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悄然深黑,寒风卷席飘零的树叶摇得满世界晃悠,巷子深处的这家酒吧散着另样的橘黄暖光,温柔的泄下一地的月光照亮了窗外的地面,四个影子斜斜地投落在此。
孟揽月又好笑又无语地看着许一林身上架着的那个软塌塌的陈亘:“我是真没想到他看着那么一个冷洌洌的人,醉了会是这副样子?”
郑弥揉了揉扶累的胳膊,瞅了眼那位刚刚被哄好的少爷,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啊。”
谁又能想到呢?
陈亘那副看起来又冷又拽,还带点怼死人不偿命的毒舌样儿,哪能想他一杯就倒,倒了也就算了,他耍起酒疯来还跟个三岁小孩一样难哄。
郑弥从台上下来,看见那俩小情侣坐一块儿,也没想打扰,走过去坐到了陈亘的身边。
那会儿陈亘已经喝光了他面前的那杯酒,整个人晕乎乎的靠在后面的窗玻璃上,斜上方的暖光灯微弱,浅浅洒下点儿碎碎柔光盖住了他已经红透的耳垂,深棕的卷发被光映得柔软至极,他脱了外套,穿着那件白色毛衣窝在沙发和玻璃的夹角处,垂着脑袋脸上的表情懵愣愣的,整个人看着简直乖巧极了。
郑弥一坐下看着他那副模样还怔了一下,这副样子真是不常见。看了一会儿郑弥才看出的东西来,她戳了戳陈亘,试探性地问了句:“陈亘,你喝醉了吗?”
陈亘迟钝地反应过来,慢吞吞地抬起脑袋,看了眼郑弥后,歪了下头,表情茫然:“你是谁?”
郑弥现在断定,他是真的喝醉了:“我是郑弥。”
陈亘皱了皱眉,垂下眼自言自语地嘟囔,脑子开始检索:“郑...弥”
突然,他猛地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瑞风眼很干净,琥珀色的瞳孔像冬日的暖阳一样闪闪发光地亮起来,表情开心的像个得到满足的小孩:“噢,是那个想要追我的人。”
郑弥看得都傻了一下,好像钨丝灯泡忽地一闪,颤动了黑暗里深藏的情愫。
她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反驳,好声好气地说着:“没有,我现在不追了。”
陈亘刚刚还亮着光的眼睛一下子就暗了下去,整个人都极其不可思议:“你真不追我了?”
郑弥点了点头:“嗯,不追了,我觉得我们还是适合当朋友。”
陈亘脑子发疼,眼睛也发晕,看也看不清面前的人,只是一个劲儿对这那问题问:“我,我再问一次,真的...不追?”
“真的,我保证!”
他抬起胳膊,摇摇晃晃地还比了个一,用断断续续的口语威胁着:“最后,最后一次,真的……”
郑弥打断他,坦度诚恳的不行:“真的真的真的!”
陈亘抿了抿嘴,收回手指,委屈巴巴地捂着耳朵:“知道了,你吼什么啊?”
郑弥伸头一愣。我没吼啊?
他说完,还要抱怨,神奇般得口齿清晰:“还这么大声,不追就不追了呗。真得是,哪有你这样的人啊,追人追到一半就跑路的,半途而废都没你这么废。”
那不也是你先拒绝我的。我都没说你,你还先埋怨我了?
算了,不能和酒疯子讲道理。
郑弥叹了口气,站起来拉了一下陈亘的胳膊:“行了,祖宗,你先起来,我们送你回家。”
哪想,陈亘收回自己的胳膊,双手一圈把自己抱了起来,垂下头,那头卷毛也跟着往下垂,整个人都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儿不唧唧的:“回什么家?我没有家,都没人喜欢我,你也不追我。你还凶我!”
对面的许一林看着这副撒娇耍赖的陈亘,又想起刚刚见到他时那一副冷拽的二五八万样,顿时震惊的有点可怕:“我的天呐!这人怎么耍酒疯是这样的?”
孟揽月出声,看了眼周围,无奈说着:“郑弥,你先哄哄他吧,我们先把他带出去。这样被人看着真的有点丢脸。”
郑弥抬起嘴角,挤出抹笑来哄人:“我怎么可能凶你啊?我这么喜欢你,不可能会凶你的。”
陈亘就像小孩认死理一样不松嘴:“骗子!”
“没骗你,”郑弥边哄边想着法子,看了眼桌子,想也没想就把桌上那朵装饰用的玫瑰花拿了过来:“你看,这是我送你的花。”
陈亘看着那朵玫瑰,虽然是装饰花,但在昏了头的陈亘眼里它依旧美的很漂亮,漂亮到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送给自己,抬起弯曲的手指,指了指花,又指了指自己,小心翼翼地开口:“送我的?”
“对,送你的。”郑弥又往他手边递了递。
他抬眼眯眯地看了眼郑弥,一点一点地移向那朵玫瑰,像是在确认它不会离开一样,直到他真正接过那朵玫瑰,才又重新露出笑容,暖光灯下双眼轻弯,笑得满足又美好,像是得到了从未拥有的礼物。
他伸手轻轻地拨了下花瓣,又小声地开口,声音又轻又软:“谢谢。”
整个过程乖巧又胆小,看着真像一个小孩第一次看到美丽又新奇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怕那不属于自己给缩回,一点点地、慢吞吞地挪向那里,直到最终确实它不会离开,才敢伸手接下。
郑弥一瞬间不知道他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还是曾经的影子,导致他褪下外壳,打开房门后,内里是这软塌塌的、破碎的一面。郑弥忽然感觉心里被揉得皱皱巴巴的,一紧一紧的跳动有点难受。
“不用谢,”她抬起眼,望向陈亘,拉着陈亘的胳膊晃着轻声哄:“那你要不要先起来?我们先回家,以后我再给你送。”
“好。”陈亘昂头看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光盛满了期待,“那你可别忘了。”
郑弥:“放心,忘不了。”
就这样,终于好说歹说地把人拉了起来,带了出来。
许一林回头看了他身上的睡得一脸舒服的人,问了句:“那他怎么办啊?”
郑弥晃了晃手机:“我叫了辆车,送他回家,就不打扰你们两人世界了。”
孟揽月听着这话更意外了:“你都去过他家了?”
“打住啊,你别乱想,我去他家那是因为要做课题。”郑弥伸手解释。
“我还没想什么,你就解释了。”孟揽月一副你做贼心虚的样子看着郑弥。
郑弥还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被她这么一说又这么一看,还真给自己看出来了点不对劲来,她摇了摇头,把一切的不正常都归咎给了酒精,矢口否认:“我这是怕你误会我们纯洁的朋友关系。”
巷子口的一束车灯转过来,郑弥放眼望过去,连忙招呼着许一林一起把陈亘放进后座:“我先走了啊。拜拜,祝你们好好约会啊!”
孟揽月和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这作态,又是那幅耍赖逃跑样儿。
她摇了摇头,有点为郑弥刚刚打的赌心疼。
许一林看着她摇头的无奈样儿,问了一嘴:“怎么了,这副样子?”
“没怎么,”她看着即将消失的后车灯,慢悠悠说着:“我就算觉得郑弥很可能会输的很惨。”
车上,陈亘靠在窗玻璃上哼哼唧唧半天也没见好,郑弥也知道他那样睡着肯定不舒服,一个人在心里纠结半天,还是心软的把人拉过来,放在肩头。
温热的呼吸一瞬间铺满右侧脖颈,她浑身都跟过电似的,感觉整个人的右半侧都被染得酥酥麻麻。路边的路灯一闪一暗的穿透车窗,好像那时候的钨丝灯一样,把已经平复的荡漾又卷土重来。
郑弥垂下看了他一眼,陈亘乖乖地靠在她肩头,明明暗暗的昏黄灯光起起伏伏打在他的下半张脸上,柔软的头发不停地扫动郑弥的耳垂,他突然不安分地动了下手。
在红灯停下的那刻,落在了郑弥张开的手心上。
钨丝灯一下子就彻彻底底的全暗了,唯独留下窗外逃脱的路灯,掷地有声地砸在两只相靠的手心上。
郑弥撇开眼,挪过那只手捋了捋乱得一团糟的头发,车流恢复运行,路灯继续一闪一暗,周围平静的和刚刚一样。
除了郑弥不停升高的温度,和前面司机八卦的声音:“男朋友喝醉了啊。”
司机讲的是地道的北京腔儿,沾上夜晚昏晕的光线,居然奇怪的带了烟火气。
郑弥刚想起身朝司机摇手否认,她肩上那少爷就跟有了知觉似的又动了,郑弥只好坐着不动,小声出口否认:“师傅,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就是朋友,您别误会了。”
“是吗?”司机笑了笑,又开口,“那我感觉你俩儿往后能成。”
说完还补了句,“我看人一向很准的。”
郑弥怔了怔,一时之间连伶牙俐齿的反驳都不知道怎么回了。
她按下了一点儿车窗,冷风吹了过来,凌乱的发丝拍打在眼前,持续升高的温度终于下降了点。
郑弥承认她当初在咖啡馆里看到陈亘的第一眼是真的有好感的,可是只从被陈亘拒绝之后她也就没再想这事儿了,再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和陈亘接触多了,她也就真把他当朋友了。
别说男朋友了,就连暧昧她都一点儿也没想。
郑弥关上窗,车流走近商业区,吵嚷喧嚣持续不停,她又垂眼看了下陈亘,感觉自己的心情好像很平静,又不信邪地伸手碰了碰陈亘的手指。
嗯……好像真的没事了。
果然,那什么动荡不安的都是怪刚刚的氛围太暧昧。
这年头不光照片要氛围感,就连感情都得沾点了?
真可怕。
她宽心地拍了拍心口,笑得一脸释然:“还好还好,我还没跑偏。”
陈亘晕晕乎乎地睡了一觉,丝毫不知道自己引起了郑弥怎样的心路历程。等到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躺着了自己的床上。
脑袋里疼得直发涨,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就看到床头上那唯一亮着灯的地方,上面留下了一张便签,还有那朵送给他的玫瑰。
——陈谷雨,早上好啊,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记得昨晚的事,但不管记不记得我都得说一句,昨晚的你还挺可爱,我很荣幸,看到这一面的你。
——对了,桌上有解酒药,醒了记得吃。剩下的周末好好休息吧,周一见。
卧室的窗帘拉得很严实,为他阻挡了所有打扰的光线,可能又怕环境太黑,还留了盏床头的小灯,一件昏暗的房间溢了点温暖的氛围。
这是他还从未在自己的房间里感受到过的。
他摩挲着那张便签,昨晚的记忆才如洪水般涌来。
谁能想?
他也是人生第一次醉酒。
陈亘这人不爱烟酒,连饮料都很少喝,平时除了水就是美式。人生第一次耍酒疯,当真是有点狼狈,又有点丢人。
可郑弥却把那些给署名为荣幸和可爱。
他弯腰从床头柜里那出本书,打开第一页,里面那张便签也露了出来。
两张不同的便签,两张相同的字迹,始终都是那一个人。
给了他陌生的关心和祝愿,又给了他狼狈的尊重和保护。
陈亘靠在床头,拿起床头上那朵已经有点蔫儿的玫瑰,他的头还是有点发疼,嗓子也带了点哑,声音低低沉沉。
“怎么样,才能不让它枯萎呢?”
作者有话要说:陈亘:你怪酒怪氛围,就是不自己想想原因。
郑弥:你猜我为什么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