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一位长辈谈起早年赴金门的生活。陌生的岛屿,面向大陆,生产后劲浓烈的高粱酒。除此之外,在我看来,便是十年如一日的寂寞与荒芜。我便问,究竟是什么,让他做出改变人生的决定。他并未答我,只微微一笑,伸出右手。上面是一层厚实的茧,遮没掌纹。
他说,你看,我的命运线已经没有了。
他是对的。如此过往,回顾与遥想,失却了意义。期冀因为经受砥砺,渐至虚妄。没料想,年岁的沉淀终于集腋成裘。
日复一日,这是惯常的赋予。
我想写的,是一则关于宿命的故事。佛教中的八苦四谛,总是呈现出伤感的面目。我原先预备给这篇小说覆上一层喜剧的膜,然而写下去,才发现生活时时被残酷的现实所洞穿,露出脆弱的本质。这与喜剧的坚韧是格格不入的。这样的故事,剔除了传奇的色彩,其实经常在你我的周围上演。它的表皮是司空见惯的元素与景致,温暖人心。然而,却有个隐忍的内核,这是谜底的所在。我不期做一个“谜”的破解者,只是尽力将谜面记录下来。
数年前,写下这段文字,作为对小说的诠释。一只乌鸦,被错认的瞬间,成就起始。
记得父亲说,写一个好看的故事吧。于是写了这只鸟。谜,它是这世界的象形。有着弱小动物的无助,等待人类惠赐。仍然是习惯,以对待宠物的心情,饶有兴味地爱与看管。在善意的专制中,享受予夺之快。这种快乐犹如鸦片,毒若醇香,温柔而暴烈。麻醉中,有一种力量悄然酝酿,改变我们的生活,将之推向岌岌可危的边缘。
或许,这是一个少年对于文学最初的想象。黑色的、蒙着色泽的羽翼之下,有另一种世界。这世界,以它独特的逻辑与游戏规则,与我们所生活的城市,遥相呼应。
多数时候,它是缄默的。你意识不到它的存在。这无意识的忽略,已包含了轻慢。仿佛与生俱来的伴随,平行于日常,不离不弃。我们坦然地接受了它的关护,甚或不存感恩之心。然而,不期然间,它也塑造着我们的轮廓,以变动不居的方式。
和平中的汹涌暗潮,如乾坤,水乳交融。这是令人耽溺的生存真相。物质生活,为一重隐秘空间,在小说中复现未止。建设它的同时,也迷失。于是在另一个故事中寻找它的踪迹。终究,它成为了关乎命数的引线。许多人的观望﹑试探与逃离,休戚与共,牵一发而动全身。
回首少作,这本书以它原初的锋利,切割了这些年与岁月的缠绕。也看到了一个背影,渐行渐远,用年轻而清晰的步伐。同行的,曾是以青春为名的守护。在此致敬,麦克尤恩与聚斯金德。
最后,感谢希区柯克。你不太正经的顽童眼神,让我发现了庸常里的一点亮色。虽然稍纵即逝,但已如秋水,浩汤可观。感谢我的朋友,对文学抱有同样的热爱。有一天,我会去那个小镇,看看你们提到的,那片不洁净但诚实的海滩。
壬辰年冬于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