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秦王谋(3)



    两人正笑间,秦王驷却将笑容一收,沉声道:“寡人潜入楚国境内,你当知走漏风声是什么下场,你好大的胆子”

    张仪从容道:“张仪是虎口余生的人,胆子不大,怎么敢投效秦王。”

    秦王驷哦了一声道:“你想投秦”

    张仪道:“正是。”

    秦王驷忽然大笑起来。

    张仪装作淡定,手心却紧紧攥成一团。

    秦王驷止了笑,看着张仪道:“一举能动诸侯,一言能平天下那张子如何让寡人看到张子的本事呢”

    张仪看着秦王驷,沉吟片刻,笑道:“不敢说如何平天下,且让大王先看看张仪小试身手,如何动诸侯吧。”

    秦王驷抚掌大笑道:“大善,吾今得贤士,当浮一大白矣”

    且不与秦王驷如何与张仪一见如故,这边黄歇与芈月走出酒肆,两人对望一眼,皆知对方心事。

    黄歇叹道:“看来秦人其志不小。”

    芈月却愁道:“你说,我回去当如何与阿姊说这事儿”

    黄歇见她愁闷,心中怜惜,他知道芈月在宫中日子难过,虽然身为公主,衣食无忧。但每天面对着芈姝的骄纵任性、芈茵的善嫉阴毒,实是如履薄冰。再加上有楚威后实实怀着杀意,因她此既要不惹芈姝之嫉,以来挡楚威后的戕害,又要防着芈茵算计。偏生她又生性骄傲,做不来曲意讨好,阳奉阴违之事,所以过得倍加艰难。

    当下叹道:“这种事,却也是无奈。你用公子疾的话回复于她吧还回去。她虽为公主,但私下恋慕一个男人,也要彼此有情才是,否则,亦不好宣扬于于口。”

    芈月叹道:“也只得如此了。”

    黄歇见她闷闷不乐,更是心疼。此时两人正走在长街上,忽然见着一个店铺在卖着粔籹蜜饵,当下忙去买了几枚粔籹,那原是用蜜和米面加油煎而成。吃起来又甜又酥,是芈月素来喜欢吃的。

    芈月见着黄歇将粔籹递与她,心中欢喜,故意不去接它,却就着黄歇的手。吃了一口。见着黄歇神情有些羞窘,知道他素来谦谦君子,如此在大街之上行为放肆,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大乐,把方才的一丝苦恼也笑没了。

    黄歇见着芈月忽然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粔籹,心中大惊,欲待缩手又恐她误会,欲就这样继续又怕是失了孟浪,想着她必是一时不注意。当下心中想着如何圆过来才好,又恐被人看到,忙作贼似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待转过头来,却见芈月嘴角忍笑,才知道原是她故意淘气,当下也笑了,将手中的粔籹递与她,故意拉下了脸道:“拿着。”

    芈月伸手接了,却笑盈盈地看着黄歇:“多谢师兄。”

    黄歇本来脸色就已经微红。被她这样一看,忽然间脸就更红了,当下把粔籹往芈月手中一放,便大步往前走去。

    芈月接了粔籹。追了两步,拉住黄歇的袖子,道:“师兄,你去哪儿啊,怎么不等等我”

    黄歇努力不去看她,耳根却是越来越红。只努力端出严肃的样子来,道:“方才秦王之图谋,我当禀报夫子。”他看了芈月一眼,迟疑一下,又道:“包括包括那日七公主在列国使臣馆舍之事,你说,要禀与夫子吗”

    “为何不禀”芈月直接反应道:“难道还有什么事不能与说夫子吗”

    黄歇松了口气:“是,你说的是,我还道你会因为,会因为”会因为什么,他没有说出来。

    芈月却是明白的,道:“她冒充我,是她的不是,我何必去担她的不是。我坦坦荡荡,何惧之有。”

    黄歇看着芈月,两人相视一笑。

    当下两人回了屈原府,恰好此时屈原亦在府中,便留两人用了膳食,方说正事。

    黄歇先说了芈茵之事,又将秦王之事说了,叹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秦人的诗,充满了杀伐之气。秦人之志,亦不在小。”

    屈原点头叹道:“唉,我们都小看了这个秦王,他当初因为反对商君变法而被秦孝公流放,太傅也受劓刑。他继位以后车裂商鞅,我们还以为他会废除商君之法,秦国必会因新法旧法交替而陷入动荡,哪晓得他杀商君却不废其法,秦国在他的铁腕之下十余年就蒸蒸日上,看起来以后列国之中,只有秦国会因为变法而日益强大。”

    黄歇叹道:“唉,我们楚国当年吴起变法,本也是一个重获新生的机会,只可惜人亡政息,又陷入宗族权贵的权力垄断之中。如今秦国越来越强大,楚国却在走下坡路。”

    黄歇与屈原说的时候,芈月先是静静地听着,黄歇善言善问,屈原询询善诱,于她来说,静听,往往收获很大。但有时候师徒讨论结束以后或者在中间时候,她亦会发表自己的看法,此时忽然道:“我倒有个想法”

    黄歇看向芈月道:“你有何主意”

    芈月便对黄歇说:“师兄,你可还记得那张仪之事”

    黄歇亦是想到,点头:“正是,”他望向屈原:“夫子,如今争战频繁,那些失国失势的旧公子和策士,都在游说列国,以图得到重用。可是如今令尹昭阳刚愎自用,若楚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收罗人才,则人才将会去了其他国家,将来必为我们的祸患。”

    屈原看了看芈月,又看了看黄歇,心中已经有些明白,点头道:“我亦知你们的意思了”

    芈月已经急问道:“夫子既知,为何自己不收门客”

    屈原微笑着看着眼前两个弟子,心中明白这是两人要相劝自己,却只是摇了摇头。

    黄歇却道:“夫子难道是怕令尹猜忌,影响朝堂。”见屈原不语,以为自己已经得知原因,却仍劝道:“可是夫子,您要推行新政,得罪人是在所难免的”

    屈原摆摆手阻止黄歇继续说下去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停下来。看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道:“当此大争之世,不进则退。不争而亡。秦国因变法而强大,列国因守旧而落伍,楚国变法,势在必行。但变法者,必将损伤朝堂诸公的利益所在。被人排挤、被人攻击在所难免,唯一可恃的,就是君王的信任和倚重。而君王的信任和倚重,来自自己的无私和忠诚。”

    说到最后一句,黄歇忽然了屈原的意思,叫了一声:“夫子”却没有再说下去,,他看向屈原的神情变得更加崇敬,却也不免有些黯然。

    屈原叹道:“若是我也招收门客,必然要有私财桊养。拥私财养亲信,怎么会不留让下人攻击的把柄君王又怎么能信任我又怎么敢把国之大政托付在我的手中”

    芈月此时也明白了,却只觉得痛心,叫道:“夫子”

    屈原摆了摆手,声音仍如往常一般平缓,可芈月听来,却已经犹如炸雷之响:“所以,要主持变革者,便只能做孤臣。”

    芈月心头一痛,忽然想到了吴起、想到了商鞅。道:“夫子,你这又何必”

    屈原见了两名弟子的神情,知道他们在担心自己,当下呵呵一笑。摆手道:“你们不必把事情想得太过严重。毕竟吴起、商鞅,那是极端的例子。我既是芈姓宗室,又是封臣,不比那些外臣,也不至于把事情做到他们那样的极端之处。你们放心,大王为人虽然耳根子稍软。但却不是决绝之人,太子亦不是这样的人。”

    芈月听了,稍稍放心。

    黄歇却沉默片刻,才道:“夫子之虑,弟子已经明白,但,若是人才流失,岂不可惜。夫子不能招门客,可弟子却可与游士结交,夫子以为如何”

    屈原沉默不语,好半晌才道:“你是太子门人,结交游士,亦无不可。”

    芈月笑了。

    黄歇却看着屈原道:“我观夫子如今心思,并不在此事上,夫子可还有其他思虑”

    屈原点头道:“不错,我在想秦国的变法。”

    芈月却是一撇嘴,笑道:“有什么可想的,商君变法也不过就是些老调重弹,效仿吴起变法嘛,无非就是废世官世禄、奖励军功、鼓励耕种、设立郡县这些,只不过东方列国封臣势大难成,秦国封臣势弱,所以易成罢了。”

    黄歇却是沉吟道:“非也,商君变法,虽与吴起相似,但最大的不同,恰恰是奖励军功,尤其为重。弟子实觉疑惑啊”

    芈月奇道:“列国都重赏军功,师兄何以忧虑”

    黄歇摇头道:“这不一样,列国重赏军功,领军之人却无不是封臣世爵,幼受礼法庭训,知晓礼乐书数,管理庶政,便无不可。秦人奖励军功,却是底层小卒只要杀人有功,便可得高爵,理庶政,我实为不能赞同。军人上阵杀敌,与治理国家是两回事,以杀伐之人任国之要职,必会以杀伐手段治国,那就会导致暴力治政,不恤民情,将来必会激起民变。秦人之法,当不能长久。”

    屈原听了此意,方缓缓点头正欲说话时,芈月却急急插嘴道:“师兄之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屈原一震,转向芈月,以他之能,亦不觉得黄歇此论有何不妥,当下便看向芈月,听她有何新的见解。

    芈月却道:“军人执政便是有后患,亦是得政以后的事,到时候或再有其他办法,徐徐图之。可如今是大争之事,首要就是让本国强大,只要本国强大,便有不妥,亦可在战争中转嫁给他国。不要说军人执政会不恤民情,军人若能开边,战争能够带来收益,百姓负荷就会减轻,就是最大的体恤民情了。”她转向屈原,双目炯炯道:“夫子,所以我认为,我们楚国应该象秦国那样推行变法,秦国是怎么变强的,楚国就可以照作。”

    屈原震惊地道:“公主”

    芈月本说得痛快,却看着屈原忽然变了脸色,先是惊诧,但在屈原面无表情的凝视中慢慢变得惶恐和委屈,怯生生地道:“夫子我说错了吗”

    屈原回过神来,看着芈月,勉强笑道:“没什么。”

    他心头忽然如压了大石,再无心说话,当下只把话题岔开,找了一卷吴子兵法,与两人解说一二,便让黄歇送了芈月回去。

    当晚,屈原彻底不寐,他站在书房窗口,看着天上的星星,耳中却回响起少司命大祭那日,唐昧忽然闯入他家中,将当日的预言和自己的忧虑告诉他时的表情。

    “天降霸星,降生于楚,横扫六国,称霸天下。”屈原长叹一声道:“老夫从前都不曾信过这些神道之言,可是,九公主她的脾气,比谁都像先王当年啊。难道说唐昧的话会是真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