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
“从奴昂来的普鲁芬姬轮船,今天早上会到吧?”他问道,“船上应该有寄给诺顿·潘卡斯公司的葡萄酒!”
“有的。”主任回答说,“我已经给码头办事处打电话查询过了。”
“依我看,我们还是派人前去核对一下葡萄酒的件数比较稳妥一些,免得再像上次那样惹得无数麻烦。这次要派一个处事细心谨慎的人才好!有谁能够担当此任?”
“布洛顿以前做过这类工作。他应该比较熟练。”
“那就辛苦你去安排一下。请你通知乔森小姐来一趟,我有邮件需要整理。”
岛洲海运公司办公室位于芬嘉齐大道西端一栋大厦的三楼,简称I&C总公司。它在船运行业里位属一流。三百到一千吨的轮船公司有近三十艘。这些轮船专门往来于伦敦和各个岛之间的港口。公司的管理特色在于运输费用低廉;对其属下的船只非常珍惜,绝不会因为同业之间激烈的竞争而超速行驶;交易对象非常广泛,只要不是容易腐败的货物运输,都在其服务范围之内。
威尔·科克斯手中拿着几个文件,向正在桌前埋头苦干的汤姆·布洛顿走去。
“布洛顿!”威尔说,“艾华利先生有指示,请你立刻赶去码头核对一下诺顿公司的那批葡萄酒。它们昨天晚上已由普鲁芬姬号轮船送达了。前次因为货物数量不对,客户纠缠不休,让公司费尽周折。这次可千万不能再有差池了!这是货物清单。你可不能转手交给码头工作人员去清点。你得亲自一桶一桶地核对哟!”
“好的!”布洛顿回答说。
布洛顿才刚二十三岁,还是满脸的稚气。他活力四射、身手敏捷。在他看来,能够放下单调的内助工作,到热闹的码头去看看,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机。于是,他将桌上的账簿迅速地收拾好了,将货物清单仔细地在口袋里放好。然后,他拎起帽子匆匆下楼去了,轻快地踏上了芬嘉齐大道。
四月初的早晨,风和日丽。阴冷春雨之后的好天气,使人感受到了充塞于大气中的夏的活力。雨后的阳光显得格外的亮丽,令人神清气爽。布洛顿跳跃一般地穿梭于车水马龙之中。当他看到通往码头大道上的川流不息的车辆时,就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了。
他快步走过两条环绕着古代要塞的弯弯曲曲的小道,穿越了几座巍峨的灯塔,直达普鲁芬姬号轮船停泊的圣凯萨琳码头。
普鲁芬姬号轮船载重量在八百吨左右。它船身细长,引擎置放在船体的中央。黑色的烟囱上则漆有两道象征公司标志的绿色线条。由于最近有过一次一年一度的驻港大修,普鲁芬姬号在新刷的黑色油漆的衬托下显得干净而美丽。
布洛顿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在心中想,自己必须在那批葡萄酒被卸下船舱之前赶到那里。
待他到达时,装载酒桶的前舱舱口已经开启。好像在开始卸货了。
工人们正在准备卸货。他站在船桥甲板上,一边等着作业完成,一边欣赏四周的景致。
此刻的船坞中,停泊在普鲁芬姬号轮船后面的是同属于该公司的第一号巨轮——席拉秀号轮船。这艘船预定当天下午开往可乐纳与维科。其高耸的船头正好与普鲁芬姬号的船尾突出部分相互交错。席拉秀号的船头前方是格莱特海运公司的船只。它当天预定的航线是博鲁瓦斯特和格拉斯哥。从烟囱那儿冉冉升起的烟圈,在碧海蓝天的映衬之下,显得鲜明而生动。在这艘船的另外一头,正泊在港口的是艾克丘斯号轮船。它属于巴布克·弥尔曼公司,这家公司有意与I&C公司争夺同业老大的位置。这艘船的船长绰号叫做“黑马克”。这名称所得,是为了要把它与同一公司另一艘船的船长“红马克”相区别。
对布洛顿而言,所有这些船只足以将他的心思引向遥远而神秘的奇幻世界。他时常幻想着,只要有一次机会就好了!他将搭乘这些船只畅游哥本哈根、布鲁托、里斯本、斯贝几亚以及其他令人神往的港口。
前舱打开了。布洛顿手持记事本走下船舱。很快,吊桶的作业开始了。绳索每次可以捆上四个酒桶。每卸一次绳索,这位年轻职员就在记事本上来上一次记录。他打算在装卸工作完成之后,将自己的记录与货物清单做一次核对。
工作进展很迅捷。为了让吊绳钩住沉重的酒桶而不致中途掉落,码头工人使尽浑身力气在推拉着。很快,舱口周围的酒桶就已全部卸下船去了。只有船舱深处的酒桶,工人必须先将其滚到舱口,才能开始拖吊。
又有四只酒桶随着吊绳的拉动在冉冉上升。正当布洛顿准备清点下一组而将头掉转过去时,突然,空中炸起了刺耳的叫喊声。
“唐,危险!危险啊!”
转瞬之间,他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抓住,又被拉着连连向后面退去。他猛一回头,惊讶地发现,原本已经吊起的沉重的酒桶竟在刹那间脱离了绳索,重重地砸向船甲板。好在吊着桶子的拉绳只上升了四五尺,只是因为桶子过于沉重,才又猛然坠落下来。其中两只酒桶已被撞坏了,尽管不太严重,但里面的葡萄酒已从木制桶壁的缝隙间渗了出来。另外两只酒桶好像安然无恙。工人们因躲避及时而逃过一劫。
“喂,将那只酒桶扶正了!”正在察看酒桶受损情形的工头喊道,“别再让葡萄酒流出来了!”
工人们滚动着那个正在渗漏的酒桶,将它拖到一旁,裂缝朝上搁置着,便于紧急修补。第三只酒桶经查后确未受损。但是,第四只桶在检查时出现了疑问。
第四只酒桶的外观与众不同。布洛顿由此认定,这不是诺顿公司的货物。与其他酒桶比起来,它显得更加牢固,外表也要美观一些。表面除了漆有鲜明的橡树色泽之外,还涂有一层亮光漆。而且,人们很快就发现,这个桶装的不是葡萄酒。因为桶子一端的木板有了裂缝,裂缝里露出了一小撮木头刨花。
“这个桶子非常怪异!以前见过这种桶子吗?”布洛顿向刚才对他及时施救的I&C公司的施工头目霍克提出疑问。
这位施工负责人个头很高大,凸出的颧骨与线条硬朗的下巴之间,蓄着一撮褐色的胡须。布洛顿跟他很熟悉了,对于他的机智、能力及勤奋工作的态度一直备极赞赏。
“从没见过!”霍克回答说,“看来非常结实!轻微的碰撞根本伤不到它!”
“嗯,看得出来!先将它挪到一旁竖起来,免得妨碍工作。等会儿再仔细看看它的受损情况。”
霍克一个人行动起来了。他用双手攀附着桶身,将其使劲地滚向船舱边上。但是,当他想要将桶身竖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它是如此的沉重,不是他一个人能奈何得了的。
“看来里头并非只是刨花了!”霍克说,“我从没见过这么沉重的桶子。也许就是因为它的笨重,才有了刚才的事故。”
他召来一名工人。两人合力将桶子受损的部位朝上立在那里。
布洛顿为了检查酒桶受损情况,便朝施工负责人走了过去。他想委托他在这段时间里代为核对酒桶的数目。
当他朝霍克的方向走了约六英尺时,他发现,刚才从桶里掉出来的木屑中有什么在闪烁。他连忙弯腰下去,伸出手去探查。当他看清手中发亮的物体是什么时——读者诸君不妨想像一下他那吃惊的神情——那可是一枚一英镑的金币啊!
他的眼睛迅速地在四周扫视了一遍,发现除了霍克之外,别的工人对此全然无知。
“再找找看!”同样被惊住了的霍克压低了嗓门在说,“不定还会有的。”
布洛顿伸出五指继续探查。他又在一小堆木屑中发现了两枚金币。这使他更为震惊了。
他将三枚金币放在掌心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接着,霍克发出了低沉的惊呼声。他放低身子,从甲板上捡起了什么东西来。
“还有一枚啊!”霍克低声说,“哇,还有!”
在桶的后面,他又弯下腰去,捡起了另外一枚金币。
“我们简直就像挖到金矿了!”
布洛顿将捡到的五枚金币从容地放进口袋,然后,漫不经心地又将甲板扫视了一遍。但金币却是再寻不着了。
“金币是不是我刚才猛力拉你时,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霍克问道。
“我?怎么可能?真要是我的就好了!可我哪来的金币?”
“难道是别人的?彼得?威尔逊?他们俩刚才也在这儿!”
“不是。请你不要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去!我想,金币是从那只桶子里掉出来的。”
“那只桶子?先生,会有人把金币装在桶里用船来运送吗?”
“我也觉得应该不会。不过,如果金币不是从木桶里掉出来的,就无法解释木桶里除了木屑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了?”
“说的也是。”霍克沉思了一会儿,说,“布洛顿先生,我们不妨将木桶的缝隙弄大一些,看看桶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如何?”
作为公司的职员,布洛顿深知这种行事方式是有悖公司规定的。但在好奇心的强烈驱使下,他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我会小心行事的。绝不会让桶子超出原先受损的程度。”霍克说道。
布洛顿敌不过霍克的诱惑,便同意了他的提议。
“我想应该查清楚了!”他对霍克说,“不定这是一笔赃款,所以有必要给它查个明白。”
霍克脸上笑意弥漫,他走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钢锤和钢凿。
桶子是在猛力坠地之后迸裂的,所以,用来箍桶的铜片在受损的地方差不多脱落下来了。好在铁箍紧紧地将桶身箍着,铜片才没有完全离体。
霍克将铜片使劲往上推,好让裂缝变得大一些。随着这一行动的延续,不仅有成堆的木屑从缝隙里泄出来,同时,也有几枚金币滚落到了甲板上。两人不由得交换着惊讶的目光。
由于刚发生的意外事故,工人们惊吓未定。这会儿的注意力还在吊绳上的四只桶子那里,对于身边发生的事置若阁闻。布洛顿和霍克在此情形下,无声地将所有金币捡起来。这次是六枚。同样地,布洛顿将金币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然后,他和伙伴故作镇静地用目光将甲板扫了一遍。收获不大,两人只好怀着疑惑的心情回到木桶边。
“让裂缝再大一点!”布洛顿提议道,“你看可好?”
“不成问题。”霍克回答,“这事太蹊跷了!我先将板壁撬开,你把我的帽子放到裂口下边。”
本已松脱的铜片被铁锤敲落了。于是,一道约长六英寸、宽四英寸的裂缝在桶子一侧出现了。帽子里约一半的空间被碎木屑填满了。布洛顿先将粘在铜片末端的木屑去掉,然后,将帽子捧起来放到木桶上。接着,两人在木屑中热切地搜索起来。
“哇,了不得!”霍克压着嗓子兴奋地叫道,“帽子里全是金币呀!”
如他所言,他们又在帽子里找到了七枚金币。
“一共有十八枚了!”布洛顿又将金币放入口袋后,说,“如果桶子装的全是金币的话,少说也得有几万英镑!”——口气显得不可思议。
两人不禁将桶子打量了起来。都在心里想着,这只桶子除了结实、美观之外,别无明显特征。如果这个普通的酒桶里装的真是财宝的话,那该是一件多么让人意外的事!霍克独自蹲下身来,朝裂缝里探看。突然,他被眼前的事实惊得连退数步。
“布洛顿先生,你看!”他的嗓音兴奋得都有些沙哑了,“你看这里!”
布洛顿先生朝着裂缝屈下身子。就看了那么一下,他就猛地躲避开去。
——原来木屑中赫然立着几根指头!
“这下更不得了了!”他像突然遭遇上了悲剧的低吟着。然而,很快的,他又像恍然大悟似的,立刻大声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那是雕刻品嘛!”
“什么?雕刻品?”霍克尖声说,“是雕刻品吗?不是!是死尸的残骸!你可不能搞错了!”
“太暗了!看不清楚!你去把灯拿来,我们看个究竟,好吗?”
霍克拎着手提灯回来了。布洛顿立刻循着光线由裂缝朝桶里看过去。首先,他证实了自己的第一个印象,那是一根纤细的女性的手指,上头还有一枚戒指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霍克,你来把木屑拨开好吗?”布洛顿将脊背挺直,“事已至此,只好追查到底了!”
布洛顿将帽子重新放到裂缝下面,霍克则用钢钎在小心挑开手指周围的木屑。不大一会儿,木屑被挪开。眼前除了手指之外,手腕也逐渐显露了出来。当整个手臂赤裸裸地竖在那里时,原本优雅而高贵的感觉愈发的强烈了。
布洛顿将帽子反过来扣在木桶上,又从里面找出来了三枚金币。他将他们一并放入口袋之后,继续察看桶里的情况。
这只让人惊疑的木桶与普通的葡萄酒桶比起来要大一点,约三英尺六英寸高,直径在一英尺六英寸左右。就像前面已经说到的,这只桶子非常结实,由裂缝可以测知,桶壁的厚度至少在两英寸以上。或许是桶壁太厚不易弯曲的缘故,这个桶子比别的更接近圆筒。因此,它的两端显得格外的大些。难怪刚才霍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将它竖起来。此外,外围四周的铁箍也非一般的铁箍可比,不是寻常使用的薄铁片,而是用坚固的铁条做成的。桶子一端的底部有一张厚纸板做的标签,四个角都用大头钉固定了下来。标签上面写有外国人生硬的笔迹:
伦敦西区 托特那·科特路 西嘉坡街一四一号
莱恩·菲力克斯先生
经由奴昂及海峡
标签底部则盖有“内装雕刻品”的印戳。此外,标签上还附有寄件人的姓名及地址:
巴黎 库鲁雷 康班逊道 布洛班斯街
雕刻品制造业 德皮耶鲁公司
桶的底端有用英、法、德三种文字写着的“请退回”的黑体字样。
布洛顿下意识地想由标签上的笔迹窥出些端倪来。他仔细观察了,但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当他拎着手提灯接着往前探看时,突然,他发现了让人振奋的东西。
就在印有寄件公司的广告语和收件人姓名及地址之间的位置,除了线条加框之外,还以黑色的粗线做了分隔。引起布洛顿注意的是这一条不连贯的直线。他仔细看过,线条的中间部分是经过裁剪了的。然后,这一漏洞再由标签来贴补。因此,收件人菲力克斯的名字写在加贴的半张标签上,而不是在原来的那张标签上了。修补的手法使用娴熟,十分巧妙。要不是细加审察,根本无法辨别。为此,布洛顿开始的时候深感困惑。不过,他心中立刻有了别的猜测。是不是寄件公司的标签正巧不够,所以就将旧标签多次使用。
桶子里装着金币和人的肢体——可能是死尸。他静静地在心里分析。这是一件离奇的案件,非想办法解决不可。
布洛顿站直身子,出神地望着那只神秘的桶子,脑子里想着该如何处理才好。
他认定,这是一桩重大的犯罪案件。此刻,惟有毫不迟疑地向上司报告事实真相,才是自己应尽的义务。但他是被指派前来核对葡萄酒的数量的,能置这一任务于不顾吗?他有些矛盾起来。不一会儿,他又撇开了所有的顾忌。他深信,桶子事件的严重性足以使自己的行为合理化。退一步说,他也并未完全要抛开自己的任务。因为货运经办人也在现场。他那遇事谨慎、一丝不苟的风格颇得布洛顿的信任。要不然,就从码头办事处再调一个人过来。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马上回总公司去。他要向董事艾华利先生报告事情的全部经过。
“霍克!”他说,“我要回总公司去察报这件事情。你把这个桶子尽量恢复原状,然后留在这里守着它。在没有得到艾华利先生的指示之前,你不能让这桶子离开你的视线一步。”
“好的,布洛顿先生!”霍克同意了,“你这么做很明智!”
两人仔细将甲板上的木屑归拢起来,重新放入桶里。霍克将拆下来的木板放回到裂缝处,并用铁锤敲打紧,再用钉子钉牢了。
“我走了!”布洛顿说。
正当他要开步离开时,一位绅士走下船舱,与他攀谈起来。这位绅士肤色偏黑,下巴上蓄着倒三角的浓黑胡须,身材中等,俨然一副外国人的模样。他身穿做工精细的蓝色上衣,脚蹬一双短筒白鞋,头上戴的是帽檐上扬、帽顶凹陷的呢帽。风度翩翩,满脸笑意。
“请问你是I&C公司的吧!”他的英语很流畅,稍有外国腔。
“正是。我是总公司派来的。”布洛顿回答说。
“嗯,有事问你就可以吧?这艘船上应该有从巴黎德皮耶鲁公司运送给我的一只桶子,内装雕刻品。我不知道是否已经到了。”他掏出一张名片来,上头印有“伦敦西区、托特那·科特路、西嘉坡街一四一号。莱恩·非力克斯先生”的字样。布洛顿看了一眼名片,立刻意识到名片所示和贴在桶子上的标签内容完全一致。他装作在仔细阅看名片,其实则在心里盘算如何回答对方。他想,如果这人就是收件人,只要知道桶子就在眼前,肯定会要求马上领走。他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不过,他既然在心里已决定了货是不能交付的,便想以“货物送达与否尚不清楚,但可以派人调查”来回答他。
就在这时,他脑海里又有了别的想法了。现在,受损的桶子已经挪到了靠近码头的船舱,靠墙立在那里了。只要站在接近舱口的码头上,便能看见那只桶子。说不定,那位自称是菲力克斯的绅士已将他们俩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了,譬如在桶子上凿孔和取出金币等。要是见到了自己的货物,只需上前两步,他便能指着标签当面揭穿自己的谎言。这种情形是可想而知的。布洛顿一念及此,便决定据实相告。
“是的。”他答道,“你的货已经到了。巧得很的是,你的桶子就在我身旁。因为跟其他桶子比起来,它有些与众不同,所以我们才刚把它和别的葡萄酒桶分开。”
菲力克斯认真看着眼前的青年,脸上不无诧异。他说:“谢谢你。我是一个美术品收藏家。我希望能早些见到那件雕刻品。运货的马车我都安排好了!现在就能领走吧?”
他的请求不出布洛顿所料。他也准备了一套精妙的借口来应对。
“这个嘛,”他客气地说,“我不是具体的经办人,所以不能决定。请你到码头办事处办理正式的提货手续,这样,你很快就能如愿以偿了。我正要去那里,请跟我来!”
“哦,谢谢你!也只有如此了!”这位陌生的绅士说。
临走时布洛顿对自己的行动又有了犹疑。万一霍克误解了自已刚才跟绅士的谈话,当绅士再回来要求时,说不定就把桶子交付了。想到这里,布洛顿不由得回头大声喊道:“霍克,你听明白了没有?没有艾华利先生的指示,你可不能轻举妄动!”
霍克挥手示意。
有三件亟须解决的事情摆在了这位青年面前:
第一,为了向董事察明这件事,他必须回公司;
第二,在总公司尚未做出决定之前,这个桶子必须由公司保管;
第三,他必须设法不引起绅士和码头办事处人员的怀疑。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布洛顿不禁有些疑惑起来。
走在去办事处的路上,他忽然灵光一闪。布洛顿回头对那位与他同行的绅士说:“请你稍等片刻。我去找个人来解决你的问题。”
“谢谢你!”
布洛顿穿过将办事处一隔为二的屏风,进到处长办公室。他说:“休斯顿先生,前面有一位叫菲力克斯的绅士要求领回自己的货物,那是由普鲁芬姬号从巴黎运来的桶子。货已经到了,但艾华利董事认为这货有可疑之处,所以派我来通知你。在没有接到艾华利先生的指示之前,该货不能交付。必须等他先行清点。一个小时之内他会跟你电话联络。”
休斯顿满脸不解地看着这位青年,点了点头说:“哦,我知道了!”
布洛顿领着处长走出办公室,然后将菲力克斯先生介绍给了他。
为了交代普鲁芬姬号上的工作,布洛顿又走进前面一间办公室。几分钟之后,他与职员的谈话结束。当他穿越码头办事处前台时,听到菲力克斯在愤慨地说:“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去找艾华利先生。他如此为难我,我非要讨他个说法不可!”
“我得先入为主!”布洛顿心下暗说。他立刻奔出码头去叫出租车。却是一辆也叫不着。他索性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一下。他想,菲力克斯可能早已将车准备好了的,自己却还在苦苦等候计程车。或许在自己等车的时候,他已上了芬嘉齐大道了。这可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他奔进附近邮局。把电话挂到了总公司,总机直接将线接到艾华利先生的办公室。他向艾华利先生从容地察报了他今天遭遇到的离奇事件。他说,一名自称菲力克斯的男子可能知道一些真相。此刻,他正在前往会晤艾华利先生的路上。简要说明之后,他又补充道:“董事,请容我冒昧地说出我的意见:当菲力克斯前来造访时,请你暂且避而不见。我希望能够绕开办公大厅,由后门直接进入董事室。我要向你桌报详细情形。等我汇报完毕,你再做决定,好吗?”
“我都被搞糊涂了!”电话那一头这样说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现在不便多说。但是请你相信我!听完我的报告后,你就会明白的!”
“好吧,那你过来吧!”
布洛顿走出邮局。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他的面前。他跳上车。出租车朝着芬嘉齐大道疾驰而去。
“噢,布洛顿!”艾华利先生说,“坐下来吧!”
他走到通往办公大厅的门前,对威尔说:“我接到一个紧急电话,有事要处理。接下来的三十分钟不接客!”说完,他将门关上并打上了门锁。
“我完全按照你的意思做了。现在可以说了吧!我相信事关重大,否则,你是不会这么要求的!”
“是的。谢谢你采纳了我的意见。事情是这样的……”
布洛顿将他经历的一切和盘托出。他将自己前往码头进行核对、发现了金币和女尸的肢体、与菲力克斯的交谈及在码头办事处的应对,都事无巨细地做了汇报。最后,他掏出了口袋里的金币,在董事的办公桌上将它们堆成了一座小山。
两人之间的沉默维持了好几分钟。
对艾华利先生而言,这太不可思议了!但是,布洛顿这位青年的笃实的性格和坦诚相告的诚恳,不容许他对事情有任何怀疑。他心下暗想,就公司来说,只以合法获利为目的。凡是加有封签的托运,无论桶里装的是大理石、金币还是小石子,只要付了运费,公司就不再过问其他任何事情了。公司只是依照合同将货物按时送达目的地,如期交付即可。即便有人将金币谎报为雕刻品请求托运,有权予以过问的也只是海关,而非海运公司。但是,当公司发现了明显的涉嫌犯罪的嫌疑时,据实报警该是公司应尽的义务。桶子里发现了女性手部肢体,这不能不说是明显的刑事犯罪证据,公司总不能坐视不管!一念及此,艾华利先生下定了决心。
“布洛顿!”艾华利先生说话了,“你做得很好!我们马上去伦敦警察厅报案。详细的情形到时你再说一遍。如此,我们也算是尽到一个公民的责任了!你由原路出去,先把车叫好了。然后,在芬嘉齐街的马克巷口等我。”
布洛顿离开之后,艾华利先生随即取下自己的上衣、外套和帽子,走出办公室,并将门锁扣上了。他向办公大厅走去。
“威尔,我出去一下。大概两个小时后回来。”艾华利吩咐道。
办公室主任闻声呈上一封信,然后说:“好的!有位菲力克斯先生十一点半的时候来过。我告诉他你正在谈话。他不愿意等,只跟我要了一张纸和一个信封。这就是他的留言。”
董事收下信又折回办公室去了。他一面将信封打开,一面在心里纳闷。他谢绝会客的时间是在十一点十五分到四十五分之间。难道他连一刻钟都不能等吗?既然他能专程从码头赶来见他,又为何如此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呢?这会儿,他心里更加困惑了——信封里面空空如也!
他将信夹在随身带着的备忘录里,然后迈步走上马路,与早已等在计程车里的布洛顿会合。计程车在马路上飞奔。艾华利将他收到的怪信跟布洛顿说了。
“竟有这种事情?”布洛顿满脸的诧异神色,“其中大有蹊跷!菲力克斯找到我时,丝毫没有仓促之色,却是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情。”
差不多一年以前,这家海运公司曾经遭遇了一连串精心策划的盗窃案。从那往后,艾华利先生同警察厅的两三名警官比较熟悉。尤其是与其中一位干练的警官关系密切。和这位警官的每一次交道,他都确信能在亲切而愉快的气氛下有效进行。他毫不犹豫地求见这位警官,刚好这位警官也在。
“午安,艾华利先生!”班里警官一面将他领进办公室,一面说,“今天又是什么风将你给吹来了?”
“午安,警官!这位是布洛顿,本公司的职员。他有事要告诉你。”
班里警官和布洛顿握过手后,转身关上房门。然后,他又拉过两把椅子来。
“请坐!”他说,“只要是新鲜事,我都感兴趣。”
“布洛顿,把你遇到的事跟班里警官再说一遍。”
布洛顿将他经历的从码头核查、那只结实的桶子受损、发现金币、女性手部肢体,到菲力克斯要求提货的前后过程重新讲述了一遍。
警官一边仔细听着,一边做着记录。在布洛顿结束他的讲述之前,警官不曾张嘴,直到布洛顿住口,警官才说:“布洛顿先生,谢谢你给我们做了如此详尽的讲述。”
“容我再补充一句!”艾华利先生说。他将菲力克斯前去他的办公室找过他的事情告诉了警官。然后,他拿出了菲力克斯留给他的信。
“这封信是在十一点半的时候写的吧?”警官说,“现在是十二点半了。这或许是一件重大的刑事案件。艾华利先生,你能否现在去一趟码头?”
“没问题!”
“我们再不能浪费时间了!”班里警官说完,便将伦敦的黄页放在布洛顿面前,“请你帮忙查查那位菲力克斯的住处。我得安排一下!”
布洛顿沿着托特那·科特路的序列查阅。但他怎么也找不到西嘉坡街。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正在拨打电话的班里说,“我们马上出发!”
当他们走到警察厅的中庭时,已有一辆计程车等在那里了,里头坐有两名便衣警察。班里打开车门。三人上车后,汽车便往马路疾驰而去。
车里,班里对布洛顿说:“菲力克斯的容貌,请你尽量描述一下,好吗?”
“他是中等身材,偏瘦,体格纤弱。肤色偏黑,眼睛及头发都是黑色的。外表看来像是外国人。我猜不是法国人便是西班牙人。他在下巴上还留有倒三角形的短胡子。身穿做工考究的蓝色上衣,帽子不是绿色的便是褐色的呢帽。鞋子则是浅色的短筒鞋,还有绑腿。虽然看得不是很仔细,但我想,他是一个穿着讲究、一丝不苟的绅士。他在左手手指上还戴了一枚镶有钻石的戒指。”
一旁坐着的两位便衣警察也在仔细听着。在与班里警官的一番耳语之后,大家一时无语。
计程车在普鲁芬姬号停驻的码头另一侧停了下来。布洛顿最先下车,他向前走去。
“那就是普鲁芬姬号!上了舱门即可到达前舱。”
两名便衣下车之后,五人一道朝布洛顿所指的舱门走去。他们穿过舷门,从升降口朝船舱望去。
“桶子就放在那里!”布洛顿用手指着说道。但猛然间,他住了口。
人们往前探望。船舱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哪里还有霍克与桶子的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