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又没吃东西?”远藤崇史站在餐桌前,瞪着那份几乎没动过的餐食,眉头紧紧拧着。
“小姐只吃了一点点。”女佣凉子惶恐地弯着腰,不敢直视他愤怒的眼睛。
“她人呢?”
“在庭园里喂鱼。”
“该死!”远藤崇史二话不说,大步转身往外走。
走到庭院,隆冬的寒风迎面袭来,叫人打了下哆嗦,他呼出一口雾气,跨过小石桥,来到饲养锦鲤的小池塘。
他远远就看到她蹲在水池边,从袋子里抓出饲料喂鱼,白嫩的小手被寒风冻得发红,她却浑然不觉。
他在她身后默默站了半晌,脱下身上的外衣,轻轻按在她肩上。
晴子发现有东西落在自己肩上,回头一看,随即露出一个微笑。“哥哥。”
“天气这么冷,还跑出来喂鱼?”他蹲在她身边,抓起一把饲料洒下,肥胖的锦鲤立刻一拥而上,争食漂浮在水面上的食物。
“我怕鱼儿肚子饿呀!”她浅浅一笑,抓起饲料故意丢得老远,让贪吃的鱼儿追着跑。
“你怕鱼儿肚子饿,为什么不先担心自己的肚子?你老是不吃东西,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远藤崇史心疼地指责。
“可是我真的不饿嘛!”以前在台湾时,天天想着日本料理,现在人在日本,却又怀念台湾的食物,尤其是卓家厨子的手艺……
发觉自己又想起有关卓越的事,她立即以一个哀伤的笑容抹去。他已经不要她了,她不能再执迷不悟的想着他?
“傻瓜,想开一点嘛,这世上比卓越好的男人多得是!”远藤崇史苦口婆心的劝道。
“我知道。”可是他们都不是卓越,都不是她所爱的。
“哥哥,虽然我没看过阳子本人,不过她一定是一个很美、很好的女人,不然卓越怎么会这么喜欢她?她已经过世好几年,他还依然深爱着她。”奇怪的是,身为情敌,她却没办法憎恨阳子。
或许是因为阳子是她的孪生妹妹,也或许是因为阳子早已香消玉殒,再多的恩怨情仇,已在她人士的那一刻,随风而逝。
虽然阳子拥有卓越全部的爱,可是却无福消受,对于红颜薄命的妹妹,晴子只有满腔的悲悯,没有怨恨。
远藤崇史注视她强颜欢笑的面孔,忽然问道:“对了!高桥彦你还记得吗?他是高桥企业社长的次子,你们曾见过一面,你应该有印象才对。”
“嗯,好像有点印象。”其实她根本不记得高桥彦是谁,可是为了敷衍哥哥,她还是骗他说有印象。
“过两天他要举行生日宴会,高桥企业寄了张请帖给我,如果你没什么事,就一起去看看。高桥彦还没结婚,人品也不错,或许可以你试着和他交往看看,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忘了那个姓卓的臭小子。”
“哥哥!”提起卓越的名字,就好比在她的心口刺上一刀,没有一次不令她感到疼痛。
“对不起,晴子。可是你知道哥哥是关心你的,听哥哥一次,出去走走,多参加一些热闹的宴会,别老是闷在家里,或许心情会开朗一点。”
晴子注视哥哥忧心忡忡的面孔,知道他是真的为她操心,为了让他宽心,她假装感兴趣的说:“好啊!反正整天待在家里也很无聊,过去看看也好,说不定可以交到很多好朋友呢!”
“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远藤崇史宽慰的摸摸她的头。
“呼,有点冷呢!我先进屋去了。”晴子朝他一笑,然后起身走回屋里。
虽然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可是远藤崇史看得出来,她笑容底下的心正在滴血、哭泣,她根本一点也不怏乐。
晴子会这么痛苦,可都是卓越那浑蛋害的,然而那浑蛋伤了暗子的心之后,却还依然在台湾自在逍遥。
他早已警告过他,不准辜负晴子,他却还是无情的伤害了她,这口怨气不出,他寝食难安!
嗯……记得当初调查卓越的时候,资料中记载他有个妹妹在维也纳修音乐学位……
远藤崇史阴鸷的利眼一眯,修长的手指在空中一弹,发出清脆的啪嚓声。在不远处等候的随身保镖立刻走过来,恭敬地朝他行礼。
“帮主,有事请吩咐。”
“你马上带人到维也纳去,不管用什么方法,把卓越的妹妹给我抓回来。记住——
不要伤了她!”那是他的乐趣,他不容许有人剥夺。
“是!属下这就去订机票。”
保镖走后,远藤崇史冷酷地勾起嘴角。
卓越,你胆敢欺负晴子,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哼,等着瞧吧!
???热闹喧腾的生日宴会,在大阪市中心一间高级的饭店内进行,许多西装笔挺的商界人士、和穿着端庄得体的千金淑女穿梭其中,各种气味充斥在这个不算太大的空间里,闷热的气流令人窒息。晴子一袭银色细肩带礼服,披着白色狸毛制的披肩,正准备穿过会场,到外头去透透气。
“晴子小姐。”一位容貌清秀的男人挤过重重人墙,在她离开前喊住她。
“高桥先生。”晴子停下来,礼貌地对他微笑。
“你要出去?”从见到她的第一眼,高桥彦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管有多少人在他面前走动,他只看得见她一人。
“嗯,觉得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
“我知道有个地方很不错,你一定不晓得这间饭店有这么好的地方。”他语带神秘地笑了笑。
“喔,在哪里?”
“请跟我来。”高桥彦转头率先走出会场,晴子有几秒迟疑,不过还是随即跟了上去。
高桥彦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她相信他应该不会把她带到不该去的地方,或是做出任何不该做的事。
她跟着高桥彦搭电梯来到顶楼,一出电梯门,一阵寒风立即迎面袭来,她还没来得及喊冷,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花园?”饭店的顶楼阳台上,居然有花园!
在她眼前一个设计精巧的空中花园正透过灯光的照射,展现出青翠的绿意,还有一些水仙、风信子等耐寒的花卉,在寒风中摇曳生姿,散发出浓烈的香气。
“喜欢吗?”高桥彦温柔的问。
“嗯,好神奇!”晴子惊喜地点点头,露出许久不见的真心笑容。
“你知道吗?你这样的笑容真美。”
被他这么一夸赞,晴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今晚我一直在微笑呀,没什么特别的!”
“不!这和那些笑容不一样,你现在的笑容是真心诚意的,而那些客气的笑容只是一种应酬式的敷衍,别人也许看不出来,我却是一眼就明白了。”
“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晴子情绪复杂的看着他。
为什么她爱的人从来不肯了解自己,而她不爱的人却这么知晓她?
“我不是了解你,只是特别用心去关心你;因为关心,所以看见许多别人看不透的事。”他移动脚步,走上铺着碎石的小径。
在小径的尽头,有两张典雅的情人椅座落在灯下,高桥彦一屁股坐下,开玩笑的拍拍身旁的座位说:“如果晴子小姐不怕我突然变成狼人的话,就请坐下吧!”
晴子好笑地摇摇头,大方地坐在他身边。
高桥彦是个真正的绅士,就算此刻空无一人,他也不会有任何不轨的举动,反倒是卓越就不一定了。
如果是他和女人单独在这儿,她绝不相信那女人身上没有他的指印或是吻痕,他一定会立刻变成一头对月嚎叫的大野狼。
唉,她怎么又想起卓越了?
“你有什么无法解决的烦恼吗?”高桥彦审视她阴郁哀伤的眸子,里面写满心事。
“我?”晴子笑了笑,避重就轻的说。“只是突然想起一段逝去的恋情,没什么好说的。”
“你很爱他?”
“曾经。”不!事实上,她从未停止爱他,她只是试着遗忘。
想起卓越冷漠伤人的态度,晴子瑟缩了下。
“天气很冷,快穿上。”高桥彦脱下自己身上的驼毛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谢谢你。”晴子拉紧身上的外套,眼眶逐渐发红。
她并非不曾被人如此呵护过,只是在她无助脆弱的时候!这样的温柔,会令她想哭。
“哎呀!越,这里已经有人了。”一位穿着时髦的女人挽着一位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士,站在小径的入口,正朝他们这个方向张望。
晴子闻声转头一望,立即像被电击似的浑身颤抖。
虽然她看不清那男人的面孔,可是从女人亲昵的呼唤声,和那熟悉的身影便知道,他是卓越——那个她一直想遗忘的男人!
他为什么会在日本?
“晴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高桥彦见她脸色不对,关心地低头询问。
“没有!”晴子立即摇头否认,低下头,不愿再抬头多看人口的方向一眼,就怕看见卓越和那女人亲密的身影。
可惜卓越像是存心和她作对似的,拉着女人大步走上小径。
“怕什么?这个花园是公共场所,任何人都可以来,如果他们要偷情,大可以滚回房间去,你说对不对?”
“呵呵,说得也是。”女人掩嘴娇笑。
卓越和女人是用中文对话,高桥彦当然听不懂,不过晴子可听得明明白白,她握紧拳头,气愤的泪水在眼底滚动。
明明是他带着女人躲到这里约会,还敢说她和人偷情,他可以不爱她,但他怎么能这样污蔑她?
“晴子小姐?”高桥彦不明所以的看着她颤抖的身躯,疑惑地低喊。
“高桥先生,既然有人来了,我们就该下楼去,把这里让给他们吧!”
“好啊!晴子小姐,请——”高桥彦扶着晴子起身,绅士有礼的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但晴子在看见卓越的那一刻,双腿早已变得虚软无力,只能倾靠在他身上,将自己的重量分摊一部分给他。
“抱歉,高桥先生,我……不大舒服。”她解释自己失常的行为。
“没关系的,晴子小姐,你的身体一直在发抖,是不是生病?还是大冷了?”
“大概是大冷了,等会儿下楼吹吹暖气就好了……”晴子依偎在高桥彦身旁,双双走向电梯。
经过卓越和那名女子身旁时,她故意将脸埋入高桥彦的肩膀上,不想看见卓越那张鄙夷轻蔑的面孔。原以为他会出言冷嘲热讽几句,却始终没有听到他开口,她才松了一口气。
自始至终,她一直感觉身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随着她和高桥彦的脚步,缓缓移向电梯的方向。
进入电梯之后,高桥彦按下宴会场地的楼层——十五楼,晴子趁着电梯关门前的一刹那,抬头望向卓越所在的方向,不料竟望进一双满含着痛苦与挣扎的深邃眼眸里。
痛苦?
离开了我,你也会痛苦吗?你会像我这样,痛不欲生吗?她无声的以眼神询问。
但,她并没有时间得到答案。
电梯门缓缓关闭,将他的视线阻隔在银色的金属门外。
???卓越注视着电梯门缓缓关闭,全身的肌肉像是突然解除防卫似的,在微叹一口气后,全部舒缓下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折磨彼此吗?
“越,他们走了,我们过去坐吧!”女子撒娇的将头靠在他肩上,露出妩媚的笑容。
“请叫我卓先生!”卓越听见陌生女子亲昵的喊着自己的名字,觉得浑身不舒服。
“可是……刚才是你自己要我叫你‘越’的呀!”刚才他们在大厅偶然相遇,他立即以无比热络的态度向她搭讪,并怂恿她陪他上来顶楼吹吹风。她见他相貌堂堂、穿着体面,心知他来历不凡,便立即答应了。谁知道这会儿他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她态度极为冷淡。
“如果给了你不适当的暗示,我很抱歉,这是赔偿你的损失。”他从口袋掏出支票薄,迅速签下一笔丰厚的金额撕下来交给女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是陪街女郎吗?”女子愤然质问。
“那你的意思是不要了?”他作势欲收回支票。
女子恨恨地瞪他一眼,还是抢下那张支票,甩头就走。“神经病!”
卓越目送女子进入电梯,忽然觉得这一切大可笑了,简直荒谬至极!
他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嘴边的笑意,哈哈大笑起来,到最后,竟然笑得瘫坐在椅子上,无力起身。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们明明已经分手了,他为什么还要像个吃醋的丈夫似的,到处追查她的行踪?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自从她回日本之后,他便宛如一个机器人,完全不知道生活的乐趣,每天只会机械化的工作、工作、工作再工作,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他竟然为了一个替身娃娃,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更夸张的是,他居然还追她追到日本来!
他请人调查她的住处、她的活动行程,知道她今晚会来参加高桥家的晚宴,便想办法弄了张邀请卡,然后一整晚都躲在暗处注视她。
本来他不打算露面的,要不是她跟高桥家那个小白脸偷偷溜出会场,他也不必随便找来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气她,更不必被人当成经神错乱的神经病!
或许,他真的有病。
他无法爱她,却又不愿放开她;他无法爱她,也不准别人碰她。
这究竟是什么怪病?
他逐渐敛起笑容,凝望着远处通天阁的灯光,在大阪的夜空中闪烁。
或许他该放手,让他们都得到解脱。
他再一次询问自己:他——是不是该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