高体重的优势就能把对手压死。
山路颠簸,阮波一路上都小心翼翼护在车旁,生怕商裳和他妹妹有什么闪失。顾寒屿看着他笑,又看了看车里那两个大箱子,不用问也知道是商裳的,她就是那种出趟远门能把全部家当带在身边的类型。要是她少带一个箱子,阮波就能坐车上了,而不是现在这样跟着车跑。
山里长大的孩子腿脚到底不一样,之前顾寒屿自己提着行李箱步行来侗寨的时候,要不是蹭农民的牛车,只怕走到天黑才能走到,阮波跟着驴车跑了好几里山路,腿不酸气不喘,像是永远都不会累。
沿途的风景早已看过几遍,顾寒屿发现不对,忙说:“唉,你们这是要直奔县城去啊?我忘记跟你们说了,我的车就停在山腰上,我准备开车去重庆。”
“啥,屿哥你也不早说,我昨晚在网上订好了飞重庆的机票,我们黎平县城有机场的。”阮湘差点跳起来,定他们四个人机票花了好几千块钱,退机票不仅费事还要折损机票钱。
原来昨晚她找他要身份证号是这个原因,顾寒屿摊手,“我以为你们知道我有车,不然我怎么到侗寨来的,走来吗?”
“把机票退了吧。”商裳吩咐阮湘,语气淡淡的。阮湘只得嗯了一声,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要坐飞机,昨天兴奋了一晚上,哪知道还没看到飞机什么样就退票,真扫兴。
按着顾寒屿说的路线,钟叔赶车改道去山腰的停车场,顾寒屿看阮波穿一身运动衣裤,脚上也是运动鞋,脖子上却还戴着他常戴的银项圈,笑问:“你穿这身衣服精神多了,就是项圈有点不搭。”
“项圈是小时候家里给我戴的,奶奶说能辟邪保佑我平安,一辈子都不能摘。”阮波任何时候都很实诚。
“小时候戴戴也就罢了,一辈子太长,保佑也没法保一辈子。”顾寒屿看看路,已经能看到停车场,自言自语:“这驴车脚程还不慢呢,载重也很可以。”
“这不是驴车,是骡子大车,驴可没有这么大的力气,能拉这么多人和行李。”阮湘笑着告诉顾寒屿。到底是城里来的,骡子和驴都分不清。
顾寒屿讪笑,端详着车前这头默默拉车的大骡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它跟自己有点像,莫名其妙就背负了一大堆重担。
到了停车场,顾寒屿先一步从骡车上跳下来,过去把自己的越野车开过来。商裳依然淡定,阮波阮湘看到他的车同时惊叹,好酷的车。
顾寒屿这辆三菱帕杰罗在越野车里贵是没有多贵,但改装就花了好几万,看起来别具一格。下车帮阮波一起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顾寒屿随手递给他一瓶水,问他会不会开车。
“会开,我在镇上学过,以前裳裳姐去贵阳上大学,都是我在镇上租车送她过去。”阮波拧开矿泉水瓶盖,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顾寒屿下意识看了商裳一眼,原来不是小学毕业,商家是那么有文化内涵的书香门第,不读书确实对不起她的身份。
商裳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个眼神,和钟叔商量茶叶铺的事情。
钟叔说:“店里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出乱子,茶山那边反正也过了采摘季节,有何大他们看着就行。你们几个路上小心,有事电话联系。”
商裳点了点头。
告别钟叔,四个人坐到车里,顾寒屿扭头对阮湘说,“后备箱很宽敞,座位放低以后,你和商裳困的话可以睡一会。”
“我们不困,这样坐着就行。”阮湘已经从不能坐飞机的遗憾中恢复过来,为即将开始的旅程兴奋。
她一年到头也难得走出大山,这回不仅能走出去,还能去一个她从来没去过的大城市,她哪里舍得睡觉,决定这一路都要好好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