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的冬天一向都是笼罩在迷雾里的,但这几天,却出乎意料地云开雾散,太阳暖洋洋地照着,把个寒冬照得像春天一样。
李涵章和江辉琦、周云刚分手后,先去武侯祠附近的一个杂货市场上买了一个账本和算盘,然后拿着那个军管会新发的身份证件,住进了小通巷的一个极不显眼的客栈里。在登记的时候,他试着用了用袍哥人家的暗语,果然,店老板和小二都是哥老会的弟兄。李涵章为求清静,选了一个静僻的单间,安然住下。他深夜悄悄地离开锦江河边的那处宅子,本来就没有预定的去处,住在这里也是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再走一步,所以,不光多给了店老板一些钱,还私下给小二塞了些好处。自古就有“没有杀爹心,不当生意人”一说,店老板和小二都是老江湖,见李涵章出手大方,对他照顾得也就格外的殷勤周到。
李涵章晚上在客栈里睡觉,白天就出去到处转悠,打探消息。
常年的多重身份,让李涵章敏锐地嗅出了眼下的境况,尤其是和江辉琦、周云刚分开之前,他们在纯化街口遭到的那番盘查,更让李涵章觉得,无论他决定到哪里去,走之前都必须先搞清楚现在的局势到底怎么样了。
有了军管会换发的新身份证件,李涵章再出门,方便了许多。在成都的大街小巷转了几圈后,李涵章发现,解放军早在12月30日就进城了,军管会也成立了,而且,马上又要过大年,所以成都的大街小巷到处都贴满了欢迎解放军、拥护共产党的花花绿绿的标语,到处都有人在唱歌跳舞放鞭炮。
李涵章看着这些情景,心里有了一种日暮西山的悲凉感。这样的场景,让李涵章想起了四年前抗战胜利的时候。
那昔日的一切和眼前的这一切是多么的相像啊!一样是锣鼓喧天中夹杂着人群的欢呼声和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一样是满大街扬眉吐气、喜气洋洋的人们的笑脸。李涵章看着看着,似乎忘掉了这些人为什么欢庆胜利,竟在内心里和他们一起欢呼起来。李涵章渐渐地似乎把自己真正的身份忘掉了。他好像也被感染了。这些天来,他的脸上居然第一次有了笑容。也许江辉琦和周云刚离开自己之后,他潜意识里觉得这里再也没有人认识他,他可以和那些唱着歌跳着舞的人一样,尽情地欢笑了。
然而,短暂的放松随即带给他的,却是精神上的更加紧张:抗战时期,他参加过台儿庄战役,为前线的将士送过辎重,为自己的民族和国家浴血奋战过!但仅仅几年后的今天,他手上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
他知道在这个欢乐的海洋里,自己不配享受丰收的快乐,只能接受秋后的判决。此时的李涵章,已经不再是一个阔茶叶商了,而是一个穿着青布老式棉袄的中年小商贩。他就这样被人流夹裹着,在欢天喜地的成都街头看别人的风景,想自己的心事。
走到一个转弯处,李涵章觉得身体很累、心也累,正想回客栈去休息,突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暗地里吃了一惊,几乎没有用脑子想,手就已经伸进怀里了。就在手指触摸到枪把子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被人按住了,一个人影紧贴着站在了李涵章面前。
李涵章瞄了一眼,竟是总部迁回南京时,从自己手下调去二处的苟培德。刚才还觉得在成都,再也没有人认识自己了,哪料到还没有一上午的工夫,就碰到了昔日的下属。
还好,要不是苟培德手快,李涵章的枪一亮出来,那麻烦就大了。李涵章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他们,忙把他拽到一个僻静的街角,问:“你不是走了吗?咋还在这里?”
“此地不安全,我们找个地方说话。”苟培德捏了一下李涵章的手腕,轻声说。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去了附近的一家小茶馆。茶馆很小,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在经管,既是老板又是小二,一见有客人上门儿,忙来迎接:“客官,喝茶啊?”
“唱歌喊口号,吆喝得口渴。”苟培德走在前面,应付着店老板,“外头那么热闹,为啥子你这里的生意这么冷清呀?一个人客人都没有。”
“莫说客人,就是我家里的人,也都上街去了,只留下我守摊子。”店老板边往茶碗里沏水,边支应他们俩。
李涵章四下里看看,见最里面的座位一面靠墙,墙上有一幅标语:“欢迎人民币,禁止用银元。”一面靠窗,窗外临街,闹哄哄的声音正从那里传来,边疾步走过去,先靠墙坐下。
苟培德跟过来,在李涵章对面坐下,两人假装看窗外的游行队伍。店老板端了沏好的茶过来,李涵章摸出几张人民币递给他说:“我刚才看见街头转弯的地方有个打锅盔的,忘记了买。烦请哥子帮忙跑一趟,要两个混糖锅魁、两个椒盐锅盔。”
“要得,要得!”在这样的茶馆里,客人经常会央请店老板帮忙买烟买小吃,一般都会给点儿赏钱。
看到店老板出门了,李涵章盯着门口,问:“咋回事?”
苟培德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片子,喝了一口茶后,这才擦了擦嘴巴答话:“他妈的,老子紧赶慢赶,算是没耽误时间,可根本上不了飞机。你是没见那阵仗,有钱的,把金条当萝卜往外塞,买通了机场的人从后门进去;有势的,端着枪押政治犯一样从前门进去。像我们这样的,七不挨八不靠,拿钱没那么多、举枪又势单力薄,根本挤不到前面去。那场面,头顶上箱子、衣裳、首饰乱飞,鬼哭狼嚎的。”
“两个机场我都去了,可以想象。”李涵章一边听苟培德发牢骚,一边一直看着门口。喝茶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唉,可真是‘树倒猢狲散’啊!这……这也倒得太快了,我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还一心指望着往前奔呢。主任,您现在是将军,兄弟我还只是个上校。不过,现在看来,官儿是越小越好哇。不过……呵呵,吃我们这碗饭的,官儿大官儿小有啥区别?主任,这几天,军统和中统没走成的人都去军管会自首了,您有啥打算?”苟培德只喝了一口茶,大约是嗓子润开了,之后就一口没喝,嘴角冒着白泡,伸着脖子问。
“哼,你自己刚才也说了,吃我们这碗饭的,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最明白。自首?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兄弟,实话告诉你,我不想自投罗网,我想大家还是各谋生路的好。我们身上背的债太多,一旦自首,他们肯定饶不了我们。就这样吧,躲一日算一日,多活一天算一天。真是哪一天被抓住了,只好眼睛一闭,等死。不过,见到熟人,老子还是说已经去登记了——怕被告密啊!”
李涵章把茶碗放在桌子上,放的时候,手有些重,“砰”的一声响,把苟培德吓了一跳。他缩回头,左右摇晃着,说:“是啊是啊,说的是啊,唉……”
话没说完,茶馆门外响起脚步声,李涵章看了苟培德一眼,说:“兄弟近日又有啥好买卖?年关近了,要赶着紧挣钱呀。”
说话间,店老板捧着装了锅盔的土黄纸进来,笑嘻嘻地放在两人面前:“客官,才出炉的,热乎乎的,巴适哦。”说着,就从口袋里抓出没用完的零钱要往桌子上放。
李涵章按住他的手,说:“哥子跑腿了,就当兄弟付的力钱,收起。”
店老板的腰弯得像虾米,双手捧着钱,边往后退边说:“谢谢客官!谢谢了!”
李涵章和苟培德于是就着茶啃起了锅盔,吃完后,各自分手,找出路去了。
回客栈的时候,经过一条小河边,李涵章看到河坡上围了一大群人,便也挤了过去。他个子高,一眼就看到有人光着腿杆趴在水面上,像是在摸鱼,忙问左右来得早的人:“他这是在干啥啊?”
“那是个特务,在摸枪。”旁边一个年轻学生说。
“特务呀?为啥在这里摸枪呢?”李涵章半天没有回过神儿来。
“他是个莽特务,遇到鬼了,把枪扔了才去自首。结果登记的时候,被问起枪在哪里?他说扔在这里了,哪有人相信?被押来摸。我们是一路跟来的,好耍哦,大冷天的把枪扔在水里,活该他受罪!”年轻人幸灾乐祸地说。
李涵章看着那个可怜的胆小鬼,心里骂道:枪是可以随便乱扔的吗?真是些没素质的土包子!
可是,今天自己在这里看他,说不定,明天别人就会在另一个地方这样看自己啊。想到这里,李涵章打了个寒颤,赶紧挤出人群往客栈走。
没走出几步,竟迎头碰到二十军的两个熟人。怪自己光顾了在肚子里骂那个在河里摸枪的家伙,没顾上打预警,等发现他们时,已经几乎要面碰面了。李涵章左右看看,根本无法躲开,只好迎上去,没等二人开腔,先问道:“你们两个好久来的呢?去军管会登记了没有?放心吧,我已经去登记了,把自己的情况交待清楚,就没事儿了。”
两个人得意洋洋地说:“你还不知道吗?二十军起义了,像我们这样的老骨头,没法子留在解放军的部队里,人家给我们开了起义证明,还给我们发了遣散费,想回家的,还给开返乡证明,安置得巴适哦。我们现在打算拿着这些遣散费去做生意。李主任,你好久来的呢?”
“来了好几天了,也找了个小营生做着。”李涵章和那两名老兵聊了几句,赶紧和他们分手,转进小巷子,东拐西拐,到了一家邮局的墙角处,借故提鞋子,回头打望了一眼,确信他们没有跟来,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有些饿了,便一路走一路留意找饭馆,打算寻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先吃顿饭。
走过几条小巷子,李涵章隔着街道看见对面有家名为“回味香”的小饭馆,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他心里想,人多的地方不显眼,比较安全。于是便左右看看,过了马路。
进了饭店,一眼看到饭店里面是厨房,外面摆了四张桌子,店面不大,可干净整洁。店里只有一个师傅一个小二,可客人却有七八个。他选了靠墙的位置坐下,心里想着吃什么好。
“海师傅,真没想到啊,这辈子还有福气吃您老人家亲手做的菜。”隔壁桌上的人正跟师傅说话。
既高又瘦的那位姓海的厨师已经做完了客人要的菜,正坐在靠近厨房的一张桌子旁休息,听倒这话,笑着说:“人家起义了,不要那么些厨子佣人了。我后半辈子就指望这家小店养老了,以后啊,你要多来捧场哦。”
店小二是个年轻小伙儿,看见李涵章在四处张望,走过来问:“客官,你想吃点啥?”
李涵章想了想,说,“来碗牛肉面吧。”其实,只要有条件,他是个很讲究饮食的人,只不过现在这样的境遇,他不敢讲究。
“好嘞!”这边小二答应着,那边既高又瘦的海师傅已经起身转到灶台后面去了。
李涵章回想着海师傅刚才的话,心想,他先前应该是某位大人物的“御厨”。现在,那人起义了,他便因此失了业,才出来自己开饭馆儿。
过了没几分钟,小二就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过来了。隔着老远,牛肉的香味儿就扑鼻而来,李涵章忍不住叹道:“哎呀,好香啊!”
邻桌的人听了,转过头来笑他:“第一次来吃吧?海大师傅,回味香,记清楚了,以后常来吃,这可是我们川菜的头一份儿!”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我相信,我相信!”李涵章点着头,取了筷子开始吃面。吃到嘴里,果然面筋汤厚,肉香味儿和面香味儿混在一起,一落进肚子里就浸透了五脏六腑,真是巴适得很。
“海大师傅,听说城防司令盛文和稽查处长周迅予带着一帮人开到西康打游击去了?”有人问。
海师傅笑笑,说:“不太清楚。”
那人不死心,接着又问:“海大师傅,听说警备司令严啸虎被抓了,是不是真的啊?”
海师傅笑笑,回答:“这些事儿,你得看布告去,不该来问我。”
“那,听说潘文华在广元起义是他儿子潘新华策划的,这个您不会说也不知道吧?”还有人接着问,似乎不从师傅嘴里掏出点儿消息来不肯罢休。
“是,这我知道,那件事情还真是他儿子干的。潘新华早就是共产党了,他的这个身份,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海师傅这次没有打马虎眼儿,很肯定地说。
李涵章一听这话,一口牛肉汤差点没呛到气管里,害得他咳嗽了半天才缓过劲儿:他太意外了,干了十多年中统特工,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潘新华是共党的消息。
李涵章想到这一点,有些心灰意冷,再吃那牛肉面,就觉得味同嚼蜡,于是,匆匆地扒拉了几口,付了钱,默默地出了饭馆,没精打采地往客栈走。
回到客栈,睁大眼睛躺在床上,李涵章心里只盘旋着一个问题:下一步,我能去哪里安身呢?
从确信无望登上去台湾的飞机那一刻开始,这个问题就像紧箍咒一样折磨着李涵章。躺在客栈里,他微微闭着眼睛,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几天来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场景,像月份牌似的一页一页从他眼前晃过。
李涵章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张大网中,这张网正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紧得叫他呼吸困难。
能去哪里呢?去西康?
刘文辉起义后,将部队全布置在了川康边境上,把住进康藏的路,要是从那里过,不等于是自投罗网,让刘文辉多了一个向共党邀功的筹码吗?
去海南?
万里迢迢,过江渡海,人生地不熟。
去云南?
卢汉也已经起义,昆明机场绝难再有飞往香港和台北的飞机起航……
不过,躺在客栈的小床上,李涵章认真地梳理了自己钱半生的脚印之后,还是认为自己对中缅边境相对要熟悉一些,毕竟抗战期间,他去印度和缅甸视察远征军军邮时,走过那里;而且,云南的边境线比较长,山高路险,草深林密,从那里找突破口,应该相对容易些;更重要的是,离开重庆时他就知道,海外党部的联络站就在西贡和密支那……
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想办法混出成都,然后出川去云南,再从云南去缅甸。
要走远路,就得准备足够的盘缠。天亮后,李涵章揣了一百块银元,打算去一趟安乐寺。他把两支手枪以及剩余的银元藏在床头篾栅子和草卷之间,胡乱铺上毯子,又躺上去睡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先是把铺盖揉成一团堆在床头,然后把账本和算盘看似随意地扔在铺盖旁边。说是随意,其实账本压在哪里、算盘压在哪里,他心里都有数。临出门,他想了想,把那一百块银元分成两份儿,放了五十块在衣兜里,另外五十块绑在了裤腿上。
他必须找个地方把银元兑换成人民币,才能够在市面上购买东西,才能够在离开成都后,方便买进卖出。而安乐寺历来都是成都最大的银钱业投机市场,黄鱼儿、银元、美元、人民币之间的兑换,在那里全都可以解决。
但到了安乐寺之后,李涵章却发现,这里的混乱程度一点儿都不亚于前段时间的新津机场。安乐寺一带是各色人等混杂的地方,就像北京前门外的天桥,做什么小买卖的都有,不常来的人要是贸然进来了,那喧天的叫喊声、讨价还价声能把人的两只耳朵震得暂时失聪。
好在李涵章经常出入这样的场合,那些大人物开会、演讲的时候,秩序比这好不到哪里去。他揣着那么多银元,不敢往人堆里挤,四下观察了一圈儿后,先在一间不起眼的露天茶铺里叫了一碗茶,边喝边看行情。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个穿着穿着半新灰色棉袍的人朝李涵章走了过来。那人脸上有道明显的疤痕,眼珠子像织布的梭子一样,不停地左右抡着。终于挤出人群站在李涵章面前了,他的两个眼珠子定在了李涵章身上,嘴里吹着口哨,手里拿着两块银元。银元轻轻在他手心里碰撞着,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兄弟手上是美钞还是银元呀?”盯了一阵,那个刀疤脸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涵章暗自吃了一惊。真是“虾有虾路,蟹有蟹道”,这小子只那么抡了几眼,怎么就知道自己手上有货呢?但李涵章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只是在刀疤脸刚一站在自己面前时,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继续喝茶。听到刀疤脸直接问自己话,又翻翻眼,掠了掠他脸上那道疤,还是继续喝他的茶,没吭声。
“兄弟,要不,你手里是大黄鱼?”刀疤脸嘿嘿笑着,不死心地问。
李涵章仍然什么话都没说,“啪”地放下茶碗,耸了耸肩,准备起身。
“慢!”刀疤脸一把将李涵章的肩膀按住,晃着脑袋说,“这年头能拿得出‘大黄鱼’的,可不是一般人。你这是打算兑了人民币跑路吧?兄弟,大家都在道儿上混,你吃得肉,也得让小弟我喝口汤吧?”说完,很响亮地打了一个口哨。
刀疤脸的口哨音刚落下,李涵章就看到几个大高个儿从人群里走出来,呈半包围状向自己围过来。
这是遇到痞子了。李涵章马上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明知只要说出青帮或是哥老会的切口,就立马能让这帮痞子们手脚规规矩矩,但他却还是忍住了,躬下身来,假装害怕地说:“小弟我没有大黄鱼,身上只带了几块大洋。”
“你想拿现洋来兑换人民币,是不是?”刀疤脸把一条腿蹬在茶桌旁的凳子上,把手里的两块银元玩得滴溜儿转,斜着眼看着李涵章问。
“是。”李涵章声音很小,但认了账。
“既然这样,老子好人做到底,给你人民币,也免得你多跑冤枉路。”人手多了,刀疤脸的胆子也大了,他不再“兄弟兄弟”地跟李涵章客气,左右使个眼色,几个大高个儿围上来,就把李涵章衣兜里的五十块银元给抢了,然后扔下薄薄一摞人民币,准备走人。
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当年在黄埔军校学的功夫还没散,美军教官严格训练出来的那套美式格斗擒拿术,对付这帮地痞子的江湖拳脚足够了。李涵章这样想着,正打算反抗,却猛地收回了手脚:就在准备出手的当口,一件让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那帮痞子打劫了李涵章五十块银元准备跑路的时候,安乐寺大门口忽然一阵喧闹,两队解放军战士端着枪冲了进来,冲在前面的一名又高又黑的战士进门就吼:“站住,不准动!”同时端着冲锋枪对着街道两旁的瓦房顶“哒哒哒”就是一梭子。
刀疤脸叫了一声“风紧!扯呼!”李涵章周围的人一下子像移形换位了一样,兔子般飞跑开来,随后就像一把沙子,分散开来落到了安乐寺的人群中,再也难以分辨。
我的身份暴露了?是来抓我的吗?李涵章心里一阵慌乱,手上抓着人民币在茶桌旁原地坐着,竟愣在了那里。那一刻,几个念头就像是疾风中的落叶,霎那间在他脑子里不停地翻腾:新换发的身份证明在身上、枪不在身上;身上只有银元和人民币……
“坐着的,一律不许动!”那名既高又黑的士兵扫了一梭子,把人镇住后,又喝道。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市场一下子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别说坐着的,就连站着的、蹲着的,全都定在了那里,一动不敢动。
那两队解放军士兵很快把安乐寺旁的几个出口给把住了,随后就开始搜查。先搜站着的人,接着搜坐着的人。凡是被围住的人,挨个儿地搜,五名士兵一组,四个人搜身,一个人拎着一个大口袋,搜到银元就大口袋里扔。李涵章看到这情形才回过神儿来,怪不得那帮小子溜得那么快,原来这两队解放军士兵,是来抓银元贩子的。这下子,李涵章松了一口气:他们不是针对自己来的。想明白这一点儿之后,李涵章坦然多了,安静地坐着,等人来搜查。多年的特工经验,让他在迅速权衡了利弊之后,立即作出了判断:此刻,自己只能安静地待在这儿,不能有任何反抗的举动。不然,情况会被没收银元糟糕百倍。
果然,那些解放军士兵搜查坐着的人时,把李涵章绑在腿上的五十块银元搜了出来。两名解放军士兵很熟练地把李涵章浑身上下一摸,随即对他吼道:“老实点儿,拿出来吧。”李涵章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哆哆嗦嗦卷起肥大的裤腿,把绑在衬裤外边的银元解下来。五十块银元,十块一摞,黄表纸包着。不劳解放军士兵动手,李涵章自己老老实实地把这些银元丢到了后边撑着的大口袋里。
他们仅仅把李涵章身上的银元搜走了,并没有没收他身上的人民币。李涵章主动把那五十块银元交出去之后,搜查他的那五名解放军士兵暂时放过他,去搜查下一个人了。直到这时,李涵章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幸亏自己今天出门没带枪,不然肯定难逃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