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看到,朱椒芬倒还好,李文则十分激动,甚至有着泪痕,和每一个人拥抱着,当他发现了原振侠时,向原振侠走了过来,也拥抱原振侠:“别了,朋友,别了……”
原振侠只觉得有趣:“怎么啦,把场面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李文用力拍原振侠的肩头:“虽然你……令我很失望,但是我始终把你当作好朋友……”他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十分大声!简直是直着喉咙在叫。
李文的叫声,吸引了很多人,向他们望了过来。
原振侠看得出,李文已大有酒意,他自然不会见怪,只是笑:“哦?甚么地方令你失望了?”
李文伸手,直指着原振侠的鼻子:“我以为你对任何事物,都有不断探索的精神,谁知道不……”
原振侠只当他在说醉话——李文的话,的确不是很容易理解,所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李文双手张开,大叫着:“各位朋友,别了!”
朱淑芬走过来,扶住了他,秀眉微蹙:“你喝醉了……”
李文趁机把身子靠向朱淑芬,又搂住了她的腰,叫:“我喝醉了!我喝醉了!”
他那种醉态可掬的情形,惹得哄堂大笑,他忽然又跳上了一张椅子,发表“演讲”——有了酒意的人,大多数会有些异常的举动。
他大声在讲,神情十分激动:“离开医院之后,我和淑芬,会投入一个全新的境界,在那里,会有很多出色的人才,和我们一起努力,建立一个理想的乐园!”
看来,大家对李文的演词,并不是十分注意,只是在趁着酒兴在起哄,所以掌声十分热烈。
李文又道:“在那里,我们不会寂寞,我有淑芬,淑芬有她过去在孤儿院中的同学,还会认识很多新的朋友,那里,会是我们的乐园!”
原振侠看李文手舞足蹈地在讲话,好几次几乎从椅子上跌下来,也觉得有趣,和大家一起鼓着掌,人丛中忽然有人高叫:“老天,你要去的那个乐园,究竟在甚么地方?告诉我们,或许我们也有机会去!”
这个问题,对于李文刚才的“演讲”来说,可以说再正常也没有了。可是李文听了之后,反应却十分怪异:他先是陡地一怔,神情在那片刻之间,迷惘之至。
朱淑芬也急急忙忙向他走过去,李文突然仰天大笑,一面笑,一面大叫:“不知道!我不知道在甚么地方,不知道!”
朱淑芬已到了他的身前,抱住了他的双腿,想把他从椅子上拖下来。
李文也没有挣扎——那证明他其实并没有喝醉,只不过略有酒意而已——他伸手指向天:“或许,是在天上!天上乐园,哈哈!哈哈!”
他一直在笑着,直到他被从椅子上抱下来,被人扶了出去,一直在笑着。这是原振侠最后一次见到他。
李文和朱淑芬,在离开了欢送会之后,就离开了这个城市。情形本来没有甚么特别,虽然事隔三年,并没有人有他们的消息,但那也是很寻常的事,原振侠也早将一切全都忘记了。
直到这时,李老伯找上门来,原振侠才觉出,事情大是不寻常——不止是“三年没有音讯”那么简单,李文和朱椒芬两人,像是自那晚之后,就神秘消失了!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当然不会是那样,李文和朱淑芬,不是单独行动,参加他们这个计划的人相当多,只要深入调查一下,一定可以找出他们到甚么地方去了。
原振侠把自己的意见向李老伯说了,李老伯仍然焦急非常:“怎么调查,原医生你……”
原振侠不等他说完,就忙道:“我不可能替你去调查,这样,我知道,郭氏侦探事务所,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私家侦琛之一,介绍你去,把我告诉你的一切,全告诉他们的主持人郭先生,他会很快就有结果……”
李先生还迟迟疑疑,不肯离去,原振侠已老实不客气,表示无法奉陪,老人家才告辞离去。
原振侠把事情想了一想,也就觉得没有甚么特别。看过很多一群人想建立一个理想社会的例子,大多数是选择一个不为人注意的地方,去发展他们的理想,所选择之处,大抵不可能是纽约的长岛区、东京的银座区,或者是香港的中区,总是穷乡僻壤。
他们既然有意要避开现在的人类社会,也不想别人去打扰他们,自然和外界音讯隔绝,那么,三年没有家书,似乎也不足为奇。
而且,听李文的说法,他们的计划中,有很多来自孤儿院的人参加,孤儿自小习惯孤独,也没有甚么亲人,自然也不会太注重与亲友的联系。李老伯为了儿子的音讯全无紧张,只怕李文和朱淑芬,正在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三年,对老人家来说,长久无比,对新婚夫妇来说,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想到了这一点,原振侠也就坦然,他也知道,以郭氏侦探事务所的能力,一定可以很快就有答案。令他感兴趣的只是:那个他们心目中的理想乐园,经过三年来的努力,究竟怎么样了?
当晚,他独自听音乐,仍然在想这个问题,又联想到,如果依照自己的心意,甚么样的环境,才能称之为理想乐圉?
人的欲望没有止境,那么,照说,在人间,也根本不应该有理想的乐园!
那么,理想乐园应该在甚么所在?
他觉得越想越远,这样子的联想,可以带来相当的乐趣。正当他在沉思时,电话响了起来,他按了一个掣钮,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动听声音:“原——”声音再熟悉也没有,可是声调却又透着陌生。他不知听过这个声音这样叫他多少次了,每一次,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字,而且,不论是在甚么样的处境之下叫他,甚至是在两人紧紧相拥着,她在心满意足之余这样叫他,声调之中却有着一种盛势,虽不足以凌人,也总能使人感到有命令的意味——她是在叫属于她的一个人,她在叫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感到,在那一声叫唤声之后,不论说出甚么话来,被叫唤的他,都会听从。
原振侠也早已习惯了这一点,每次,他都有反感,然而,他都把反感深深埋藏起来,没有单独地对她这样语调的叫唤声,表示过甚么异议。
所以,这时,同样的,听过千百次的一下叫唤声,完全换了语调,绝对没有丝毫命令下达的意味,而代之以化不开的甜腻,说不尽的柔情蜜意时,令得原振侠有一种异样的新鲜感。
他甚至自己问自己:这是黄娟吗?还只是别的女人?
但那当然是黄绢,黄绢的声音,他是听惯了的,绝不可能认错。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即回答,电话中黄绢的声音又传来,竟带了几分小女孩式的慌乱和焦急:“原,你在吗?”
原振侠忙道:“我在——当然在——你——来了?”
黄绢低叹了一声:“没有,我在很远……不过……如果你要我来……”
原振侠陡然之间,感到了一股不可抑制的冲动,他对着电话大叫起来:“我不要你来,可是我要和你在一起,只有我和你,我和你在一起!”
他的激动和兴奋,显然感染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黄绢,电话中传来了黄绢急促的喘息声,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惊心动魄的断续:“在哪里……相会?”
原振侠兴奋得用力一挥手:“你在哪里?拣一个我们两人的中心点?我去看地球仪!”
他把屋角的一只地球仪转到了身前。
这时黄绢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会面的地点应该是在印度……”
原振侠大叫:“好极,印度虽然穷,可是世界最华丽的酒店,是在新德里,你大概会比我先到,我会尽快赶来见你!”
黄绢的声音,热情洋溢如初恋的少女:“哦,快来!快来,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原振侠发出了一声没有意义的呼叫声,放下电话,半小时后,就离开了住所。
他感到有一股久经抑压的苦闷,觉得好久没有随着自己的心意,纵情浪漫一番了。
当然,他一直在过着浪漫而冒险的生涯——像他那样性格的人,若是一直过着刻板、正常的日子,那是不可想像的一件事!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适合过正常生活的,另一种则相反。)(故事中的主角,自然都不是!)(适合过正常生活的人,怎么会在他身上产生那么多怪异的事?)原振侠一直觉得,自己和黄绢之间,隔着许多许多层无形的障碍,有的来自他,有的来自黄绢。不论他如何表示,他愿意撤走他的障碍,可是黄绢一点也没有意思去撤除她的。
而现在,看来她已经开始撤除了她的障碍!
那令得原振侠有说不出的兴奋,当年,狂风雪之中,在日本那个岩洞之中,他们曾有过双方之间完全没有隔膜的快乐回忆,那种快乐,是不是会在印度重现?
巨型喷射机,是地球人普遍使用的最快捷交通工具,可是原振侠却嫌太慢,太慢,他一上机,就喝下了大量的酒。当他不住地把烈酒灌进口中去的时候,美丽的空中小姐都爱怜地望着他,一个有着稚气圆脸的还走过来劝他:“不论心中多不快乐,都要记得,酒绝不能解决任何不愉快!”
原振侠高兴得哈哈大笑,用手指拨乱了那美丽的圆脸女鄙的头发:“你错了,我很快乐,我喝酒,只是希望快一点醉,你知道不?酒有一项极好的功用,就是当你醉后再醒,难捱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那圆脸女郎现出不解的神情来,而酒精的作用已渐渐发挥,原振侠看出去……
那张稚气的圆脸,渐渐模糊了,在模糊之中,变成了黄绢的脸,眼睛盈盈,黄绢怎么变得那么温柔了?
黄绢本来就令原振侠心醉,温柔的黄绢,令原振侠心醉的程度,自然更甚。黄绢一直觉得她不但是自己的主宰,而且也主宰着许多人,为甚么她也会变得那么温柔?她说有许多话要对自己说,是甚么话?
不对,怎么黄绢的脸渐渐起变化?不对,那不是黄绢,尖得令人忍不住要轻抚的下颊,一双眼睛那么水灵,眼波中有压抑的,无穷无尽的忧郁,温柔的神情是天生的,对了,就是那张小巧的嘴,曾说过她是没有自己的,她的一切受制于一个组织,她只不过是一个人形的工具!
啊,那是海棠——小海棠!
原振侠叫着,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叫出声音来,但是在心底深处,他叫着海棠,他也记起海棠在他的怀中,紧紧拥着他,娇躯徽微发颤时的情景。
小海棠在甚么地方?黄绢——对了,黄绢的脸又出现了,和海棠并列着,两个女郎都那么动人,那么美丽。她和黄绢之间有障碍,和海棠之间一样也有,而且,看来和海棠之间的障碍,根本无法消除,令人绝望。
黄绢曾说甚么来?对了,黄绢说,海棠失踪了,消失了,似乎她根本没有存在过,再也没有人提起她,好像完全没有人再记得她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
她明明存在过,不但存在于他记忆的深处,而是实实在在,在世界上存在过,她……身上负有各种各样的任务,一定又不知道到甚么地方执行任务去了,是在新畿内亚的腹地,还是波涛汹涌的南中国海?
脑部活动在受了酒精刺激之后,活动更是快速频繁,也格外凌乱,想到的事情和东西,毫无条理。怎么一回事,在黄绢和海棠的中间,又有一张俏丽无比的脸庞挤进来,笑嘻噎地向着他,那么俏丽,那么俏皮,眼神之中,又闪耀着那样的神秘,那是谁?当然是玛仙,独一无二的女巫玛仙……
原振侠长叹一声,他想闭上眼睛,甚么人也不要看到,可是他发现他根本是闭着眼睛,偏偏三张俏脸,又那么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时间的确如他预算那样,过得相当快,然后在那些时间,他一点也不安静,不知做了多少奇怪的梦,以致他睁开眼来,突然看到又有一张美丽到了令人窒息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呆了好一会,弄不清楚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了过来。
他仍然躺着不动,脸向上,所以,仰望着在他身边的那个美人。
那个美人,看来也是机上的乘客,正在他的座位边上经过,半侧着脸,由上到下看着他。
在搭乘飞机时,出现这样的情景,本来很寻常。可是这时的情景,却又不寻常。
一来,由于原振侠才从连串的乱梦中醒过来;二来,他首先接触到的,是那位美丽的女郎那一双深邃无比的眸子,那种迷惘而无可奈何的眼神,他竟然十分熟悉,几乎就是刚才一连串梦中的三个美丽脸庞中的一个!
他也几乎要脱口叫了出来!
但是他立即发现,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而不寻常之二,是那位美女看来并不是经过他的座位,而是故意站在他的座位之旁,而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注视他——她好像料不到他会突然醒了,睁大眼望向她,所以一刹间,她不知如何才好,甚至不知所措连目光也逃不开去,自然更不知道走开去!
他们两人,就在这种奇异的状况下,怔怔地互望着。
原振侠像遭到了雷极一样,他年轻,可是他怪异的经历,极其丰富,但是再也没有一次,有如今那样的震动,那全然是一种无可名状的震动——震动感发自内心深处,全然无可遏止!
说起来没有道理,在飞机上邂逅一个美女,这是十分平常的事,就算这美女美艳得叫人一看就失魂落魄,也不会使见多识广的原振侠医生有那样程度的震动——可是这时,原振侠非但震动,而且,还有一种怪异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因何而生,自何而来,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头绪!
他们两人仍然这样对望着,彷佛整个机舱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简直是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这种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地互相凝望,各自用眼神探索对方的心灵,也只有像如今这样的俊男美女做了,才会使人感到天地造化之妙,而一点不觉得惹厌。
机舱中还有几个乘客和机员,也全被他们吸引了,大家都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但是知道一定有事情发生,所以竟都屏住了气息,以免打扰他们。
原振侠的身子一动也没有动,可是他的眼神,却已放射出了几十个问题——应该是同一个问题的几十遍:小姐,我们认识吗?
一定是认识的,非但认识,而且一定极熟悉,熟悉到了男女之间最亲密的程度!可是,展现在眼前的,偏偏又是陌生的俏脸——这样俏媚的脸,只要曾见过一眼就不会忘记!
原振侠绝对可以肯定,在这以前,未见过这个女高,但何以又能在对方的眼神中捕捉到那么熟悉的回肠荡气的感觉?
这令他怪异的感觉更甚,他已经用眼神重覆着疑问,而那女郎的眼神,十分闪烁和不可捉摸,像是想回答“是”,但是又显然在有意回避,这更令得原振侠心中的疑惑,到达项峰。
他竭力在记忆中搜寻,希望能记起:曾见过她。可是徒劳无功,真的没有见过。
她的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痔,那样妩媚动人,见过的话,怎会忘记。她半张的红唇,像是有千言万语,肺腑之言,要向人倾诉,若是听过她的声音,又怎会忘记?
原振侠在剧烈的震撼之下,甚至想:会不会在灵魂和身体的转移过程中,消失了一部分记忆?所以,令得自己想不起眼前这个美女是甚么人了?
看来,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了,但,自己就算忘了她,只要以前是相识的,她应该认得自己才是。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觉得,十分容易打开僵局,他也完全恢复了常态和轻松,他欠了欠身——在一个女性面前,竟然仰躺着,十分不礼貌,这也证明他已从极度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
他指着自己的额,用听来十分平静的声音说:“最近,我遭到了一些意外,有可能发生了一些想不到的事。请问,我们认识吗?”
他那几句话,说得合情合理,就算对方不认识他,也不会见怪。原振侠也一直凝视着她,等候她的回答。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他等到的,是美女脸上,充满了爱怜的神情!她的双眼之中,甚至泪花乱转,那是她心中极度喜悦的表示!
她何以要那么高兴?是因为原振侠认出了她?就算是,何必要那样高兴?
原振侠更加迷惑,仍然在等着她的回答,她口唇轻轻颤动着,终于,吐出了两个字来:“会么?”
原振侠霍然站起——声音极动听,而且,反问得极其突兀,但却又是陌生的声音。
他站起来之后,由于他身形高,所以,他们再要互相凝视的话,女郎就要微昂起头来,角度和刚才恰好相反。
原振侠只觉得一阵目眩——这女鄙,在不同的角度,竟然有不同的美丽!原振侠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一定是我的记忆中,丧失了极宝贵的一部分……”
女郎却缓缓摇着头,偏过头去,不知是想掩饰些甚么,她道:“我的名字是玫瑰,对你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我是一个陌生人……”
原振侠苦笑!
玫瑰,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是,用花的名字来作为人的名字,他倒并不陌生,很久没有见面了的海棠,还有海棠的一个同事水荭,这个玫瑰……
原振侠不知道,自己何以在刹那之间,把这个自称叫玫瑰的女邹,忽然和海棠联系到了一起。
可是他立即知道为甚么了!
这时,玫瑰半转过身,手按在椅背上,姿态十分曼妙地站着,尽管她的身型,和海棠不一样(美女各有各的美丽——身型和美丽脸庞),可是那姿态、神韵,一眨眼之间,看来简直就是海棠……
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低呼,玫瑰缓缓吸一口气,转回头来一笑,笑得极迷人:“我知道你是原振侠医生,传奇人物。”
原振侠摊了摊手,作了一个手势,请她在身边坐下来,他闭上眼睛一会。
在机舱中惊艳,对他来说,并不是第一遭。不久以前在云氏家族的私人飞机中,他就被一个神秘的短发女郎的那种焦急和旁徨无依的神情,感动得几乎要立即发挥他的骑士精神。
后来,他才从那位先生处,知道那个女郎是不幸的时光隧道误闯者,从五十年之后来,又回到五十年之后去了——那位先生还取笑他:如果你命够长,五十年之后,你一定会遇上她——他摇头:“她多少岁?”
那位先生答:“二十六岁。”
他反驳:“那你错了,理论上来说,二十四年之后,我就可以见到她,那时,她刚出世!”
那位先生笑了笑,没有再说甚么,自然也没有再争辩下去。
可是如今,当玫瑰一在他身边坐下来,他就觉得,那绝不是小说电影中的惊艳,而是这个陌生的女郎,将会进入自己的生命之中!
更奇妙的感觉是:这个女鄙,本来就是在自己生命之中的!他不禁有点痴,只顾怔怔地望她。她有时偏过头来和他对望。
但更多的时候,是望向前面,从侧面看来,她长睫毛在急速地颤动,表示她心情的激动。
他们两人甚至不讲话,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问:“你在想甚么?”
玫瑰的回答来得极快:“我在想:你在想甚么——”原振侠“啊”地一声:“我在想,其实我不可能丧失了一部分记忆,一定是有甚么极怪异的事发生了!”
玫瑰嫣然:“你常用这样的开场白,来对一个陌生异性说话?”
原振侠苦笑,他的声音苦涩,可是却极诚挚,那样的语气,出自他这样俊俏的美男子之口,所说的话,实在足以令得任何女性为之动容。
他道:“奇怪的是,你的脸虽然陌生,但是在感觉上,你非但不陌生,而且熟到不能再熟,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一个重要的部分……”
这样的话,若是对一个陌生女性说,自然是太突兀了一些,但原振侠确然觉得对她不陌生,所以自然而然,说了出来,绝不觉得有唐突佳人之处。说了之后,他自己也有点意外自己的大胆。
玫瑰听了之后,陡然震动,刹那之间,她莹白的俏脸上,两团红晕,油然而生,转过脸来,望着原振侠,欲语又止,又迅速转回头去,胸脯起伏,显然她内心的激动,令她不克自制。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再也按捺不住,他陡然紧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想缩回手去之前,已然疾声问出了一句极不合情理的话。
原振侠问的是:“你是谁?”
玫瑰先是陡地震动了一下,好像原振侠的手是一块烙铁,灼痛了她。可是随即,她向原振侠望来,眼神却已平静得如一泓秋水,一点也看不出曾有激动的波澜,她的声音,也出奇地平常:“我是玫瑰。”
原振侠却激动得有点声音发颤,对方掩饰得太露痕迹了,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你是谁?你不是玫瑰,你根本不是甚么玫瑰!”
玫瑰的声音仍然平静:“那么请你说,我是谁?”
原振侠张大了口,答不上来,她是谁呢?她的名字,应该就在口边,可是他就是说不出来——他用求助的神色望向她,可是她却硬心肠地无动于衷。
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叹了一声:“好了,我认输了,你究竟是谁?”
玫瑰现出笑容。她的笑容,看来十分寂寞,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惆怅:“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是谁!”
原振侠并没有被这种听来很“玄”的问题难倒,他立时道:“我是原振侠!”
玫瑰的一只手,仍然被原振侠紧握着,她却扬起另一只手来,纤柔的手指,在原振侠的额上,轻轻戳了一下:“第二重要的是,你这次飞行,目的是甚么?”
玫瑰的举动,令得原振侠有一股飘然的迷惘,但是她的话,却犹如当头棒喝一样,使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正不顾一切,抛下了俗务,赶去和黄绢相会!可是在飞机上,他却又被另一位美女所吸引,大是神魂颠倒!
原振侠自觉双颊有点发热,他忙松开了手,玫瑰的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令得他更加心慌意乱,要连吸几口气,才能回答:“我……和一个美丽的女性有约会,最好能快一点见到她……”
玫瑰听来像是不经意地问:“你爱她?”
原振侠呆了半晌,才道:“这个问题太深奥了,不是我这种普通人所能回答的——”玫瑰笑着:“谢谢你没有说我这个问题太蠢,我还要问,至少,你曾经爱过她?”
原振侠回答得很老实,像一个小学生:“曾经爱过,现在,也不能说不爱。”
玫瑰轻轻咬了咬下唇,殷红的唇,雪白的牙齿,形成令人心动的画面:“你曾同时爱过别的女人?”
原振侠抬着头,目光并不集中在任何地方,他答非所问:“这种问题,好像不适宜出自一个才认识人的口,你想求证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