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手中的笔,注意到桌子上有一抹桔黄色的日光在跳动。我转过头,看到窗外的夕阳已经落到跟窗框一样高的地方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四点四十二分。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八分钟。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在伏案工作。偌大的房间里只听到笔尖在纸上擦过的沙沙声和手指敲击键盘的劈啪声。办公室的空调温度似乎有些过低了。我抬手轻轻擦了擦脸颊,重新把目光集中到面前的文件上。可是,我的脑子在那一刻似乎已经停止了运转。我瞪着眼前的纸,好半天才意识到什么也没看进去。纸上的那些字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在我的眼前跳动,跳得人烦躁不安。
我偷偷又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十一分钟。我勉强才把那种焦躁的心情压抑了下去。
手表的指针终于指向了4点57分,我收起了文件夹,把它搁到一旁。
4点58分,我关掉了桌上的电脑。
4点59分,我锁上了办公桌的抽屉。
5点整,我几乎是轻轻地舒了口气,站起身。
川岛抬头看着我,“您需要什么吗?”
我犹豫了一下,“不,今天没事了,大家都下班吧。”
他露出一丝吃惊的表情,但随即点了点头,“是。”
我故意忽略他的惊讶,穿上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我顺着走廊向电梯方向走去。走廊里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在两侧紧闭的门后面,此刻还有许多人正在埋头工作。往常我也会在那里,一直待到夜色深沉,反正也没有非回家不可的事。可是今天我却觉得意兴阑珊,就是提不起往日的干劲,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办公室疲劳综合症吧。想丢下一切的冲动让我有一点点内疚。
没关系,工作是永远也干不完的,明天干也一样,我这样安慰自己,来到地下车库。
现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的车子一辆紧挨着一辆,慢慢地向前移动着。我漫无目的地跟着车流往前开,不知不觉来到了丸之内公园的北侧。路口亮起了红灯,我在停车线内停下了车,后面很快跟上了一长串车子。
接下去要去哪里呢,我漫不经心地想。今晚没有非去不可的酒会,也没有跟人约好见面,一个人去吃晚餐的话实在提不起精神,可是回家自己做饭的话就更让人厌烦了,光想一想就让人头疼。我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方向盘,苦苦思索下一步的行动。闲暇时光竟然会让我感到烦恼,这在别人看来一定是不可思议的事,我一边想着一边苦笑了起来。
有人在后面按响了喇叭。我抬头一看,原来交通灯已经转绿了。我连忙发动了汽车,这时手机却突然响了。
我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顺手把它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它却锲而不舍地响个不停,吵得人心烦。最后,我只好重新拿起它。
“喂。”
“啊呀,真是难得啊,你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意料之中的声音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你在哪儿呢?不会还在办公室吧。”
“我在工作。”我撒了个谎。
“一起吃晚饭吧。”大石久美子不管不顾地说,“我准备了一顿大餐,足够六个人吃的了。”
“我……”
“我说足够六个人吃的可不是夸张哦。我还请了其他客人,并不是只请了你一个,你不用担心。”
“现在说请客太晚了吧,哪有事到临头才通知客人的。”
“这个是有原因的,你来了再告诉你。”
“我今晚有事。”我又撒了个谎。
“骗人吧。你这会儿大概正在什么地方的街上瞎转悠呢,我都听到汽车喇叭声了。”
当律师的女人还真不能小瞧。
“好了,阿俊,就算是我向你赔礼。上次是我不对,不该开那样的玩笑,别再生气了。”她放低了语气说道。
“我没有生气。”我说,可口气生硬得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如果没有生气,就过来吧。我介绍几个有趣的人给你认识。”
“喂!”
“放心吧,这次不是给你介绍女人。”她咯咯地笑了,声音里又漏出了捉弄人的味道,“我知道你的眼界高,瞧不上一般人。碰过一次钉子还记不住吗?”
我沉默了。
“我就在自由之丘车站附近的滨野公寓。你知道那里吧。”
“我知道。”我脱口说道。
“6楼E室,我们会等你的。”她飞快地说道,不容我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现在该怎么办,去还是不去呢?我犹豫起来。我很少会这样优柔寡断,可是不知为什么,今晚我特别不愿意一个人待着。一想到空荡荡的住处,那个象八爪鱼一样可怕的女人也变得可爱起来了。
我拿定了主意。
我径直开车来到了滨野公寓。把车停在公寓外的露天停车场后,我拿着在路上买的红酒向公寓里走去。
久美子给我开了楼下的大门。听对讲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她非常高兴。她是不是又安排了什么恶作剧呢?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可现在抽身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走进门厅时,电梯门恰好打开,一个女人从里面冲了出来,一头撞在我身上。我本能地伸手扶住了她。
她一把抱住我的胳膊,伏在我的肩上放声大哭。
“您怎么了?”我有些吃惊,也有点尴尬。
她抽抽嗒嗒地哭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您没事吧?”我尽量和蔼地问道,想起训练手册里说的,面对情绪激动的当事人首先要让她平静下来。对她说话时要放缓语速,让她感觉安全。简直是胡扯,哭成这样的人哪还听得到你在说什么呀。
“鬼……鬼……有鬼……”她在哭声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大概服食了迷幻药。
我把她从身边推开了些,“请您冷静一些。”
她抬起头。尽管满脸泪痕,那张脸非常年轻,最多二十岁,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圭介君的家里,我看到了,有,有一个死人。”她声音颤抖地说道。
虽然她神情慌乱,说话语无伦次,但是大睁着的眼睛里并没有吸毒后的瞳孔收缩现象,身上也没有酒精的味道。
“请您冷静点,慢慢地告诉我。”我沉声说,“我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