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清明(下)

皇子府邸;

产婆和大夫已经进去了,婢女不停地来回传接东西烧着热水,所有人的忙碌中,都带着一股子慌乱。

因为产房内何思思的叫声,已经越来越弱了。

没人能想到,王妃会早产,更没想到,情况会一下子就变得这般危急。

王妃难产的消息,没有瞒人,也没必要去瞒人。

姬成玦下令,让张公公去将何家爷俩找来。

产房里的女人,正在为自己的孩子拼尽全力,现在看来,很可能会拼上她的命。

在这一刻,身为一个男人,姬成玦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

又或者说,

他终究没有他亲爹那般可以做到真正的凉薄,

他觉得,

在此时,应该让她的父兄也出现在这里。

姬成玦没想着去用这个法子去做激励,他这个丈夫在这里都没办法去做什么激励,更别说别人了。

他只是想着,如果真到了最坏的情况,不至于让她留下什么遗憾。

不能怪姬老六在这里往坏的方面去想,也不能苛责他居然在做着这样的打算,

因为他不能代替她去生,

他只能站在这里,

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

难不成还能在此时满怀希望兴致勃勃无比期待地去斟酌小孩的乳名?

他姬老六没疯!

但偏偏,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疯起来;

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所承受的经历,已经让他形成了一种本能,那就是越是临大事时就越是会内心平静。

一如一个伤者在痛苦时,却无法昏厥,只能清醒地去承受。

然而,此时的自己,却是这般的无力。

他只能站在那儿,双手负于身后,眼睛平视前方。

周围的下人在其身边经过时,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

何家爷俩来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到皇子府邸,以往,他们都是来这里送一些菜和肉,都是在大门口叫禁军转进去。

姬成玦和何思思几次都请他们进去,爷俩都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很彻底。

可以说,他们是最低调的皇亲国戚了。

但这次,他们是被抬进来的。

进来后,听到里面的动静,再看着往来端着热水和参汤不停进出的宫女,爷俩再糊涂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何头双拳猛地攥紧,

“咋就这样了咧,咋就这样了咧!”

何初也很是茫然地不停环顾四周,嘴唇颤抖着。

姬成玦依旧负手站在那里,在这个时候,他没心思去招待自己的老丈人和大舅哥。

产房内,何思思的每一次惨叫,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胸膛,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弯腰,他希望自己的妻子可以挺过去,也一定要挺过去。

老何头本能地想去找自己的女婿问一问情况,但一看自己女婿那个样子,老何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过去。

倒不是单纯地怕,而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会儿自己上去问,也帮不了什么忙,于事无补。

但,这正也是他最憋屈的地方;

其他丈人在遇到这个情况时,可以毫不客气地上前对自家女婿去质问,甚至可以直接动手对女婿报以老拳,哪怕明知道于事无益,但至少可以把胸口的这股子无名火给发泄出去。

偏偏在他这里,他做不了。

何初想要去帮帮忙,比如去烧水或者递接一下东西什么的,但往来的宫女宦官做事都很细致,也不缺人手,根本就没他插手的余地。

此时,无事可做,才最痛苦。

这里的动静,也惊动了同住在皇子府邸的老四和老五。

老四走过来,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幕。

老五刚刚正在忙木匠活,听到下人禀报出来时,头上还有木卷屑。

二人对视一眼,一同向姬成玦走去。

老四开口问道:“老六,怎么回事?”

姬成玦没回头,甚至没去看他两个哥哥一眼,只是很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滚。”

老四和老五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二人都默默地后退,站在边上,不再开口。

一来,这一年,原本一直被父皇打压得很惨的老六忽然崛起,一场大婚更是摆明车马地宣告他要参与夺嫡了,而太子这一年来,则是不断地走背字。

皇后薨逝,和郡主的大婚也无疾而终。

夺嫡夺嫡,在皇帝没驾崩遗诏没公布之前,所谓的夺嫡,其实就是夺势。

现如今,很明显的是东宫弱势,六皇子执掌户部,掌管大燕钱粮,外有雪海关的平野伯做呼应,还有大皇子做援,内有一众新科进士已然成了气候,很显然,风头正盛!

皇子也是有食物链的,毕竟那张龙椅只有一座,也只能一个人坐上去,如果你没打算坐上去或者觉得自己不大可能坐上去的话,那就必须得为以后的日子考虑考虑,别到最后连个逍遥宗室都维系不住。

二来,人现在妻子正在难产,这个时候,脾气暴躁一点,也能理解。

皇子舔了舔嘴唇,打量着四周,他这阵子正忙着给六弟的孩子做婴儿床和摇篮呢。

但现在看这个情况,这婴儿床不见得能用得上。

他倒是没有多么在意那孩子的安危,而是在意自己为那婴儿床和摇篮所付出的心血,估摸着得付诸东流了。

毕竟,一般人也不值得皇子去送这个,值得送的人,你这个再送出去,就不吉利了。

四皇子则低着头,看着地面。

站在他的立场上,此时这个局面,他倒是有些喜闻乐见。

老大其实已经有俩孩子了,但都是野人女奴生下来的,无法保证血统纯正,毕竟老大在雪原被侍寝时,没办法做起居注,所以,那俩孩子甚至不能姓“姬”。

而如今小六子气势正盛,若是其再生下皇长孙,唉……

其实,在上次东征大军初次失败,邓家家主战死之后,四皇子就低调很多了,但怎么说呢,身为皇子,谁不想去坐那个位置?

就算明知道自己现在外援没了,竞争力也不足了,但也不希望那个位置早早地板上钉钉不是,至少,晚上睡觉时还能有个梦去做做。

但你说这时候走,也是不可能走的。

天家最是无情,但天家却比天下任何家庭都需要演出这个情。

俩皇子虽说各怀心思,但现在也只能继续在这里做个泥胎。

这时,大皇子来了。

大皇子之前一直领兵在外,帮户部肃清地方余孽,其实就是帮忙打通各地商路,所打击的,不仅仅是土匪,事实上大燕境内,不谈晋地的话,纯粹的燕国境内说是路不拾遗那肯定是过了,但土匪可真的不多。

前两年对外战争最为紧张的时候,连爬墙头偷情的都会被官府逮住送去前线当刑徒兵,这土匪,也没生存空间啊,真要打出什么“寨”什么“帮”的旗号,地方官服早就磨刀霍霍向你抓壮丁了。

所打击的,其实还是“官匪”,一些门阀余孽和一些在门阀被肃清后趁势掌握地方某些行业或者商路的一些新起势力。

大皇子自打娶了蛮族公主后,其政治境遇其实和楚国的那位五皇子现如今的定亲王熊廷山差不多。

当一个人,已经没了政治名声的需求后,做起事来,就方便多了,虽说不少官员参奏大皇子领兵在外横行无忌,但燕皇看着户部呈送上来的进项后,也就将这些声音顺手给压下去了。

大皇子是带着蛮族公主一起来的,公主手里抱着一个盒子。

姬无疆走到姬成玦身边,没傻乎乎地问“怎么了?”

而是直接道:“你嫂子将她陪嫁的一株雪莲带来了。”

一般孕妇生产时,为了给孕妇补充体力,普通人家会备一些红糖水,而富贵人家则是会备参汤。

姬成玦点点头,没说话。

他家,

不缺这个。

大皇子缓缓地退了几步,和自己的妻子站在一起,随后,目光扫向站在那里的老四和老五。

老四和老五见状,一齐走来,小声道:

“大哥,大嫂。”

“大哥,嫂子。”

蛮族公主对两个皇子微微一福,她入燕已久,对燕地的礼节也能熟悉了。

“太子殿下驾到!”

老四、老五以及大皇子都有些意外,太子这会儿来做什么。

太子来了,

他的模样,消瘦了很多。

他进来后,目光只是在几个兄弟身上扫了一遍,也没走过来,更没靠近姬成玦,只是默默地站在外围,就那么站着。

姬成玦也没去招呼太子。

少顷,太子身边的伴当李英莲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枚鱼形玉。

此玉是宫中那位太爷为太子被册封时所准备的一块护身玉,可抵灾消难。

因宫中太爷已于天虎山上兵解,所以此玉也就成了孤本。

姬成玦看了看玉,伸手示意一个宫女过来,将这枚玉送入产房,安置在床底下。

随后,

姬成玦转身,朝着站在外围的太子,俯身一拜。

太子没回礼,只是在内门台阶位置上坐了下来,垂着手,低着头。

就在这时,

“陛下驾到!”

刚刚坐下来的太子没动,像是睡着了一样,仍然维系着那个姿势。

而老大老四老五等全都跪伏了下来:

“儿臣参见父皇!”

“儿臣参见父皇!”

燕皇走了进来,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太子,又像是留意到了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径直走到了姬成玦面前,同时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姬成玦没跪,他还站在那儿,同时,背在身后的手挥了挥。

一时间,原本在这座院子内外的属于六皇子通过各大镖行那里借来的大供奉和护卫都撤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魏忠河带来的密谍司高手将这里重新布防。

燕皇没有计较六皇子的不知礼数,直接开口问道:

“谁做的?”

三个字,

直接问了出来,

带着一种属于九五之尊的森然!

帝王,是多疑的,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谁在算计我?谁在图谋不轨?

孤家寡人,就是这么个意思。

最重要的是,燕皇不认为自己的这个儿子会不懂得如何照看好有身孕的媳妇,

如果不是有心人趁机下手的话,

总不能够真的是单纯地运势不好吧?

问出这三个字后,

燕皇的目光扫向了站在边上的老四和老五。

“………”四皇子。

“………”五皇子。

这两个皇子本身就一起住在皇子府邸内,如果他们要下手的话,无疑是最方便的。

但在看见自家父皇的这个目光后,俩皇子差点就要跪下来喊冤了。

天呐,

父皇,

您可知六弟这半年来在这皇子府邸里安插了多少高手么?

明面上,光是四品高手就有三个!

三个啊,父皇!

你可知我们兄弟俩现在住在皇子府邸里有多胆颤心惊么!

六弟要是忽然一发神经,想搞一个清君侧,我们这俩和他住在一起的哥哥肯定第一个第二个被“咔嚓”啊!

姬成玦摇摇头,道:

“儿子的命,不好。”

姬成玦这般回答。

除了成婚那晚被郡主那个疯子派来的七叔和李良申威胁了一下外,这之后,姬成玦就毫不客气地调动自己的势力,几大镖行手里都是有真正的高手的,而且是那种压箱底的大供奉,这些供奉可不是通过金钱聘来的,而是通过人情债才能让他帮你做事。

可以说,用一次少一次。

但尽管如此,姬成玦还是借来了,四品高手,就有三个!

还有几个品级不高,但手段和经验很丰富的其他好手,也都在阴暗处时刻保护着这里,保护着自己的妻子和妻子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可以说,除非调动京中禁军来攻打皇子府邸,否则就算是郡主想再发一次疯,姬成玦也不怕了。

除此之外,吃的穿的方面,姬成玦也做到了极其细致。

所以,他可以排除人为下手的可能。

只能说,

这次的事,

是天意,

是他姬成玦命不好,命中该有此劫!

而这,

也是最让人憋闷的,

因为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你的怒火和不甘,连一个可供发泄的渠道都没有!

天空,

在此时又变得阴沉了下来,清明多雨,丝丝润润的小雨,非但没有浇灭此时院子里盘踞着的怒火,反而让人感到更为烦躁。

燕皇负手而立,

他现在的模样

和先前姬成玦一个人站在这里时,一模一样。

身为帝王,他需要思虑的事情很多很多,但有一条,是他没办法去回避的坎儿,那就是传承。

他,姬润豪有七个儿子。

在选取接班人时,选择空间无疑可以大很多。

虽说有一个嫡长子之制在这里摆着,但如今大燕门阀都已经被他扫空,一个嫡长子之制岂能困得住这位帝王?

无非是他想或者不想罢了。

而且,除了继承者的选择余地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如果人丁稀薄,出了什么意外,要么,就会使得国政紊乱,要么,就会使得龙椅传承从自己这一脉中被转交到另一脉去。

看似都姓姬,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嫡系就是嫡系,嫡系可以确保下一代,再下一代,嫡系都在自己里面。

而一旦让旁系得势,那以后,你这一脉就彻底和权力中心无缘了,甚至,还会遭受更为惨烈的打压,连最基本的传承都可能让你断绝。

这不是危言耸听,乾国的太宗皇帝就是太祖皇帝的亲弟弟,是以皇太弟的身份继位的,继位时曾在诏书中名言,封太祖皇帝的年幼儿子为太子,以后再将皇位传递回去。

然后,太祖皇帝的嫡子和两个庶子都“病死”了,连孙子都是不是早夭就是痴呆,最后,乾国皇位的传承一直走的是太宗皇帝那一脉。

而太祖皇帝那一脉呢,现在只能依靠过继子孙过去帮忙充典个门面,以供血食罢了。

对于燕皇而言,

老大的那几个野人女子生的孩子,一则样貌和燕人有着明显的不同,二来,天知道其血脉是否真的纯真。

帝王无情,他不会将自己本就不多的感情去浪费在可能不是自己孙子的孩子身上。

所以,

在燕皇看来,在如今朝野上下看来,

何思思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如果是男婴,

那就是皇长孙!

这是自己孙子辈的第一个,燕皇不想出什么意外。

与燕皇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众太医。

但其实,产房里的名医,早就备好了。

最好的大夫,最好的产婆,最好的药材,甚至是一些祈福来的器具,都不缺。

能想到的,姬成玦都提前办到了。

而这时,

在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孙太医从产房里跑出来,

跪伏了下来,

道:

“陛下,六殿下,臣该死,臣有罪,但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小主子平安!”

民间,娶妻不易,遇到这种情况时,会问保大保小。

但在皇家……

皇嗣血脉,无比重要。

如果是身份特殊的妃子,那可能会问一问,但在孙太医看来,何思思一个屠户家的女人,明显没一个皇嗣重要。

保大保小这个问题,就是寻常民间大夫或者产婆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问的,保不准别人以后来找你麻烦,说你是非,而在皇家,更是不能问的,否则就是将难题丢给陛下和六殿下。

这是一声通禀,意思是按照目前情况来看,想要大人小孩一起保,很难了,所以,就选保小孩了。

燕皇微微颔首。

在燕皇眼里,自己的皇长孙无疑最为重要,这几乎不用犹豫,也不用思索。

孙太医磕了个头,起身,准备回产房。

就在这时,

已经红了眼的姬成玦忽然开口道:

“我要我媳妇儿活着!”

孙太医身子一颤,停住了脚步。

一边,站着的是老四和老五也是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家老六。

就连坐在内门门槛上,近乎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太子,在此时也抬起了头。

这姬老六,

疯了么!

燕皇目光猛地落在姬成玦身上,

一挥手。

孙太医马上躬身应旨。

然而,

姬成玦忽然大吼道:

“我媳妇儿要是死了,你,你,你,在场所有太医院的,参与接生的,老子,一个都不会放过!”

作为燕皇的儿子,

姬成玦清楚,

他没那个资格去改变自己父皇的旨意,

他能做的,就是去威胁这些奉旨办事的人。

他疯了,

他知道自己疯了,

他自然最清楚,皇长孙是自己的儿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很可能会被父皇看重,甚至会被父皇带在身边培养。

父皇对这些年长的孩子早就不感兴趣了,也就对小七时,耐性好一些,因为小七还小,还能让燕皇从他身上得到一些“父爱”的感觉。

正所谓隔辈亲,他的第一个孙子,会不会感觉不同呢?

会不会对待他时,展现出更多的属于爷爷的慈爱?

会不会因为这个孙子,而更看重自己这个儿子?

一个皇长孙,能够在夺嫡时,起到无比巨大的帮助作用。

这些,姬成玦都知道。

甚至,

在今天之前,他都已经在脑海里策划出了好多场自己儿子以后如何去逗弄自己父皇开心为自己去争宠的画面了。

其实不光光母凭子贵,父亲,也可以的!

甚至,

哪怕在今天之前,

如果有人来问姬成玦这个问题,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保大还是保小?

姬成玦觉得,自己大概会饮一杯酒,红一下眼眶,道:“保小。”

然后,

再借着微醺的醉意,流露出痛苦之色,对亡妻说:自己会看护好我们的孩子的,会把最好的一切给她。

以此来抵消掉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燕皇七个皇子中,

最肖父的,其实就是姬老六!

他能隐忍蛰伏这么多年,他能去自己母亲坟头上假哭一场,他能忍常人所不能之忍,他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他具备枭雄的一切资质,无论是性情上还是能力上。

他觉得自己是这样,也觉得自己应该这样。

他能有一万个理由来宽慰自己,

不,

就算是忍受一点良心的煎熬,又算得了什么?

但,

但,

但,

但事情出就出在,

在何思思进入产房后,

姬成玦,

已经在产房外,在这里,站了半天多了。

他清晰地听到了产房内,自己妻子传来的一声声惨叫,痛彻心扉的惨叫。

他很心疼,非常非常心疼。

这个南安县城的屠户女,在那一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用钗子抵在自己脖颈位置,强行在其父兄阻拦下来到自己屋里。

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她就将自己干净的身子,给了自己。

后来,她曾开玩笑说,只是当时贪图他的男色,没想那么多。

站在产房外,一声声来自妻子惨叫声之下,不知道为什么,姬成玦心里对那个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越来越憎恶。

是的,憎恶。

是他,让自己的妻子承受着这般巨大的痛苦。

姬成玦现在脑子很乱,他已经没办法去细细地思考了,他只能凭借着,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去做事。

他不想失去这个女人,不愿意失去她,孩子没有了,以后可以再要,她没了,就没了。

对于那个自己未曾谋面的孩子,姬成玦展现出了一种最大的冷血。

既然你还没睁眼看过这个世界,那就当你……不存在吧。

在场,所有人,都被姬老六的忽然发疯给震惊到了。

包括,

燕皇。

“姬成玦,你………”

燕皇的话还没说完,

一边的老何头就忽然大叫起来:“我闺女啊,要保我闺女,我闺女啊!!!!!!!!!”

“我妹子,我妹子不能有事,保我妹子!!!!!!!”

何家爷俩先前在孙太医出来时,并未听懂话语里的意思,他们以为只是太医大人例行出来通报一下。

一直到听到姬成玦怒吼后,何家爷俩才明白这是要干啥!

这时候,

最低调的皇亲国戚爆发了,爷俩直接大喊大叫起来,若非旁边的护卫直接拦住,他们俩很可能直接冲到燕皇面前去,就是这样,他们还是在不停地推搡着拦着自己的护卫,尤其是何初,作为杀猪汉,虽然不会武功,却有一把子力气,两个护卫竟然才能勉强压下他。

燕皇没理会何家爷俩,

他只是用一种极为平静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在这个目光里,还有一股叫做失望的情绪。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在此时去妇人之仁,简直就是一种无法饶恕的错误。

姬成玦很显然也读懂了自己父皇目光中的含意,但他却没有退却,而是和自己的父皇,目光对视着。

“朕,要朕的孙子。”

他是皇帝,

他口衔天宪,

他的意志之下,

田无镜就得奔赴雪原驱逐野人,李梁亭就得回北封郡继续镇守蛮人。

他说打,就得打,他说和,乾国官家和楚国摄政王才能说和。

如今,

眼下,

现在,

他,

就是想要自己的皇长孙!

姬成玦胸口一阵起伏,第一次,他对自己的父皇面露出狰狞。

他憎恶这张脸,这张他父皇的脸。

同时,

不知怎么的,心里深处,忽然浮现出当年的自己偷偷贿赂宦官跑入母妃所在的冷宫,推开门的那一刹那,

他看见的是,

母妃挂在房梁上的身影。

如今,

他又来了,

他出现在了自己的家,

他曾不问自己一下,就决定了自己母妃的命运,

如今,

他依旧要不问自己一下,就决定自己妻子的命运。

姬成玦伸手,

指着产房,

盯着他的父皇,盯着这位大燕的九五之尊,

一字一字道:

“我,要,我的,媳妇儿!”

没人能预料到,

在此时,

一场属于君臣,属于父子之间的对立,

居然在这清明的细雨之中,以这种极为突然的方式……展开。

而也就在这时,

“哇!哇!哇!!!!!!!”

一声婴儿清脆的哭啼声,

打破了此时院内近乎凝滞下来的氛围。

一名衣服上带血的女医官跑了出来,

跪伏在地上,

一边哭一边笑地喊道:

“恭喜陛下,喜得皇孙,恭喜六殿下,母子平安!”

何家爷俩在此时,松了一口气,不再和身边的护卫挣扎,不住喃喃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而此时,

魏忠河直接跪伏下来,

“奴才恭贺陛下,喜得皇孙,天佑吾皇,大燕万年!”

四周,所有护卫宫女宦官,全都跪伏下来,齐呼:

“恭贺陛下,喜得皇孙!”

“恭贺陛下,喜得皇孙!”

四皇子、五皇子、大皇子以及大皇子妃,以及坐在角落里的太子,在此时也都跪伏下来:

“儿臣恭贺父皇,喜得长孙!”

“儿臣恭贺父皇,喜得长孙!”

燕皇不为所动,

继续盯着自己的这个第六子。

姬成玦则在女官说出“母子平安”后,

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气力,

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已经被雨珠润湿过的地砖上,

他抬起头,

张开嘴,

目光有些茫然,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整个皇子府邸内,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

只有燕皇一个人站在那里,

还有这清明的雨,

一直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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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第二章,但比较晚,还是两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