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他坐回座位上,徐梦因半转过身,借着书本的遮掩,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有什么办法只欣赏别人的才艺,却不需要自己登台表演的吗?”
程守白正在喝水,听到她的话,似笑非笑:“怎么不行?”
刚才就七嘴八舌的班级此刻更是纷杂得像个菜市场,男女同学们交头接耳,一会儿是痛骂学校不干人事,让他们美好的假期第一天竟然要早上七点起床,一会儿则是就接下来到底要找点什么乐子喋喋不休。
重点高中的学生也是高中生。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总还是对花花世界有着无与伦比的热情。
卢绫喊话程守白:“大班长,你倒是说话啊,我们在班里能干点什么呀?”
然后,徐梦因就眼睁睁地看着程守白从书包里摸出了两幅扑克牌。
“我靠,牛啊,程哥。”
“程哥,你怎么知道今天要停电的?”
“这还用说,一定是汇演的节目难看到程哥都看不下去了,亲自上手把电线拔了。”
“我靠,我说刚才怎么没看见程哥呢。”
大块头王乐鑫倒是挠了挠脑袋:“这不是你在我家摸的那两幅牌吗?”
他本来还想说,德育主任这会子没准在哪个疙瘩溜达呢,还是悠着点吧,不过很快,他的声音就淹没在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中。
大家玩得可起劲了!
程守白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张小王,在一桌子围着他的同学面前晃了晃:“先说好,输了的人得上讲台表演个节目。”
王乐鑫一拍大腿:“靠,没彩排啊。”
“为什么要彩排?”程守白满不在乎地道,“咱要的就是‘说来就来’!”
旁边有人接道:“程哥说得好!就像暴风雨说来就来,爱情怎么样也看不明白——”(注:歌词来自满文军《牵心》)
程守白把这越唱越激动的哥们按下去,淡定道:“大哥,待会儿再上台。”
他绕了一圈,逐个发牌,发到徐梦因桌子上的时候,被她紧紧按住了。
“不要!”她的脸上写满了拒绝。
“我从小运气就不好。”徐梦因很坚持。
程守白笑了,笑容灿烂无比,神情纯洁无害。
他循循善诱,试图拉着这个单纯的乖女孩和自己狼狈为奸:“其实玩牌不全是看运气,聪明的人就算拿到一手烂牌也能绝地反击。”
她仍是摇头,固执地道:“可是我也不是聪明人。”
她的声音似水温柔,却又平静坚定。程守白笑起来,忽然将手里的整副扑克牌抹开,又拢上:“那在边上看着。”
尽管今天是学生们睽违已久的文艺汇演,但徐梦因还是带了寒假作业过来。
21天的寒假,大黄给他们布置了21套试卷。按照他的话说,“你们一天花一小时学习一科,一天也就学习9个小时,那一天你们还有15个小时休息时间,这怎么样也算不上课业繁重吧。”
然而,哪怕她竭尽全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停留在试卷上,她的耳朵还是一不留神就飘到了身后。她冷眼看他动作,见他吹着口哨发牌,微微挑眉,问他人:“叫牌么?”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手里的0.5中性笔已经在草稿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久到墨水已经在纸上洇出了墨花。
程守白自负绝顶聪明,一切智力活动从无败绩。一局“斗地主”下来,其他人输得屁滚尿流,他独岿然不动,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纸牌,笑得张扬:“该轮到谁上去表演才艺啦?”
“我靠,这都是运气。”王乐鑫欲哭无泪地上台,拿起大黄平时讲课用的小蜜蜂,给大家伙唱了个好汉歌。
那真是技惊四座,配合上他那魁梧的身板,李师师在场都想和他上梁山。
他下台的时候,卢绫从牌堆里头抬起头,破天荒地让他下局好好发挥。
虽然说看不太惯卢绫平时的做派吧,被小姑娘这么一鼓励,王乐鑫还是傻呵呵地挠了挠头:“一定一定。”
“别再给自己上台的机会了。”卢绫一本正经。
“陆扬帆这小子呢?”程守白一边洗牌一边问,“刚才不是这小子奉大黄之命让我们回班上的么?这会儿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王乐鑫和他挤一条长凳上,非要这盘他来当地主:“献殷勤呢,也就我这种重视兄弟情义的在这儿陪你们打牌不是?”
“献什么殷勤?陆扬帆有喜欢的女生了?谁?”方才还神色恹恹的卢绫瞬间满血复活,一听有八卦,两只眼睛真是立刻像电灯泡一眼biubiu地往外放光。
还没等王乐鑫说话,程守白就发了第二轮牌。
王乐鑫捂着胸口大喊:“你的牌,你的牌没洗干净!”
四五轮扑克牌玩下来,场上除了程守白几乎人人中招,那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徐梦因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身边的这群同学如此多才多艺。
声情并茂念诗歌的,七嘴八舌说相声的,甚至有个哥们干脆坦白:“实话说吧,我的特长就是腿特长。”说着就要卷起裤腿,被班上的女同学齐齐打下来了。
然而,程守白自始至终从未登场,就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人的来来去去。
徐梦因又想,也许不止是今天这样,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一直都是从容的,骄傲,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自负。众星捧月,花团锦簇当然都可以用来形容他,然而他“万花丛中过”的时候,是否在意过他身边的花呢?
然而,这个时候,徐梦因还没有明白一个道理:女人对男人的爱,未必都发源于好奇,但一定沉沦于宽恕。
当一个女孩觉得一个男孩很好的时候,她有可能只是想给他发一张好人卡,而当她觉得这个男孩其实有点儿坏,但她又能够容忍这些坏的时候,她已无力自拔。
有的时候,寻找一个符合自己条件的人并不能称之为爱,爱有时会让人无限地改变自己的条件。
“你自己都不上去表演一个。”徐梦因莞尔。
“那没办法,”他悠悠地吹着口哨道,“谁让我逢赌必赢呢。”
“欸,徐梦因,你怎么不玩啊?”还是大个子王乐鑫发现了她的游离,本着照顾同学的想法,热情招呼她加入今天的战局。
然而徐梦因从来都不擅长这些游戏。
在她的生活里,一切让人开心的东西都是罪恶的,她仿佛是一个受到诅咒诞生的婴孩,天生只能与生活的低压为伍。
不可以穿光鲜亮丽的衣裙,因为爸爸妈妈在店里工作穿着的衣服就很朴素;不可以嚷着要去吃“肯德基”、“麦当劳”,爸爸妈妈辛苦工作也只是吃这些,整天只是捧着一本书读怎么还有脸提要求……
要努力,要上进,要考上好学校,以后找到好工作,赚到很多很多的钱,回报父母,让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又或者其实她生来只是一只勤勤恳恳的驴子,负重前行,为的是驮运别人的生活。
然而,她仍然给自己找到了那么一点快乐的源泉,尽管也只有那么一点。
“可是我不会。”她侧过脸,清凌凌的目光看着程守白。
“程哥单独和她玩一局,教教我们小徐妹妹。”感谢王乐鑫。
程守白无可无不可,背抵着墙,动作随意地给他自己也给徐梦因发牌。他又将规则讲了一遍,这次问她:“懂了吗?”
徐梦因却轻声问:“……我要是输了,应该不用上台表演吧?”
程守白看了她一眼,故意逗她:“那可不行。”
她闻言,低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段修长洁白的脖颈。
片刻后,徐梦因又问:“那要是我输了,能让你上台表演吗?”
程守白:“?”
她乖乖地洗牌,按照记忆中他刚才的教学出牌,她说她自己运气不好,但这一次却一手就摸到了王炸。
“你看,就是这样,很容易的。”他漫不经心地教她,几乎到了手把手教学的地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让着她。
然而,这回,她问:“你输了,也要上去表演节目吧?”
他输的突然,扶着额头,半晌,忽然笑叹道:“这就是‘教会徒儿,饿死师傅’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没来得及粉墨登场,早已有“朝廷”前来招安。
“你们班这么热闹啊,还玩起了纸牌?还好你们黄老师请假去相亲了,不然还不得气死?”团委的杨老师不愧是主修心理学专业的,一句话让台下学生瞬间安静了下来。
“什么??大黄去相亲了??老师您详细说一下!!”
八卦,实在是人类的天性。
可惜,杨老师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都在教室里好好自习哈,待会儿电机房故障排除了,汇演就照常进展。”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乌压压的天空就被剪开了一个口,灰色的雨从天幕倾注而下。
他们的家乡在冬天实在是很少有这么大的雨。
程守白靠着墙,神色散漫:“洁洁姐,今天可是假期,就别学习了吧。”
杨老师挑眉:“你还想打牌?不行。”
“哦,”她笑起来,“我这里刚好有一套知识竞赛的题目。”
“老师,赢了有什么奖励吗?”下面有人大着胆子问,杨老师也没比他们大几岁,他们根本不怕她。
杨老师笑眯眯地说:“没有,但是输了的小组要抄必修三目录——你们黄老师布置的。”
作者有话要说:单机好寂寞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