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巧云去了老楼,悠悠正在梳头发,那么长的头发,在阳光里起起落落,像飞扬的金子。
巧云托起她的头发,放在掌心里看了看说:你的头发该修了,下面都开叉了。
悠悠不说话,依然梳头,巧云从她手里拿过梳子:头发要这样梳……从右到左,你的头发这么长,最好用木梳或是牛角梳,用塑料梳子梳头会产生静电,容易使头发变枯。
悠悠垂着眼皮,将一只精美的银质发夹递给她,让纶在鬓角上,巧云纶好后,她伸手摸了摸才漫不经心说:这是张良送我的,他说也送过你,不过,没我这只做工考究,而且不是银子的。
巧云讷讷了一下,愤愤地伸了伸手,又在中途垂了下去。
悠悠回头望着他笑:你不要怪他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爱情吧,我原以为没有陈年了我就再也不会爱了,可我又遇到了张良,这一次,我真的不能再和爱情擦肩而过了。
巧云说:左左昨天去我店里了。
他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
他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愿承认罢了,世间竟有这样懦弱的男人。悠悠鄙夷地说完这句话,就拿了把剪刀,修剪窗台上的栀子:冬天快来了,它就要开花了,我和张良结婚时,要带走这盆栀子。
她举着剪刀,栀子的小枝叶纷纷落下,巧云站在她身后,想,如果将剪刀劈手夺来,扎向她的胸口,将会是什么结局呢?
痴痴地想着,眼神就直了。
忽然,她听到了金属碰到木地板的声音,然后是悠悠的尖叫,她说:你看你看,哪里来的这么鲜血?
巧云一个激灵就醒过神来,悠悠抱着双肩蹲在那儿,剪刀尖朝下扎在地板上,朱红的长条地板上滴满了淅淅沥沥的液体,巧云用手指抹了一下,举起来看了看,是淡绿色的液体,不是红色的,就举到悠悠面前说:是绿色的,哪有有鲜血?
悠悠疑惑地摸了摸地上的液体,喃喃说:奇怪,刚才我嗅到一股很浓的血腥气,还有,我不过是修剪了一下小枝叶,它怎么会滴这么多体液呢?悠悠慢慢地仰起脸,看着巧云:莫不是有人想要我死?
那眼神便利刃般地扎在巧云脸上。
巧云的心,凛冽了一下,却不动声色将插在地板上的剪刀拔出来,说:不过是换一个同床共枕的人而已,犯不上要死要活的吧?
悠悠的目光就柔软下来:我知你在他的干洗店里投了资,我会督促他还你的。
巧云笑笑,站起来:在这世上,相比而言,金钱是最容易控制的东西,至少还可以有借有还,可是感情一旦交出去,就是要拿伤害来还的。
巧云离开老楼时,悠悠追出来:你来,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将爱情讨回去的?
巧云在院子里逗孩子玩了一会才答:不是的,我只是想证实一下是不是你,尽管我早就猜到了。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路过一家药店时,进去买了点安定药,出药店后,走了很远才发现方向错了,又折回去,回到理发店时,天已经黑了,她打开衣橱,把张良的衣服,一件件地叠起来,又将他送自己的小玩意也码在一只盒子里,装进一口大行李箱。
她化了个淡妆,换了件比较性感的衣服,在镜子前看了看,满意地笑笑,像有任何事情发生过一样,给张良打了个电话:今天晚上,你能过来一下吗?
张良想了一会说:还有必要吗?
你的衣服还有一些其他东西,我帮你整理好了。
张良说好吧。
巧云就去街上买了一瓶华东意丝林,她喜欢这种酒,柔软糯甜,不知不觉中,人就醉了,她将买回来的小菜摆上,又将酒打开了,把安定药片磨成粉末装进瓶子里,又把店门半掩着,等张良。
晚上8点多,张良才来,见摆在桌上的饭菜,就垂着眼皮说我吃过饭了。
巧云拉来一把椅子,把卷帘门放下:就算我为你饯行。
张良笑了一下:这话说的。还是坐下了,巧云倒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张良思慎了一会,也仰头喝了,巧云把自己的酒也倒进张良杯里:你知道我是不喝酒的。
说着就倒了一杯可乐,张良也没说什么,捏着酒杯底座,转来转去,后来,一瓶意丝林就喝完了,酒精唤起了他对巧云曾经的感情,把她拉到腿上:我对你好,是真的。
巧云就哭了,安定药发挥了做用,很快,张良就睁不开眼了,他努力支撑着下坠的眼皮说:我醉了,你帮我叫辆出租车。
巧云倩然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张良终于不能支撑,趴在桌沿上,香甜地睡了,巧云迅速将行李箱拖进储藏间,又打了悠悠的手机,听声音,她似乎已在半梦半醒之间,巧云说:张良和你说他要娶你吗?
悠悠说是的。
巧云又说:他说已经和我分手了吗?
悠悠还是说是的。
巧云就笑了,尔后,幽幽叹息道:看来,男人的话,真的不能信。
悠悠一下子就警醒了:你什么意思?
他在我床上。说完,巧云就收了线,她藏好酒瓶,又换上了件睡衣,凸凸的胸半裸在外,又将张良剥得像条光光的醉鱼,卧在她床上。
巧云半依在床上,抱着一本杂志看得心猿意马。
很快,悠悠就会杀过来,不然,她就不是悠悠。
果然,不过半小时,她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她顿了顿嗓子,说:来了,你轻点,他在睡觉呢。
她开了门,悠悠连看她都不曾看一眼,像一阵冰冷的风,从她身边旋过,想愤怒的小兽,她站在床前,紧闭着唇,眼睛瞪得很大,看沉睡的张良,巧云亦是不语,从床边捡起杂志,翻得哗啦哗啦直响:现实往往比誓言更有杀伤力。
悠悠用鼻子笑了两声:他说过早就和你分手了,而且还跟我发过誓。说完,就直直地看着巧云,目光像两柄利剑,扑面刺向巧云的脸,声音突兀地就柔软下来:你打电话给我,就是让我来看看这一幕,让我死了心?
巧云摇了摇头:我觉得自己很失败,我嫁的第一个男人有了别的女人,我爱的第一个男人早就娶了别的女人,要娶我的第一个男人遇上了另外一个女人,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悠悠瞟了她一眼,坐在地板上,盘腿,从手包里拿出一柄手指长的刀子说:我给你准备的,但是,我忽然地就不想让你受伤了。
她挽上袖子,右手握着小刀,一刀一刀地在腕上刻着,鲜红的血珠,一粒粒地滚过雪白的肌肤,落在地上,巧云看傻了,夜那么静,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张良的呼吸伴随着液体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地从她心上一路踏过去。
悠悠面无表情,好象刻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一块萝卜一块朽木。
巧云看得眼睛都直了,她大叫了一声,把沉睡的张良往下拖:我把他还给你了!
悠悠温暖地笑了一下,表情平和,像吃饱的孩子拒绝点心一样拒绝了巧云推过来的张良:我不要了,真的,我每一次遇到爱情就像虔诚的教徒遇见了上帝,可爱情遇见了我却像耶苏遇见了犹大。
巧云去夺悠悠的刀子,挣扎中,刀子将两个人弄得伤痕累累,望着满手的鲜血,巧云泪下滚滚,跑到储藏间门口,拖出行李箱,用力掼到悠悠面前:我骗了你,我让张良来拿他的东西,他喝的酒里有安定药。
悠悠冷丁地就抬起了头,看着巧云,又猛然地将刀子掷了过来,巧云一闪,刀子插在了墙板上,寒冷的刃泽一闪一闪地摇晃。
悠悠奋力将张良驮在背上,狠狠地在行李箱上跺了几脚:烂货!谁还要啊。
爱情会让女人力大无穷。
那天晚上,左左看了一会电视,觉得很是无趣,便看了看悠悠,他们已经很久没好好亲热了,每一次求欢,悠悠总是那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甚至在整个过程中他都不敢看悠悠一眼,只要一看,就会看见悠悠冷静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或是别处,就像一个手里做着事情,心思早已飞远的冷静女人。她冰冷的眼神,将他所有的热情,都生生地扼杀在半路。每一次,他都想,他再也不会这样了,再也不会让她看低了,可是,过几天,他就会忍不住想让悠悠看低一次,很多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地拥有了这个美好似巫的女子,只有做爱,只有做爱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她是自己的。
他们的卧室很大,儿子的小床也设在了这里。
他依在门上看,悠悠偎在儿子床上,似睡非睡,每当她感觉到左左眼里的饥饿,就会做出很悃的样子,再要不就是说身体不舒服。
左左明白,这是一种排斥,他静静地看着她,有些哀伤,想,如果自己不主动,这天晚上,悠悠会真的弄假成真地睡在儿子床上。
他正琢磨着找借口将悠悠抱到大床上,悠悠像被烫了一样,腾地坐起来,从牛仔裤兜掏出手机,她从不把手机放在外面,而且从来都设置在震动状态,因为她是个有秘密的人,有不肯给丈夫知道的秘密。
其实,自从她辞职,和她保持联络的人已不多了,她是那样骄傲的女子,又因为她婚后所拥有的生活比以往的朋友优越了很多,使她原本就不是很多的朋友又失去了一些,因为,有些时候,优越感是会对友谊产生伤害的。
优越总是相对而言,总有一些自尊太脆弱。
悠悠将手机扣在耳上,只说了简短的三句话,就收了线,像一阵风,从他的身边匆匆掠过。
望着她消失在夜雾中,他失神地揉了揉脸,这个电话,一定是与张良有关的,不需证实。
他失眠了,合衣躺在床上,手忽然觉得很空荡,想捏住点什么东西,否则,他的心就会荒掉了,他跳起来,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当他转到客厅,转到壁炉前时,他一下子就定住了,冷汗涔涔地落下来。
他颤抖着手,打开炉门,看到了三根铜丝,其中一根,已拧成了一圈,有些发黑了,他拿起来,用手指顺了一遍,它便发出了金灿灿的光芒,他放在鼻下嗅了嗅,觉得有股令人恶心的油脂味道,像条戴了太久不曾洗过的围巾。
他将它绕在指上,一圈又一圈地绕成一团,扔进壁炉深处。
他拿起另一根铜丝,放在口袋里,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心就淡定了,他在客厅走来走去,不停地喃喃自语。
再后来,他站在窗前,对窗台上的栀子说:你很快就有伴了。
栀子静静地,静默。
左左又笑笑说:你们是战友,都是悠悠爱的男人。
说着,他就沿着墙缓缓地滑了下来,他觉得生活就像个无底洞,爱情就是个深渊,他在不可遏制地下滑下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滑到底。
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样难呢?仰起头,问那株栀子,栀子还是静默的,像是在用沉默表达某种蔑视,左左就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渗了出来,冷冷地,落在地板上。
天渐渐地亮了,悠悠满身疲惫地回来了,她躲躲藏藏地将手背在身后,在她一转身的刹那,左左还是看见了她手臂上的伤痕,一道道地纵横交错,他用目光追着她,用眼神里的心疼和疑惑询问她:怎么了?
可悠悠就像压根不曾看在眼里,像只没头苍蝇,在每个房间间进进出出,左左不知她要做什么,她眼神里有坚定和茫然,好象自己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却知自己必将要为某件事破釜沉舟了。
左左默默地看着她,不声不响地给儿子调奶粉,调好了塞进儿子手里,让他自己抱了喝,就去刮胡子了,他一边刮一边看悠悠,看上去,她那么累,两眼时而无神时而偏执,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他心疼,本来,他想练习着去恨她去憎恶她的。
他是那样爱她,她却视他如鄙圾。
即便如此,他依旧恨不起来她,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了她的背叛才造就了她的痛苦。
他飞快地把胡子收拾利落,抱了抱她,说:累坏了吧。这句话让他觉得自己贱到了极点,无以复加地贱。
悠悠推开他:左左,你对我好是没用的,我知道自己很混帐。
她说这句话时,眼神像一柱僵尸,冰冷险恶,全身发抖。
左左把她抢在怀里:外面冷吗?天变凉了。说着,他推开了窗子:地上有落叶了。
悠悠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左左,你真的很爱我吗?
左左用力点了点头,可是,他的爱像水上的落叶,顺流而下,无根无基无所傍依。
爱一个人就希望一个人快乐是不是?悠悠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问。
左左定定地看着她,一阵钻心的疼袭上来,最令他恐慌的结局终于要到来了。
悠悠散开手,自语一样说:可是,和你在一起我永远不会快乐。
左左急急地拎起公事包:你不要说了,我明白。说着,就往门外冲。
悠悠追到门外:其实,你什么都知道的,总有一天,我要嫁给张良的。
左左匆匆来到街上,他仰望着整个城市,它越来越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每天早晨,所有人都离开了蜂巢去他们想要去的地方,每个黄昏,他们又纷纷回到这巢穴,可他的蜂巢,很快,就要毁掉了,他这只工蜂还在劳碌些什么呢?
脚步就缓了下来,他走走停停,最后,在一家早点店里坐下来,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说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转悠,不知这一天该怎样打发,买了包香烟塞进口袋,他的手触到了那根已被体温捂热了的铜丝,他的心,颤动了一下,像被冷水浇过了。
他慢慢走到花卉市场,买了一只蓝瓷花盆,又买了一株栀子,做成一单生意让店主喜得合不拢嘴,左左怅然地看着他:为什么别人的快乐都来得这样简单呢?
左左非常嫉妒他,嫉妒得想和他打一架,于是,他说了几句找茬的话,可,因为卖掉了最后一株烂尾市的栀子让店主的心情很好,无论左左说什么难听挑剔的话,他都笑得弥勒佛样。
左左只好恨恨地抱着栀子离开了,拦了辆出租车,回老楼,花了一中午时间把栀子栽好,悠悠一直站在他身后,念经一样地说着同一句话:我知道,你什么都很清楚,可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手呢?
左左埋头干活不搭理她。
悠悠恼怒地逼进了一步,脚几乎贴在他下蹲的屁股上:我们也算夫妻一场,我不想闹到法院,如果你一周内不答应我,我们只好法庭上见了。
左左端奋力地端起花盆,摇摇晃晃地搬进了客厅,搓了搓手上的泥巴说:你看,我又买了一棵,两棵栀子在一起,就不寂寞了。
悠悠抱着胳膊,翻了一下白眼,她生气的样子,很美,左左笑吟吟看着她,一想到她将落入别人的怀抱,而自己,将像块被弃的抹布一样被她忘记,左左的心,就一滴一滴地碎了。
他说悠悠……
悠悠挑了一下眉毛:想通了?
你也知道我什么都清楚,你知道我为什么忍着万箭攒心的疼也不曾为难过你么?
悠悠冷冷地哼了一声,美丽的小鼻子冲天仰着。
我不想失去你,就这么简单。说完,左左就一件一件地往下脱衣服,脏衣服被扔在地板上,悠悠惊恐地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疯子!现在是大白天,阿姨和孩子在院子里玩。
左左柔软地笑了笑,深情地看着她,悠悠又尖叫了一声,转身往院子跑,左左哈哈大笑着进了卫生间,他不过是想洗个澡而已。
洗完之后,他把脏衣服一一塞进洗衣机,然后,叫阿姨进来,把儿子从她怀里抱过来,递给她一个信封:阿姨,明天你就不要来了。
阿姨莫名地看着他:伊先生,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左左说:很好,但是,我认为由母亲亲自带孩子比较合理。
阿姨哎了一声,恋恋地走了,儿子在他怀里挣扎,像极力要逃出鱼网的鱼,左左将他贴到脸上,说:儿子,我是你爸爸。
儿子依旧挣扎,快要哭了,悠悠不在家,他脱衣服将她吓着了,她对他身体的抗拒,像抗拒瘟疫。
她从不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踪,左左猜得出来,想必她正在自助洗衣房里,站在一排隆隆做响的洗衣机前,和张良打情骂俏。
儿子终于哭了,左左只好把他放在床上,他在床上不安地爬来爬去,左左的心忽然悬了起来,象有什么事要发生,他的心,在喉咙的最浅处,一跃一跃地跳动。
他冲儿子伸了伸手,将儿子抱下来,放在地板上,然后,他蹲在地上,注视着儿子,渐渐,有微风徐徐的感觉掠过了心田,有种毛茸茸的东西在心上悄然滋生,迅速成长,它们起起伏伏地舞蹈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剧烈的疼,无限裂开,他痛楚地捂住了头,闭上了眼睛。
很奇怪的感觉,当他闭上眼睛不看儿子时,这种感觉就没了,当他再去看儿子,那种痛就再一次浩浩荡荡地袭来了,无可阻挡。
整个下午,左左周而复始看儿子,闭眼低头,黄昏袭来,他已被这种疼折磨得瘫痪在地板上,他无助地看着儿子,无助地任由着疼,在身体里翻江倒海地折腾。
后来,他在儿子饥饿的哇哇大哭中昏迷了过去,等他醒来,已是午夜了,他还躺在地板上,悠悠正安详地喂儿子吃米粉。
他坐起来,觉得头疼欲裂。
悠悠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保姆呢?
我辞了。
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把儿子带得更好。
悠悠象识破了他的诡计似地冷笑一下:想用儿子把我栓在家里?
左左什么也没说,起身去了厨房,厨房里冷冷清清的,像很久不曾有人进来过,他煮了两只水蛋,吃了,把晒干的衣服拿回来。
儿子睡了,悠悠追着他的影子问:伊左左,你明明知道我不爱你,你明明知道我爱别人,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左左头也不会地答:你爱不爱我那是你的事,但是我爱你。说完,他转过身,扶了悠悠的双肩:你知道吗?当爱情到达最高境界,它就成了一种信仰。
是啊,左左一遍遍在心里想,爱悠悠就是他的信仰,就像虔诚的教徒对上帝的信仰,所有的信徒都在膜拜上帝,可,他们不去计较上帝是否真的曾垂青过自己。
那天晚上,左左孤独地躺在床上,他的悠悠睡在了客厅沙发上,凌晨时,左左听到了悠悠的一声尖叫,他腾地坐起来,听见悠悠大声说:张良,你脖子上的项圈难看死了,快摘下来吧……
他歪着头,往客厅看了看,沙发上的悠悠焦躁地翻腾着身子,闭着两眼,两手在空气中摸来摸去,她在做梦。
左左就依在床头上笑了,他想,很快,张良就要死了。
他下了床,赤着脚站到沙发前,看来,她已不做梦了,睡态安详,不时笑一下,哏哏的,大约,她还在梦里嘲笑张良颈上的项圈吧。
他蹲下来,轻轻抚摩着她的脸颊,托起她垂到地板上的橘色长发,托在掌上,看它们在青色的月光里飞速地滑下手掌,他看傻了,轻轻地将唇覆盖到她的脸上,慢慢地吻着,悠悠翻了一个身,勾住了他的脖子呢喃着叫他张良,他的心,就给喊醒了,他看到了无限的绝望,就那么铺天盖地地砸了过来,让他无法阻挡。
他把脸贴在她的胸脯上,说悠悠我那么爱你,悠悠你让我怎么办?然后,他轻轻然地将她的睡衣吊带往下抹了抹,他看到了那对让让他心醉神迷的小鸽子,在她的胸前,颤悠悠地诱惑着他,他将鸽子粉红色的小脑袋叼进嘴里,温柔地爱抚着,睡梦中的悠悠呢喃着打开了她的身体,他慢慢地起伏着,看着睡梦中心驰神往的悠悠,他的心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这样美好的夜,这样美好的一切,都将因张良的存在而将离他远去了,他仰起头,大朵的湿润在眼里泅开,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尖利的惊叫,然后,他的胯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身体就跌在了地板上,方才还心醉神迷的悠悠醒了,她飞快地掩上了衣服,几乎是暴怒地看着他,用一种恨不能将他叼在齿缝里咬碎的声音恶狠狠地骂了一声:下流!
左左坐在那里,屁股上有种生生的疼在蔓延,却比不上心里的疼,它飞快地扩散,在一个瞬间将他的心疼冷了疼硬了,他站了起来,穿戴整齐,将手插在裤兜里,他一旦捏到那根冰凉的铜丝,心就镇定从容了许多,很多时候,他觉得那根铜丝就是他最喜欢的魔术道具,可以轻易地将他所喜欢的一切,变将出来,令他惊喜。
他打亮了顶灯,点了一根烟,将右手,一直插在裤兜里,看着悠悠,她已经飞快的换上了牛仔裤,并扎上了腰带。
左左温暖地笑了一下,说了对不起。
悠悠将头扭向窗外,左左说家里是不是有点空气不好?说着,他就拉开了窗子,窗外风声如诉,左左奋力地把烟吐到外面,又被风扑了回来。
悠悠说了声无聊。就躺在沙发上继续睡了。
从那以后,悠悠再也没穿过裙子,连睡觉时,都是穿着牛仔裤的。
第二天,左左下班后去巧云的店子,进门时,她正在给一位女孩做头发,见他进来,也没说什么,继续往一些塑料发卷上涂抹烫发水,左左坐在沙发上,点了烟,慢慢坐着,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父母为什么都那么迷恋香烟,原来,抽烟可以打发寂寞的,有它,干燥而漫长的寂寞便生动起来。
左左抽到第三根烟时,巧云就抹完烫发水了,她把女孩子的头套进罩子一样的加热器里,人就闲了起来,她站了一会,默默地看着左左,又到洗头池子那里洗了足足十分钟的手,才拿起一本杂志坐了下来。
加热器哧哧地往外喷着热气,将女孩子熏得昏昏欲睡,看样子她不肯睡,努力地睁眼,环视了一圈对巧云说:你男朋友真逗,竟然能看烟圈看半个小时,他像位诗人。
巧云就拿眼角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左左就笑,说:我是她弟弟。
女孩子就笑了,说:你们姐弟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巧云就啪地摔了杂志,冲左左道:你不回家看着你老婆出来瞎逛荡什么?
左左依旧是笑:我用孩子把她缠住了。
巧云叹了口气:其实,都没用,人家都郎情妾意了。
左左又点了一支烟:他真的不回来了?
巧云走到他跟前,劈手把烟夺下来,扔到一边:是的,他不回来了,你抽这么多烟干什么,要把自己毒死?
你是不是恨我?左左怯怯问。
是的,我挺恨你的,我想了想,我感情上的波澜好象都是你造成的,不知是我命不好呢还是你就是我的克星。巧云的眼睛红了,左左给她擦了擦泪,笑着说:悠悠永远是我老婆,你放心,她永远成不了张太太。
他看了一眼那位烫发的女孩,她的大半个脑袋笼罩在加热器里,已睡着了,脸沉沉地垂下来。
街上的路灯下,不时有人影匆匆掠过,左左呆呆地看了一会,说:姐姐,张良不仅配不上悠悠也配不上你。
说完就站了起来,将烟蒂扔在地上,死死地踩了一脚,走了。
巧云觉得那夜的左左特像一条游魂,脚下飘飘地,像醉了酒。
左左回家后,整栋老楼的房客们正在看新闻联播,间或,有嬉笑声从窗子里跌落下来,他仰头看一眼,晒台上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他想了一下,晒台上的葡萄应该紫了,那棵将枝叶伸展到晒台上的柿树上应该挂满了浅黄色的小灯笼。一年前,他,就是站在那里,就是在这样的一情一景下与悠悠甜蜜和睦,不过一年的时光,岁月就再一次打劫了他的幸福。
家里黑着灯,他摸索着开了门,家里静得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声。
他打开灯,看见了一地的狼籍,都是儿子的玩具,看遍所有的房间,悠悠不在,儿子香甜地睡在了床上,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他看了一会,觉得无边的绝望再次袭击而来,他晃了晃儿子,儿子依旧睡得很沉,他的呼吸是那样的均匀,任凭他怎样摇晃,都是只微微睁了一下眼皮,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左左心下大骇,匆匆找过一条毛巾被裹上儿子,然后拉开抽屉拿钱,打算带儿子去医院,可,当他打开抽屉,他看到了一只小小的瓶子,他拿起来晃了一下,里面装满了小小的颗粒,细碎的响声,是那样熟悉,他想起了他曾扔在市郊的那只安定药片瓶子,他看了一眼,心就冷了。
是的,是安定。
他放下儿子,将安定倒在茶几上,一粒粒地摆来了去数,正好99颗,那一颗去了哪里了呢?他看了看熟睡的儿子,一度无可遏止的寒冷,将他的心包围了。
他把安定药瓶子放回原处,上床睡着了,如同,对这一切,他都不曾知晓,他的食指和拇指,紧紧地捏着一根细软的铜丝,它沾染了他的体温,不再那么冰冷了,他觉得,这根铜丝,已经沾染了一些人的灵气,比如他的阴冷细腻。
悠悠是半夜时分回家的,她蹑手蹑脚地进来,蹑手蹑脚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左左嗅到了一股男人的体味,从她的每一个毛孔里扩散出来,一阵阵地,向着他,扩散而来。
早晨,他站在沙发前,望着面朝沙发靠背的悠悠说:今天晚上,你不要出去了,我们谈一谈吧。
悠悠头也不回地问:谈什么?
我和你和张良之间的事,总要有个了结不是。
悠悠腾地坐起来,直直地看着他,有些逼视的味道,左左温和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