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亘没有住学生宿舍,在回国之前他就让吴聿帮他找好了住处。
公寓离P大很近,就隔了一条街。
陈亘刚出电梯就看见家门口那个刚刚在课上调侃打趣的老师,拱着身子玩着手机靠在他家门板上。
这人就是吴聿,比陈亘大八岁,算是他邻居家的哥哥。吴聿这人从小就皮,和他那气度温润的外表是千差万别,他是吴秉星领养的,小时候和陈亘家住对门,后来高中毕业去了英国留学,在陈亘被流放到英国时,成了接济他的学长。
吴聿比陈亘先回国几个月,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去了P大任职,又成了陈亘的老师,收到陈亘要回国的消息,就立马帮他找了房子。
陈亘玩着手里的糖纸,走过去开了门:“你怎么过来了?”
吴聿抬起脑袋,视线放过去打腔:“这不是怕你太孤独了,来陪你吃饭啊,带你感受一下中国味道。”
陈亘刮他一眼:“说的好像我不是中国人一样。”
“你这嘴真的是…”吴秉摆了摆手,换了拖鞋,往沙发上一窝,“你说你这样谁敢靠近你和你多说几句话啊。真的,怕是还没开口就被你一个嘴巴给刺了回马枪。”
陈亘看着手里被他玩得快变形的糖纸,上面的小旺仔被他折成了委屈表情,看着憨蠢憨蠢的。
他直接笑出声,又捏了几下,慢悠悠地荡出口:“也不一定。可能,就有那么一个人,带着盔甲朝我走来。”
吴聿:“那这人怕是到你跟前儿的时候,那甲上已经被戳得千疮百孔了吧。”
千疮百孔吗?
陈亘想起那个失了焦的模糊帧率,镜头定格的画面被低像素质感覆盖,里面的女孩却依旧明媚,明亮的眼瞳沾着落不下的光彩,朦胧的晕晖落在她的肩上,那几颗泛着星点的糖像是带着利刃,在他的手心溶下了口。
可能...不太会。
毕竟,她是握得住宝剑的女孩。
吴聿滑着手机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家合适的店,直接开口搅碎他的思维:“行了,别聊甲不甲的了。咱说说吃个啥吧?”
陈亘眼睛倒是放了过去,可脑子还是飞去了别处,看着选得认真的吴聿,直言教育:“你一个为人师长的教授好端端的上课开什么鬼玩笑?”
吴聿抬眼,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陈亘还会说这个。
在他的印象里,除了十岁之前的陈亘拥有属于小孩的稚气,在其他任何时刻里,陈亘都是个淡漠、毒舌且属于低欲望的人,他从来不会过度关注任何除了他在意的东西之外的事情,不管那些事情对他是什么样的利害。
吴聿是九岁那年被吴秉星领养的,那个时候的陈亘已经是一个小童星了,陈亘的父亲是国内知名的导演,母亲是英国的演员,两人因为合作相识,三个月后就有了他。
陈亘完美的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从小就长得很漂亮,刚满一岁就被父母带着进了组。随着他慢慢长大,出众的外表也逐渐立体形象起来,能演的角色越来越多。
可十岁之后的陈亘却很少再踏足那个圈子,除了吴秉星的戏,他基本上都不会再出现在网络上,高二之后,更是直接退出了娱乐圈,去了英国,一待就快四年。
吴聿也是慢慢看着那个小孩从一开始的懵懂可爱到现在的冷淡毒舌,陈亘成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他无法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仿佛一根皮筋明明没有被拉得很紧,可它就是那么突如其来地断在手心,不疼不痒,但就是无法忽视。
吴聿又想了想,可能是因为陈亘回了国,怕自己的名声传得太快,又给暴露在了大众视野里。
他笑着回想起刚才的画面,又打插过去:“你这是在怪我?我以为你挺开心的,毕竟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你和那个女孩说过那么多话,一时之间感觉很神奇。”
一个想法涌上头,他激动问出口:“难不成她就是那个带甲的人?!”
陈亘看着他半天没吭声,最后也没回他的问题,岔了过去提醒着:“下次别再开那种玩笑了,时间长了,真解释不清了。”
吴聿以为他还在说自己的名声:“放心吧,我有分寸的。第一节课留点轻松氛围,后面也好开展工作嘛,本身就是玩笑话没人会当真的,你也不用担心你的名声。”
“不是我的。”
“什么?”
陈亘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界面,随便点了家店:“没什么,就这家吧。”
吴聿没被他打岔走,自顾自地八卦:“你那意思是担心那姑娘的。陈亘,你真有点不对劲!要不,给哥讲讲?”
陈亘皱了皱眉,嫌弃开口:“我说你一个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八卦啊,小野都没你能激动。”
吴聿也没想真打听,玩笑几句就把视线放回手机上,边滑边说:“就是快三十了,才想和你们年轻人靠近一点嘛。行吧,我也懂了,私人情感不方便透露。”
滑拉几下,吴聿才发现这是个螺丝粉的店。
吴聿半蒙半疑地斜眼问:“你确定要吃这家?”
陈亘淡然地点了点头:“怎么?有问题。”又很认真地补了句,“午饭要吃得开心。”
“...什么鬼逻辑?”他又看了两眼给陈亘下了单,选了半天又给自己点了份麻辣烫。
他点完单,又打眼看过去,陈亘瘫窝在落地窗旁边的懒人沙发里,那头的阳光充盈,照了他全身,他垂眼看着手机,懒松松地伸开双腿,嘴边难得挂着笑,地上还残留着一个被揉变形的红色旺仔糖纸。
零碎的金光洒在红色糖纸上,好像是那个小孩又拥有了一次触碰天真的机会。
刚下课的食堂永远都是人最多,排队最长的时候,郑弥站在队伍里点开了刚加上的微信。
陈亘这人一切都很复杂,可同时又总透着股似有似无的纯粹,看似能够和他接触的很多,可一旦触到那层网,就会触底反弹,所有的关系都会回到最初的位置。
仿佛一切都隔着时间横壑,明明四季轮转更替,却始终无法追上前方残留的余风。
陈亘的微信名称很简单,简单的有点格外独特——空白。
是那种干干净净的空白。
朋友圈里空空荡荡,头像和背景一样,是一张风景图片。
郑弥知道这个地方。
多佛白崖。
这是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地方。
旷阔的绿野绵延十英里,整齐干净地切出一片片白色悬崖,屹立在深不见底的深蓝海面。
这个地方很美,美得真实又自由,但对于郑弥而言,它始终都是一个放不下、跨不过的禁锢。
“这缘分,真的是神奇的要人命啊...”郑弥抬了抬嘴角,却不见丝毫笑意,看着那张图片,语气黯然的意有所指。
“叮咛咛——”
刺耳的闹铃划穿了披着曦光的清晨,黑色眼罩下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干巴地眨着,陈亘起身蒙蒙愣愣地关掉了闹铃。
昏暗的房间里,唯有刺眼的屏幕强光发散出一点生气,里面显现这清清楚楚的时间——
8:00。
陈亘没有起床气,更没有懒床习惯,他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除了在面对某位郑女士时。虽然他现在睡得很蒙,却依旧摘了眼罩,离开了被窝,边往浴室走边揉着那堆漂亮的鸡窝头。
人类该有的习惯他可能具备不全,但手机不离身这点还是在的,只不过以前是关机当摆设,现在是用来观光朋友圈。
昨天午饭的味道太过持久,哪怕他都点了那么多香薰也是无济于事。
于是晚上的临时起意,又一次成功让他再次偏离原本的计划,本该昨天改完的分镜头初稿又被郑弥那历史悠久的朋友圈岔开。
郑弥的朋友圈就好像是她人生的一个小缩影,她的分享欲和记录感很强,事无巨细的都会记下来,大到宇宙哲学,小到一片树叶,在她的朋友圈里都会显得格外有趣。
陈亘觉得,这个人好像天生就和他是千差万别的不相似。
如同两部分类鲜明的影像,一部放着精彩生动的电影,一部播着黑白索然的记录片。
陈亘刷着牙,顶着揉得一团乱得棕色卷毛,刷着他昨晚没有看完的朋友圈。
“噗,咳咳咳……”一个没忍住的笑被牙膏沫呛住了嗓子眼。
陈亘平时三四分钟就可以洗漱完的时间硬生生地又因为郑弥拉长了许多。
这个始终充满神奇、可爱又有趣的世界伸出柔软的小爪子,朝他招着手,一点点地刨着那个坚硬的四方盒子。
二月天的风依旧冷得刺骨,清晨的枯叶铺满小路,热腾腾的人间泛出生气显在街边的早餐店,风里也沾着难得的晨间烟火气。
陈亘骑着自行车,到达约定的图书馆。
虽然昨天他答应的勉强,可到底他答应了就一定会来。他本来想着,提前了四十分钟来,不让女孩子在冷风里等,却没想到,那个说着九点来的人,早已经站在了图书馆门口。
今天出了太阳,虽然温度依旧很低,但那阳光生得实在过暖,蒙烫烫地蕴在郑弥身上,她穿了件鹅黄色大衣,带着黑色贝雷帽,看见台阶上的陈亘,那双圆亮亮的杏仁眼弯得生动,整个人都鲜活得像轮太阳。
她挥着呈光的小手,朝下望去喊着:“陈亘,早上好啊!”
陈亘站在台阶下,昂头望过去,对视的瞬间寒风漾过,心脏晃神地一缩。
冷风凛冽,强势地盘旋天地。
他却只觉得,那太阳,好生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