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系列的变故让所有人变得愈来愈沉默,左左想,他应该做点什么,给无望的寒冷添一些喜气。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他早早起了床,去街上买了一束火红的玫瑰,拿出早就买好的戒指,他想向悠悠求婚,而且做好了被她拒绝N次而他要坚持求婚到N加1次的打算。
等他回到老楼,卧室里只剩了香水味,悠悠上班前是要洒香水的,她总是和窗台上的那株栀子一样,将家里的空气染香。
望着空荡荡的家,他兀自笑了一下,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悠悠的商场,他想,当着悠悠的同僚以及顾客的面,他单膝跪下求婚,才显得更有诚意,这是多么能满足女孩子虚荣心的场面呀。
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是不喜欢被求婚的,那一刻,她们是货真价实的女皇,掌握着对一个男人幸福的生杀大权。
商场里人很多,左左运了运气,向悠悠走去,他想,最坏的结局就是悠悠把玫瑰摔到他脸上。
他的预计出了错。
悠悠接过他呈上来的玫瑰,很乖巧地伸出了左手无名指,任他无比顺利地将戒指套了上去,她翘着兰花指看了看戒指,说:钻石挺大的。又抓过他手:待会,连结婚戒指一并买了吧。
左左呆呆地看着他,轻易就到手的幸福并没有让他快乐,反而,有些失落,他怔怔地看着悠悠:求婚的程序大约就这么多吧?
悠悠看着她,忽然吃吃地笑了:是啊,如果你想再多一道程序,我可以满足你。说着,她就将套在指上的戒指往下褪,左左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不要,我只是不相信幸福这么简单就来了。
悠悠淡淡地说:连栀子都能在冬天开花,我还有什么不可以?对了,我们早点登记结婚吧,忘记告诉你了,我怀孕两个多月了。
左左望着她,身心一下子涣散开来,这一刻的到来,轻易而随意,让他想起了米兰坤德拉的那本著名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原来,在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这样多的不能承受之轻,人,可以在生命之重下匍匐而行,却承受不起某种顺手一捻便是到来的幸福感。
他忽然觉得爱情就像一场马术表演,所有的意义都随着表演的结束而消逝。
左左想从悠悠眼里找到将为人妇的幸福感,却是徒劳,这应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可是,为什么,他们竟是这样平静?甚至,悠悠还特意跑到珠宝柜台那边,去和那些标价过万的钻戒比大小。
左左看着悠悠的背影,心在忽忽往下落,不知道它将落到哪里,只是觉得两侧生着冷冷的风,飞快地下坠。
他拿起柜台上的香水瓶子看,一只只的瓶子看完了,悠悠还在那里比较戒指,难道在悠悠眼里,那枚戒指的价值比他这个人更有意义吗?
他不敢多想了,走到悠悠身边,将她翘起来的兰花指攥在掌心,又塞进口袋,感伤地望着她的眼睛:悠悠,别这样。
悠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怎么了?我这样怎么了?
如果我能够,我愿意把世上最大的那颗钻石送给你,但是,你知道我不能,我只能送你这样一枚,我的爱,超过了它的价值,它只是个信物不代表爱情的重量。
悠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小家碧玉样的,跟左左回到柜台,然后,她看着左左,说:你不会反悔吧?
左左说反悔什么?
悠悠凄然地笑了一下:娶我。如果你不反悔了,我想重新计划一下自己的人生。
左左紧紧地抱住了她,吻着她的头发说:悠悠,你这样说会让我心疼的,爱你,是我的理想。
悠悠也使劲点了点头,从左左的怀里挣出来,拉开柜台后面的橱子,掏出一只方便袋,往里塞东西,塞满了,一把塞进左左怀里,左左说: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悠悠正色道:以后,我再也不要站在这透明的怪物后面向每一个路过我的人陪笑脸了。
左左问:然后呢?
和你结婚。
说着,悠悠就推了推左左:你去商场休闲区等我,我很快就好。
悠悠脸上的兴奋很平实,左左忽然地觉得,她那么具有运筹帷幄的才干,只是一直没显露出来就是了,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她是一瓣在糖水里泡久了的脆弱橘子呢?
很快,悠悠就来找他了,一脸终于翻身得解放的胜利颜色,把手插进左左的臂弯里:我们在外面吃饭庆祝一下吧?
左左带她去了广西路上的红房子,红的方砖红尖顶,很像安徒生童话里的森林城堡,他曾无数次幻想带悠悠到红房子吃烛光晚餐,在悠扬的小提琴声中,他优雅地向悠悠求婚,那时的悠悠,应该娇羞地低下头去,将无名指探到他面前。
可是,这一等就是四年,四年之后,百年的红房子已换了主人,亦不再经营西餐了,改营甲鱼汤,重新装修的红房子毫无格调可谈,像资深贵妇遭遇突兀破落,被下等妓院买去做了浓妆艳抹的卖笑女子。
左左想了一桩心愿。
坐定,叫了甲鱼汤,他面沉似水,悠悠对甲鱼无比憎恶,那天晚上,他们望着甲鱼汤,也很少说话,两个人眼里都是深深的忧伤,挥之不散。
定型的未来没让他们快乐,也没幸福感。
他们什么也没吃,空着没饥饿感的胃走回家,上台阶时,悠悠说你背我上去吧。
左左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弯下腰,蹲在那里,悠悠爬上来,伏在他的背上,说:据说谈恋爱的人,男人总要背女孩子一次的,可是,陈年不能背我,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在街上连手都没拉过。
左左默默地往上走,一直到了房间里,才将悠悠放下来,然后,他们就那么坐着,老楼有点嘈杂,一到晚上,各家各户的人都回来了,人声搀杂在炊香里,四处弥漫。
悠悠坐了一会,说:我们选个日子把婚礼办了吧。
左左说好啊,忽然地,他就觉得自己陷入了被动,埋着头,一下一下地挑弄指甲,忽然的,一只靠枕砸了过来,他看见了悠悠气咻咻的脸: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你后悔了?我告诉你,后悔也晚了,我已经辞职了没退路了,也告诉那些想看我出洋相的女人们说我要嫁给一个根本不需要我赚钱添补家用的男人了……如果你反悔了我就去死!
左左就笑,觉得过去的悠悠又回来了,悠悠一生气,就显得声动起来了。
他一把将悠悠拉进怀里:我等了你四年啊,怎么会反悔?
你不会算我的旧帐么?悠悠忐忑地看着他。
如果那样,我等你做什么呢?我的理想就是爱你,真的。
婚礼是盛大的,参加婚礼的人很多,左左的嘴,笑到耳后去了,悠悠表情平淡,仿佛她不是新娘而是新娘的一个远方亲戚。
左左有些黯然,恍然间觉得,这场婚礼只是让他在法律意义上拥有了悠悠的身体,而悠悠的心,不知在哪里流浪。
巧云也来了,带着他的未婚夫,一个相貌挺拔而干净的男子,看到他第一眼起,左左的心就跳荡了一下,他和陈年的神采相貌竟是那样的相似,而且,当悠悠的目光与他相遇后,他明显地感觉到悠悠的手开始发抖,从那以后,他的新娘子就心神不宁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扭转了头,穿越了众人的脑袋去看那张似曾相识的脸,那时,左左是如此地憎恨巧云,他并不需要她像个母亲一样在婚宴上周旋打点,只要留在她未婚夫身边,就够了。
婚礼进行到中场时,热闹的场面,被一声尖叫刺破了,左左紧紧地握着悠悠的手,顺着尖叫声望去,就见陈太太抱着一盒精美的礼物,晕倒在婚宴大厅,左左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发现她刚好倒在巧云未婚夫的位置旁。
他拔开众人,掐了掐陈太太的人中,她悠悠醒来,眼神飘到巧云未婚夫脸上时,就定住了,像见了鬼,她抬起手,指着他,喃喃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巧云的未婚夫讷讷着不知所以然,悠悠站到他对面,静静地望着他,一直望到泪流满面:你是……
巧云笑盈盈地挽起了男子:我未婚夫张良。
悠悠喃喃着道太像了,太像了……
陈太太更是拉着张良的手,上下打量:是的,但是,你比他年轻多了。
说罢,她叹了口气,拉着悠悠的手,转到酒店的僻静角落,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塞进悠悠手里。
就当我替他赎罪了。她态度诚恳,眼神望了她,在等她打开来看。
悠悠浅笑了一下,把礼盒在手里翻转了几下,没开,只说:好的,坐下吃杯酒么?
陈太太摇着头说算了,悠悠就笑着对左左说:我们送送陈太太吧。说着就挽起左左,摆出送客的姿态,陈太太便有些尴尬地告辞了,还未出门,就听见砰的一声,拐过门廊时她用眼角扫了一下,见她千挑万选的礼物,被扔在地上,像个人见人厌的乞丐,被冷落在热闹的场面之外。
婚礼的下半场,悠悠很恍惚,左左能感觉到她心神不定,甚至也能清楚地看得出,张良已注意到了悠悠对自己的关注,他的目光,像京剧小生一样,不时的,从眼角游过来,直扑新娘子裸着的肩。
忽然地,左左就有了被再次推向绝境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的转来转去,试图用身体切断他们在空气中相互交流的目光,左左都能感觉到,他们已在心领神会的眼神里相互拥抱了接吻了甚至交欢了。
他死死地将悠悠的手攥在掌心里,却攥不住悠悠的心,她的心思,像元神出壳,已离开了肉身,和那个叫张良的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相欢嬉戏。
敬酒才刚开始,还有诸多程序需要例行。
左左的心,已冷得抖了,恨不能冲上前去,一把揪起张良的领子,提着他,像提一只赖皮狗,扔到酒店外面去,他的到来,他的行径,不仅亵渎了左左的婚礼也亵渎了巧云对他一腔深情的相许。
左左努力在脸上堆砌着虚浮的笑意,放下酒杯的瞬间,便攥紧了拳头,眉头拧在一起,他的额上,有冷冷的汗珠,细细的渗了出来。
巧云说左左你热吗?
那是初冬,正是穿羊毛衫的季节,初冬的风钻进羊毛衫的针织孔,冷风在皮肤上隆起了一曾毛刺刺的鸡皮疙瘩。
左左摇摇头,无处发泄的愤怒让他的牙齿有些发抖,他的新娘子的眼睛正拐过了三四个脑袋的阻拦,与张良的目光相互交错。
巧云摸了摸他额头:这么冷,左左你不舒服吗?
左左飞快地点点头,现场又出现了一片混乱,到处响着拖椅子的声音,很快,人们给左左让出了一条道,左左在众人的簇拥下往门口走去,这时,他听见有人说:新娘子,别发呆了,快去照顾你的新郎倌去。
悠悠才恋恋地,一步三挪地走到花车边上。
回老楼的路上,悠悠一直望着窗外,左左讨好地拉了拉她的手,她不动声色地抽回去,抱在胸前,自语说:有点冷呀。
左左说,我也是。
新婚的第一夜,他们各自躺在床的一角,挑选婚床时,悠悠特意要了一个最大的床,大得他们可以各睡一边,相互无有干涉。
左左的婚假休得毫无意义,每天早晨迟迟醒来,从各自的方向望着窗子,将窗上的晨曦望成了阳光后才懒懒地起来弄东西吃,有时,左左会抚摩着她日渐隆起的小腹问:答应嫁给我,是因为腹中的孩子还是因为陈年的失踪让你死心了?
悠悠用鼻孔笑了两声:两个原因选其一,你希望我选哪个?
你哪个都不选,就说因为你爱我。左左满眼希冀。
悠悠就笑着滚到一边去了,软软的大床像云絮,吞没了她,她就像隐藏在洁白云絮里的天使,张着单纯的眼睛,望着他笑,笑得眼泪都滚出来了。
左左的心,如同在被千刀万剐,每每这时,他就会嗅到浓郁的栀子花香,鬼魅般地在房间里蔓延开来,在一些夜里,他看见悠悠赤着脚站在栀子花前,俏丽的小鼻子凑在盛开的栀子花上,脸上荡漾着陶醉的表情,媚眼似飞,柔情万般,他颤声喊:悠悠。
悠悠不理不睬地继续嗅花香:这香味把我唤醒了……
一声悠长的叹息,像幸福的呻吟,在午夜里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
悠悠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她并没有即将做妈妈的喜悦,常常在镜子前一站就是半天,尔后,再痴痴地问:左左,我是不是很难看?
左左就圈着她的肩,和她一并站在镜子面前: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天使。
可是,为什么陈年不要我?悠悠回过头,哀哀地看着他。左左的心,如万箭蹿动。
在家赋闲的悠悠非常地具有商业才干,她建议让楼后的平房继续原来的使命,装一台小型锅炉,这样,整栋老楼的取暖问题就得到解决了。
左左不同意,说工程太浩大了,不想折腾,悠悠便不再和他商量,第二天就找人来设计老楼的供暖图纸,然后,借口老楼要装修,通知所有房客另行找房居住。
左左懒得操心,就由着她折腾了,只是,接下来的日子,总有老楼的房客在街头等着他下班回来,见着了他,如同见着了亲人,一把拉进街边的茶馆,声声句句全是对老楼的留恋和生活的艰难,左左听得心生悲凄,回家去和悠悠讲,被悠悠劈头一顿呵斥,他便任凭房客门怎么拉怎么拽,都不肯去茶馆里坐了。
走在路上,他想,生活就是一门妥协的艺术,人总要向一些东西妥协的,譬如,母亲向父亲的花心妥协,他向悠悠内心深处的爱情妥协,只有这样,生活才能安了。
这样想着,他就觉得自己老了,耳道里整天响着落叶的簌簌声。
两个月后,老楼陆续地空了,施工队伍进驻了老楼,老楼整天尘土弥漫,悠悠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又宽又硬的藏青色工作服,一刻也不松懈地盯着工人们忙上忙下,又趁这个时候,将老楼一些该换该修的木质楼梯和门窗修整了一番。
繁忙的老楼显示出一片蒸蒸日上的景象,下班后的左左站在院子里,抽一根烟,微笑藏在细长的眼里,像个对生活充满了感恩的迟暮老人,神态祥和而满足。
那株栀子被搬到院子角落里,亦是生长得快活。
周末,他和悠悠正在三楼的晒台那里检查新换的晒台栏杆,冷丁里,悠悠飞快道:你就说我不在啊,随便说我去了哪里,反正别说我在家。说着,身子笨重的悠悠就像一阵轻烟,消失在楼梯口。
左左正纳闷,就听院子里有人喊他,是巧云,挽着张良站在院子里,仰头看他,他招了招手:你们上来吧。
他终于明白,悠悠跑得这样快,是因看见了巧云他们,而她,穿得是那样的狼狈,看上去整个人都灰头土脸,一贯在形象上要好的她,便不想见他们了。
巧云和张良站在晒台上,张良抚摩着光秃秃的葡萄藤蔓说:夏天在葡萄架下浅斟一杯,想必是很有情调的。
左左满心厌恶,假做没听见,只是望着巧云暖笑,问她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巧云指了指张良,他一直想来拜访你们呢。
左左哦了一声,依旧没看张良,他拉着巧云的手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问她最近生意如何,忽然,就听身后的张良喊:怎么没见新娘子?
她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左左冷冷说,心想,拜访我们是假的,找机会与悠悠眉目传情是真吧。
他把蒙在沙发上的帆布扯开,让巧云坐,自己,却垂着手,站在那里,突然体味了什么叫坐卧不安,他担心,在晒台上的张良会不会无聊地挨个房间转,若是的话,他定会看见悠悠的。
左左不相信爱情是有续集的,以为那不过是杜撰的故事,专骗那些情窦初开的年少男女的。
他以为陈年死了,悠悠的爱情理想也就随之湮灭了,却不曾想突然之间冒出个张良,以爱情续集的嘴脸出现了。
巧云坐了片刻,就站起来,环顾了一下房间,说:我第一次来你家。
左左说:我爸爸虽然花心,但他不会把女人带回家。
巧云脸色刷地就跌了下去:左左……
左左歉意地笑了笑:如果你未婚夫是别人多好。
巧云纳闷:怎么说?
左左耸耸肩:没什么,只是我不喜欢他而已。
巧云理解性地笑了一下,说:他对我还满好的,他倒是满喜欢你。
左左面色凛冽地看着巧云:我不需要他喜欢,他喜欢的也不是我。
他一直央我带他到你家做客呢。
左左冷冰冰地环顾了房子说: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又赌气般地执拗说:他想见到的人并不是我。
巧云愣愣地看着他,左左负气地望着她,不甘示弱的样子。
巧云觉得没趣,兀自转来转去地看,暖气管道已经走好了,墙壁也恢复了原状,只是,因为打孔而飞得到处都是的尘土还没来得及收拾,到处都是灰蒙蒙,让老楼呈现出一片破败的景象。
她转到壁炉前,弯下腰去,说:这壁炉的工艺真漂亮。
左左就像心头被马蜂蛰了一下,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了她胳膊,拽到一边:巧云姐姐……
巧云就笑:不就看看你的壁炉么,难道壁炉里藏着旧时代的金条?说着,就要去拉炉门。
左左几乎用哀求的声音叫道:巧云姐姐。
巧云惊异地看着他,觉得莫名其妙,末了,终还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算了。
怏怏往外走,站在走廊里大声喊张良,张良……
张良不应声,左左就噌地奔到二楼,张良和埋头讪讪傻笑的悠悠说话,他的锐利尖刻的悠悠,在张良目前,卸下了目光中所有的武器,张良也讪讪笑着。
左左一把拉过悠悠,头也不回地往三楼走,然后说:张良,巧云姐姐喊你走呢。
他拉着悠悠到了晒台上,悠悠低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忙了一上午,她脸上满是尘土,被眼泪一冲,湿哒哒的灰尘让她看上去像只花猴子。
左左依着崭新的木栅栏,点上一根烟,慢慢地抽,她一直在哭,一脸悔恨地哭。
左左想,她是不是后悔嫁给自己呢?他的心,沉甸甸地压在那里,动不了。
许久,他听见巧云在院子里喊:左左,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左左歪了外头,看见巧云挽着张良的胳膊,一副妻贤夫良的姿态望着他,向他摆手。左左用嘴角笑了笑,也摆了摆手,顺手,将烟蒂扔到了楼下。
他站到悠悠跟前,圈着她日见丰硕的腰身说:悠悠……
悠悠恼怒地推开了他:你口口声声爱我,可是,你看看我!难道爱老婆的男人忍心让老婆变成这副德行?
悠悠拽着身上灰仆仆的男式工装,又一把揪下头上的鸭舌帽,扔在地上,狠狠地拿脚踩:你让我这副德行见人,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怀孕让她像只愤怒的企鹅,笨拙中不失敏捷地咆哮着。
左左想说是你要重新收拾老楼的呀,我没让你做这一切呀,你的工装和鸭舌帽是从哪里搞到的我都不清楚呀?
可,他终还是将这些话憋在肚子里了,任何时候,真理总是站在悠悠那边,谁让他爱她呢,爱得那样地犯贱,他只是有些难受,他看着悠悠,眼睛空洞茫然,像三九雪天,轻飘而冷凝的雪花,在不停地落,他是明白的,悠悠的愤怒不是因为嫁了他、也不是因为他由着她做了很多粗糙繁杂的事情,而是,她在找借口发泄,因为刚才,她这副粗糙不堪的面目被张良看在了眼里。
这才是她心底里最真实的不能宽恕。
她对张良有种种暧昧的联想,有着无数种可能的未来,都蓬勃在心里,当女人心仪一个男子,就会想把最好的状态呈现在他面前。
望着悠悠,左左觉得爱情像匹烈马,将他驮到了一个新的战场,他又是多么地想解甲归田,享受平淡人生。
却不能,为什么美好只是梦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