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不容置疑的证据

平安渡过海峡到达弗克斯顿港的班里,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警察局。在那里,他遇到了出事船只的当班警察。他们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与菲力克斯或波瓦拉夫人相似的人。他几乎问遍了所有的人,还是没有一丝的线索。他想,他该去一趟格拉斯哥了。便去了电信局发了封电报:

格拉斯哥 苏霍奇大道 安嘉斯巷三二七号 高登先生:

明晨十时前去拜访,敬候回电。

班里

然后,他准备前往搭乘去向伦敦的火车。

他想,目前一切还算顺利。叫过来一辆计程车往犹斯敦车站去了。坐上十一点五十的北上火车,美美的睡了一觉。在仙度拉饭店洗了澡,吃过早餐之后,他便精神抖擞地去了安嘉斯巷。十点的钟声敲过的时候,他正在按响高登家的门铃。对他的造访,高登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早上好!”班里请安道,“我是伦敦警察厅的警官。今天是想请你协助调查一件案子的事。非常抱歉这么冒昧的打扰你。”

高登点了点头。他蓄着金色的胡须,身材修长,眼神锐利:“原来如此。那么,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方便的话,请回答我几个问题。”

“要是能够的话,我很乐意。”

“请问你最近去过巴黎吗?”

“是的。”

“住在康第涅特饭店吗?”

“是的。”

“哪一天离开那里回的英国?”

“三月二十八日,周日。”

“从饭店去火车站,你是怎么去的?”

“坐饭店的接送汽车去的。”

“高登先生,请问还记得与你同车的客人吗?”

这位茶叶商人没有马上回答:“我没有特别注意,所以无可奉告。”

“我想知道的是那辆汽车上的三位绅士,你就是其中一位。但我关心的是另一位,你跟他有过交谈。至少在汽车到了目的地要下车时,他叫过你。请你注意我的提示,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形。”

“我想起一点来了。有两个男子。一个是稍显矮胖、脸颊修得很干净的中年男子,另一个则是蓄着胡须,肤色黝黑,穿着很体面的青年。他们好像都是法国人。蓄着胡须的那个男子英语说得非常流利,也很健谈。另一个则很安静。你说的是否就是那个蓄着胡须的男子?”

班里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取出了照片。

“是的。就是他。我记得很清楚。”

“他一直与你同路?”

“没有,他只到了伦敦。我看过他两次,一次是在船上,另一次是从克劳斯车站出来的时候。”

——这也是证据之一了。班里深为自己没有拖延拜访高登而高兴:“他是一个人在旅行吗?”

“就我所知,像是如此。他从旅馆走出来的时候独自一人。”

“有没有看到中途他遇上过什么人?”

“船上看见他时,正与一位妇人在交谈。我不太清楚他们是萍水相逢,还是一起旅行的。”

“抵达伦敦之前,妇人是否一直和他在一起?”

“我想不是。下车时我看到他在月台上和一名男子在说话。那是个高个子,皮肤黝黑的青年,看起来非常英俊。”

“要是再遇上了,你能认得出来吗?”

“应该差不多。我仔细看过他的脸。”

“你能把他的长相说得更详细一些吗?”

“他的身高差不多有六英尺了。体格健壮,像是运动员。脸色很白,嘴边留有胡子。胡子要是刮干净了,很像法国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我想青年是来接你那位朋友的。否则,我想不出来更加合理的解释了。”

“你刚才说到的那位妇人,能不能说说她的外貌特征。”

“那位妇人坐在他的旁边,我没太看清楚她的脸。”

“她穿的什么衣服?”

“一件红褐色毛皮的外套。我想也许是貂皮大衣吧。不敢肯定。”

“有没有戴帽子?或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特征?”

“没有。”

“两人坐着的方向,风很大吗?”

“那天海风很大,无论是坐在哪里,都舒服不了。”

“她要是戴着宽檐帽子的话,一定会很辛苦了。”

“或许吧!”高登冷冷地说,“不过,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不是吗?”

班里微微笑了笑:“警察都有追根究底的习惯。高登先生,谢谢你提供的情况。”

“不用客气。我能请教一下你提问的理由吗?”

“目前我无法告诉你详细情况。不过,我们怀疑那名蓄着胡子的男士涉嫌谋杀一名法国女子。但还不能证实,所以前来相扰。”

“原来如此。我倒很想知道结果。”

“我想我会通知你的。当这个男子被送往法庭时,我们会需要你出庭作证的。”

“为了我们俩人,我希望这事不要再有任何进展。再见,班里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班里再无必要留在格拉斯哥了,他开始往伦敦赶了。班里不能说不幸运,在可能性不大的情况下他都能获得有价值的信息。他的调查不能说没有进展,但没有获取关键的证据。想到整个案件,班里认为菲力克斯的嫌疑是很大的了。高登的描述使他的嫌疑又加重了一层。两人结伴旅行的情形是不难想像的。在巴黎,这一对恋人一定不愿让人看到他们在一起,特别是在随时都可能遇到熟人的火车站。他们可能装成互不相识的人。上船之后,由于天气的关系,人不太多,所以有了交谈。到了伦敦,有人来接菲力克斯。他们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各自出站。如此一来,道理算是说得过去了。

点上一支雪茄,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班里警官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在想,菲力克斯到了伦敦后,首先要做的是离开朋友,到事先约定的地点和夫人会首。他本想回圣马罗山庄的,但想到女仆请假了,家里无人照顾。便改去饭店了也不一定。接着警官猜测他们可能投宿的饭店,想着从哪一家着手调查。这时,他又想了,要是菲力克斯是凶手的话,那么谋杀在圣马罗山庄实施是最好不过了,饭店是不可能的。所以正确的走向是他们去了圣马罗山庄。他又想到谋杀的具体过程。菲力克斯一定是把她装在桶子了。那桶子在他家里也留下印痕了,也应能找到一些木屑才对。无论如何,他要去那栋房子搜查一次。他一直都认为,仔细搜查不是一件多余的事情。他决定亲自去搜查一次。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助手——巡查组长凯文,前往圣马罗山庄。菲力克斯好像还在医院,女仆也没有回来。整幢房子就像是一座空城。班里拿起钥匙串,找出一把,将门打开。两人进屋之后,开始了一丝不苟的搜查。所有的房子,尤其是马车房,他们都仔细搜查过了。但一无所获。只有在菲力克斯的梳洗间里,发现了一点点线索。衣柜里挂着好几件菲力克斯的衣服。一件蓝色西装的右侧口袋里有一封信。好像是随手插进口袋的,被挤压成了一团。班里第一次看到这封信时,并未将其当成重要的物证。只是再次阅读时,让他想起了什么。这封信的纸粗糙不已,由其笔迹和文风看来,明显出自一个没有教养的女人之手。很像是酒吧、饭店的女服务生或是店员写的。没有明显的图案,也没有地址,只是这么唐突地写着:

致我思念的菲力克斯先生:

提笔给你写信时,我心中漫溢着思念之情。你到底怎么了?难道是病了吗?要是这样,我无论如何都要飞到你身边去。没有了你,我活着也毫无意义。以为你会来的,我昨天一整天都在等你。从上个星期天到现在,每天晚上,我都在苦苦等待你的到来。但始终没有看到你出现。我的经济状况很不好,霍普金夫人说,我要是下周还交不出钱来,就要赶我出去了。我一直在想,你是否厌倦我了,所以再不来找我了。但你在我心目中绝对不是一个无情义的人。我想你一定是生病或是旅行去了。请赶快回复我,或者请你见我一面。没有你,我都不想活下去了。

你悲伤的艾美

这满纸的幽怨让班里认为,菲力克斯是一个始乱终弃、不值得信任的男子。再次看到时,却发现了它的重大意义。会不会是这封信成了他杀人的直接动机?波瓦拉夫人要是看到这封信了,知道了菲力克斯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会怎么样呢?班里一边思索着,一边在脑海里慢慢勾画着一幅图景。

菲力克斯和波瓦拉夫人回到家中。无意间,波瓦拉夫人看到了那封信。两人之间起了争执。菲力克斯想要怎么办呢?他或是要极力的抢回那封信,不让她看到信的内容。然后再安慰她。但夫人不愿接受劝解,争吵越发的激烈起来。最后,他在混乱中失手掐死了她。菲力克斯脑海中一片空白,忘了要收起这封信了。

班里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假设是那样的合乎逻辑。但这只是猜测而已。到目前为止,尚无证据支持。但这封信暗示了新的侦查方向。先找出这个女人,查出她和菲力克斯的关系。他将这封信夹在笔记本里,继续他的搜查。黄昏己降临,班里来到了书房。这里,警官曾和菲力克斯交谈到深夜。

“明天再来吧。”

班里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就出现在书房。两人趴在地毯上,一寸一寸地仔细检查着。没有任何发现。不过,没多久,班里又有了第二个发现。

书房与隔壁的餐厅之间有一道门。很明显,这门并不经常使用。门上有锁,钥匙插在上头。书房这一边的门被暗绿色的长绒窗帘遮着。有一把椅子背靠着窗帘放在那里。椅子背和扶手都覆盖着皮革,是半圆形的。为了全面检查,班里将椅子移到一边。

正当他要仔细检查椅子脚的压痕时,却发现窗帘上有样东西在闪闪发光。走近一看,那是一枚镶着一列钻石的小型金质别针。别针插得并不很深。班里轻轻一碰,它就从窗帘上掉了下来。

班里拿起了那根别针:“菲力克斯非常讲究,但也不致于戴着这个东西吧?”他将别针递给凯文。正在此时,又一个念头惊现在他脑际,让他呆立当场。他想,或许这是又一项关键的物证了。这个别针不是菲力克斯的,又会是谁的呢?对于男人来说,它显得太过精致美丽了。它要是波瓦拉夫人的呢?如果有了证据证明的话,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了。

坐在那里,班里推测着这个新的发现所能揭开的真相。波瓦拉夫人的胸针为什么会掉落在这里。他仔细思索着,想像着当时发生的真实场景。他想,她是一位穿着晚宴服的贵夫人,胸针别在颈项或肩膀附近。她是坐在了那幅暗绿色窗帘前的椅子上,突然被人卡住脖子。她的头自然会向后偏过去。彼此之间不免会有撕扯,胸针掉落就在情理之中了。

班里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就是事实。手头的物证也暗示了推测的正确性。只是这个物证有待进一步的确认。他想到了两个解决办法。胸针真是夫人的话,她的女仆应该认得出来的。胸针上钻石的排列方式很独特,这是一个明显的特征。苏珊应该知道夫人晚宴有否戴着胸针。如果胸针是被硬拽下来的,晚宴服上该留有痕迹的。他决定马上去函通知巴黎警察厅。

班里将胸针装进随身携带的物证盒里,继续他的搜查行动。

耗费了许多工夫之后,班里坐到了菲力克斯的书桌前。他拉开抽屉,不厌其烦地检查着。翻着那些旧信件,留心信纸的质地和样式,以及打印出来的文字的排列方式。菲力克斯有着艺术家的通病,各种文件胡乱地塞在抽屉里,不曾做过任何分类整理。账单、收据、合同、往来的商业信函等,都放在手边的抽屉里。班里一一翻阅整理,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正当他准备结束搜查行动时,他有了第三个发现。

桌上有几张吸墨纸重叠着放在那里。警官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他从浴室取来一面镜子,借助镜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吸墨纸上的痕迹。到第四张的时候,他恨不能跳将起来,手上的活儿却停了下来。

吸墨纸上隐约可以看到:

……那……窗……的……侧……请……列……快……送……正……价……不知……想……大约一千五百法郎……随信附上……

这是写往德皮耶鲁公司的雕刻品订购函里第一页的最后几行。这太关键了。由此往后的调查就会取得更加完整的证据了。菲力克斯粗心大意,忘了将这张吸墨纸废掉了。有了这一意外发现,警官脸上不觉洋溢着满足的微笑。菲力克斯订购了雕刻品,这是确定无疑的事情。那么桶子跟他的关系就有了。第一次的托运,第二次、第三次的转运都是他一手操纵。桶子里的死尸也是出自他的“匠心”了。凶手也就是他了。

除此之外,这封信和菲力克斯说的关于打赌及彩票的打字机打出来的信用的是同一种信纸。班里在心里认为,就凭这三点就够定你菲力克斯的罪了。

关于桶子,他们却找不到打开过的任何嫌疑。在彻底的搜查之后,班里不得不认为,桶子不是在这里打开的。那么,他是否在马车上做的手脚呢?那就该有拴马的地方,也会留下痕迹。他又为这痕迹忙活了半天。这一次幸运之神并不曾光顾他,他只落得个两手空空。这个问题暂且搁下。

班里回了警察厅。听了他的报告,厅长非常满意。他说:“马上将胸针送往巴黎,请女仆辨认。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有了把菲力克斯送上法庭的证据。忘了跟你说一件事了,我们去过菲力克斯工作的公司,发现桶子在巴黎往返期间,他正在休假。当然,并不能就此作为他犯罪的证据。但至少跟我们的假设不冲突。”

休威的电话两天后就过来了:“苏珊说那就是夫人的胸针。”

“这就够了!”厅长说。

只要菲力克斯出了院,便可立即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