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这样啊。”三浦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皱着脸说,“他用手套去抓球,这样当然接不到弹指球。”
笔记本电脑屏幕中播放的是比较三浦和山东接球动作的影片,就是那由多在筒井的研究室看过的那段影片。
那由多正准备伸手去拿咖啡,不由得停下了手。
“果然……所以你早就知道原因了吗?”
三浦不悦地微微点头。
“接弹指球的诀窍,就是直到最后一秒都不能松懈,等待球飞进手套。因为球在下坠的同时会晃动,所以会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球,但必须忍住。山东以前可以做到这一点。”
他们在东京都内某家饭店的咖啡厅,因为座位在最后方,所以不必担心被别人听到。
“为什么他现在做不到了?”
“直接原因当然是之前那场比赛。”
“就是连续漏接球的那场比赛吗?”
“对,当石黑开始用挥臂的方式投球后,他就接不到了。我猜想真正的原因并不是挥臂式投球,而是垒上有跑者。他觉得绝对不能让跑者盗垒,这种想法太强烈了。弹指球的速度不快,所以跑者很容易盗垒,正因为这样,石黑才会改用挥臂的方式投球,山东应该也想赶快接到球,没想到漏接了,让跑者上了二垒。结果他就更急了,紧张地觉得下一次非接到球不可,于是又去抓球。当再度失误时,他就陷入了恐慌。我猜想他就是这样陷入了这种恶性循环。虽然只要忘记之前的失误,就可以解决问题,但他个性很老实,所以没办法做到这一点,反而变成了一种心理创伤。”
“既然这样,只要让山东选手看这段影片不就解决了吗?只要知道原因,不是就可以修正吗?”那由多从放在一旁的皮包内拿出一个扁平的盒子,“这个DVD-R内有相同的影片。”
三浦想了一下之后,接过DVD-R。
“我会给他看,但我认为没这么容易解决。运动时的习惯往往不太能够改过来,尤其是这种瞬间的动作,而且是因为精神因素造成的,恐怕很难修正。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让他找回自信,只要他找回自信,我相信一定可以再接到球。问题在于他目前完全没有自信,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管他就好了啊。”坐在那由多旁的圆华说。
“啊?”那由多看着她的脸,“什么意思?”
“当选手面临‘瓶颈’,别管他就好。既然是职业选手,就应该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如果做不到,就别再打球了。”
三浦苦笑着说:“你还真严厉啊。”
“你根本不了解职棒世界,说话别这么狂妄。”那由多说。
圆华露出纳闷的表情看着那由多:“说实话就是狂妄吗?”
“不,你说得对,”三浦对圆华点了点头,“职业选手的确应该这样。照理说,不会有任何人伸出援手。相反,在职棒世界,当其他选手遇到‘瓶颈’时,在暗中偷笑的人才能生存。”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帮助山东选手?”圆华问。
“因为是我挑选了他。”
“挑选?”
“当总教练和教练针对接替捕手的问题征求我的意见时,我推荐了山东。因为我听和他关系很好的人说,他进入球团后,就暗中以我为榜样。他不是把一军的正式捕手,而是把我这个备用捕手视为榜样,说想要学习我对棒球的态度。虽然这种话听了让人很难为情,但还是很高兴,所以我也希望他能够接到石黑的弹指球。实际上,他在练习的时候都可以顺利接球,只是没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就连他的选手前景也岌岌可危。如果我当初没有推荐他,就不会有目前这种情况了。每次这么想,就觉得很对不起他。”
“但是,山东选手当初也可以拒绝吧?”
“选手无法违抗总教练的命令,而且,他自己应该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你提供了机会,是他自己无法把握机会,我觉得你没必要为这件事自责。”
“俗话不是说,烂摊子要自己收拾干净吗?如果我就这样引退,留下这个烂摊子,我可能连睡觉也没办法安稳。”三浦对圆华笑了笑之后,转头看着那由多,“筒井老师的分析给了我很大的参考,代我向老师问候。”
那由多拿起脚边的纸袋递给他:“这是长野特产的酒,筒井老师送的,谢谢你协助他的研究。”
“那怎么好意思!照理说,我应该向他道谢才对。”三浦接过纸袋时,看着那由多的脚下,那里还有一个纸袋,“你还要去和石黑见面吗?”
“我打算等一下去见他。”
“是吗?那……”三浦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你可不可以不经意地向他打听一下,他对接替捕手的问题有什么想法?虽然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但也许会对你透露自己的想法。”
“好。”
“那就拜托了。”三浦站了起来,对圆华说,“谢谢你严厉的意见。”然后走了出去。
圆华用吸管喝完柳橙汁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真麻烦,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考虑自己引退之后的事啊。”
“这就是男人的世界,你不了解。”
“你就了解吗?”
“我当然了解。”
“哼。”圆华不看那由多,用吸管搅动着大玻璃杯里的冰块,发出“嘎啦”的声音。
“我等一下要去见石黑先生,那你呢?”
“我也要去,我想确认一件事。”
“是噢,确认什么事?”
圆华露出冷漠的眼神看着那由多:“说了也是白说。”
“那你说说看。”
“关于乱流的事。”
那由多皱起眉头:“又是这个?”
“我就说嘛,说了也是白说。”
三十分钟后,他们出现在健身房的大厅。这里有球团的练习场内没有的特殊健身器材,石黑每个星期都会来这里练习几次。
石黑很快就现身了。他在毛衣外穿了一件夹克。
打完招呼后,那由多把筒井请他转交的酒递给石黑。
“我没做什么值得他感谢的事,但既然你都带来了,那我就收下了。”石黑眯起眼睛,接下了纸袋,“上次投球对他的研究有一点儿帮助吗?”
“老师很高兴,听说详细的情况要接下来好好分析。因为太深奥了,我也搞不太懂。”
“我想也是,就连投球的人也搞不清楚那些理论。”
“石黑先生,”圆华开了口,“你是乱流的魔术师。”
“乱流?”石黑讶异地皱起眉头。
“好像是物理用语。”那由多向他说明。
“是噢。”石黑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看着圆华说,“虽然我也搞不太懂,但可以当作称赞吗?”
“当然是称赞。”
“那就谢谢啰。”
“我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什么事?”
圆华从拎在手上的皮包里拿出一个棒球。
“我想请你教我怎么握球。”
“喂喂,”那由多在一旁插嘴说,“这是商业机密,怎么可能教你?”
“不,没关系。”石黑伸手从圆华手上把球拿了过来,“即使在网络上公布也没关系,打者不可能因此打到我的球,其他投手也没办法模仿——就像这样。”他的食指和中指用力弯曲后扣在球上,用大拇指和无名指夹住球,“投球的时候,用食指和中指用力弹出去,在弹出去之前,松开大拇指和无名指。只有大拇指压在缝线上。”
“不会改变缝线的位置吧?”
“对,每次都一样。”
“那如果这样握球,投出去会有什么结果?”圆华把石黑握着的球转了三十度。
石黑的眼神顿时严肃起来,他用严肃的眼神看着圆华问:“你觉得会怎么样?”
“应该就不会变化了。”圆华看着石黑回答,“只会直直地下坠,我说对了吗?”
石黑瞪大了眼睛,用力点头。
“没错,你说得完全正确,不会产生弹指球特有的晃动,和普通的慢速球没什么两样。”
“是这样吗?”那由多眨着眼睛,注视着石黑手上的球。
“为了掌握弹指球,我试过各种握法。虽然我都同样努力用让球不旋转的方式投球,但握球时,缝线的位置不同,变化的程度也会产生不同。目前的握法变化最大,也最容易控球。她刚才说的那种握法最没有变化。”石黑将视线移回她身上,“筒井老师的研究连这种事也知道吗?太厉害了。”
“厉害的是你。你果然是乱流的魔术师,我认为这是一种艺术。”
“谢谢,任何男人被年轻女生称赞,都不可能不高兴。”石黑说完,把球交还给她。
“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培育捕手,才能接到这种充满艺术的魔球。”那由多说,“我听三浦先生说,他的膝盖已经撑不下去了。”
“好像是,但应该还可以再撑一阵子吧。在那之前,只能请他好好接住我的球。”
“那之后怎么办?”
“没怎么办。既然没捕手,那就没办法了,我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既然这样,不是应该培育接替的捕手吗?接替三浦先生的捕手。”
石黑用鼻子吐气。
“我是投手,没办法培育捕手。虽然我会投弹指球,却不知道接球的方法。就连知道方法的三浦也没办法培育接替的捕手,我就更无能为力了。”
听到石黑心灰意懒的回答,那由多突然想到一件事。
“该不会……石黑先生,该不会在三浦先生引退之后,你也打算引退?”
石黑吐了一口气:“嗯,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这——”
那由多正想反驳,石黑伸手制止了他。
“我没有遗憾。我也说过,三十多岁进入职棒时,我就没抱什么希望。多亏了三浦,我才能走好运。日本首位全场弹指球投手的名称虽然好听,但其实只是杂耍。三浦陪了我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投手不是经常称和自己搭档多年的捕手是‘老妻’吗?我们一起走到今天,最后也要同进退。”
“石黑先生……”
“我已经存了点儿钱,差不多该考虑自己的第二人生了,引退的时机也刚好。”
“总教练……高层是怎么想的?如果你离开了,不是会对球队造成很大的打击吗?”
“目前的总教练只做到今年为止,所以应该希望三浦的膝盖可以撑到年底。高层的工作就是展望未来,不会专程为即将引退的投手培育专属捕手。我也不想再连累年轻选手了。”
“连累……”
“如果因为和我沾上边而毁了前途,会让我良心不安。”
从石黑痛苦的表情中,可以感受到他对毁了山东感到自责。他之所以决定一旦三浦引退,自己也离开,应该担心被指名为接替的捕手也像山东一样。
“这太奇怪了。”圆华突然大声说道,“因为没有人能够接球,就要放弃继续投那种充满艺术的球,这绝对有问题。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够像你一样控制那种乱流?”
“你又在称赞我吧?谢谢。”石黑落寞地笑了起来,“话虽这么说,但如果没有捕手,就没办法打棒球。”
“所以,”圆华看着半空,“只要那个选手重新站起来就没问题了,就是那个姓山东的废物。”
“别再逼他了,”石黑在脸前轻轻摇手,“我希望他赶快摆脱弹指球,找回原本的实力。”
“但不是没有其他人可以成为你的专属捕手吗?”
“是啊,但我已经放弃他了。”
“即便你放弃了,我还没放弃。难以想象竟然无法再看到那么出色的弹指球。”
圆华好胜地瞪大眼睛。那由多看着她,内心震了一下。因为他发现圆华露出和上次相同的表情,就是命令已经决定引退的跳台滑雪选手再跳一次时的表情。
“你这么说,我当然很高兴,但我也无能为力。”石黑微微摊开双手,“别再提这件事了,到此为止。”说完,他准备站起来。
圆华右手握拳,放在嘴边,露出思考的表情。石黑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看着那由多。
“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圆华开了口,看着那由多说,“但我想试一件事。听三浦先生说,只要山东选手能够找回自信,问题就解决了。”
“是啊。”
“既然这样,就很值得一试。”
“试什么?”
“在说明之前,石黑先生,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石黑问。
“请你投一个变化最猛的弹指球。”圆华再度拿起刚才的球递给石黑,“对着我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