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母亲自己告了长假,懒懒过了几日,算是静养。心下空虚起来,才知道自己原是个偷不得闲的人。对面楼上的爬山虎生长得放肆,伏尔泰的面庞就有些膨胀,并且多了些俏皮的神情。只是颜色愈发晦暗了。她多日不见了阳台上的那个男人。
一日接到电话,是个怯生生的男子的声音。告诉她“旧天堂”又开始营业,名字改了,叫“物质生活”。这是她爱去的一家影音店。可以买到让·雷诺的电影和孟京辉的话剧,前些日子闭门装修,她为此很是惆怅了一阵。现在店重新开张,想是循着以往的订货记录通知老主顾的。她谢过,问对方是谁,只说是新老板。两下沉默了一阵,那边也没有挂电话。她终于问起缘故,对方就有些踌躇地应道,听自己的前任说起她是搞设计的,现在接手了这爿铺头。就希望有些万象更新的意思,想请她帮忙为店里的货品设计一款封套。“我刚刚毕业不久,没有许多钱付给你报酬,可是我们店里现在实行了会员制。可以送给你金卡,有许多优惠的。”这小小的世故给人安慰。她对这男孩的周到与谨言慎行亦抱着好感,居然爽快地答应下来。
设计要求是简单的,要“有些风格”。她想起以前那些客户,对自己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想法,最后也不过是要求她“要有风格”。她守着电脑坐了大半个晚上,设计了若干样张,铺在地板上。看来看去,那些软件做出的线条与形状,总给她看出些应景的功利和圆滑,竟没有一张是满意的。
她终于拖出一只沾着灰尘的箱子,把自己上学时用的画具拿出来。笔是密匝匝地摆得整齐,粉彩也终究没有干结成块。她的信心树立起来,接着又觉出了异样。平日把PhotoShop、FreeHand用得熟透,现在拿起画笔,竟有些不着调。她把铅笔上的橡皮头咬得七零八落,也没能在纸上落下一笔。
这时候有风吹进来。她朝着窗外的方向看过去,心里倏然有了底。
底稿一气呵成,也是过了很久,才到了着色的程序。她知道现今对于色彩的判断有了差池,于是和自己的眼睛仿佛存了芥蒂,总觉得分量不够似的,重重地加了一笔,又加了一笔。
终于把完成的画稿从架上拿下来,她去浴室预备冲去手上的颜料,突然觉出了眼睛的酸痛。昏黑的暗影飘浮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她被拉扯得失去了平衡,倚在墙上,然后慢慢地滑落下去。
北方的气候如意料中的阴郁。回到家的时候,外面还是响晴的天气。他看见阳光大把地洒在爬山虎的叶子上,炫出了欢喜的颜色。电话答录机里有个陌生的声音,告诉他街角的影音店又开张了。这于他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小店除了门面翻了新,陈设也有了不同。原先一味是些古旧的调子,现在重新用白桦木砌了墙体。墙上中东味道的织物取了下来,换上了洛可可风格的油画。角落安置了地灯,四下里现出了年轻,且又多了些风情。他暗叹着设计者的匠心,一面发现老板也换了人。还是个有些青涩的少年,很有教养的举止,想必电话里的声音就是他的。少年递了本目录给他,也不多言。他浏览了片刻,发现货品也充实了不少。竟然被他寻到了许久不见的Duran Duran。还在四顾的时候,少年很有眼力地将唱片用封套包装好,递给他。他看见那封套的图案,止不住在脸上泛出惊奇。水墨勾勒出影影绰绰的残垣,是写意的古城墙。墙头却泼出一大丛闯眼的绿来。他惊奇,因为这绿的颜色,是完全在他的视觉经验之外的,既不通透,也不凝重。却带着些放任与响亮,在他心中呐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