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回来的时候,就看她这样坐在黑暗里。“戆囡,屋里厢黑麻麻。”她听出老人家声音里分明是带着喜气的,想是叉麻将赢了钱。“伟博来过了呀?”桌上的补品被她摆在了明处。“嗯。”她含混了一下,“本来想留伊吃夜饭,姆妈的方城还砌得紧。”母亲果然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沉默了,过了片刻又就着灯光看那鱼油,说道:“这孩子老孝顺,不过上学钞票花得交关多,对伊讲弗要买这些物事了。”
伟博有两个月没有来过了,她在心里算着,分手两个月了。这个男孩子,当年为了她考来这个城市读研究院,终于也还是和她分了手。她原谅了,年轻助教爱上了导师的女儿,天经地义地成了高校里的风尚。两个月来,她时时想证明的,是这个长得有些像父亲的年轻男人偶尔还在家里存在着。这么说来,她的爱情,竟有一半是为了母亲。
她从床上跳下来,和母亲嬉笑着,一边胡乱地抓着头发,像所有受了娇纵的女儿。
她对生活没有奢望,总是想混迹于人群之中。她在下意识地打造着一个落了套的幸福家庭。母女絮絮地说着最家常的私心话,最好有个勤快而忠厚的女婿,她几乎成功了。当然,还有父亲,这却是没有办法弥补的。
祖父错划成右派那年,父亲被美院扫地出门,发配到县城边上的小电影院做美工,画大大小小的海报和广告牌。父亲在她记忆里是个整日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很寡言,说起话来,温和得却让人心疼。再粗制滥造的电影,在他笔底下都画得出唯美的诗味。父亲人缘很好,她就得了些特权,每每搬着小板凳被引到在影院第一排的前面坐下,看些似懂非懂的片子。回来就学给母亲听,母亲就笑,家里的空气也就多了些色彩。那天,父亲站在脚手架上为一部歌颂伟人的片子画广告,她正看着一部叫《大篷车》的印度电影。看到女主角最委屈的一刻,后门打开了。她被拉到了刺眼的阳光底下。
她没有了父亲,经常浮出记忆的,只是伟人脚下的一摊血。
父亲过身后,母亲就有些痴了。对高处有着畏惧,对人总是存着些恨意,而对她却是十二万分的依赖。她在父亲读过书的美院毕了业,安置下工作,就把母亲接到这个城市。自己从公寓楼搬到这城中村里来,为的是母亲只住得低矮的房子。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要去北方出差。临走把钥匙留给了朋友,为了爬山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