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我离开洛杉矶,晨曦才露,我已到了爱西尼大。
梦妮娜汽车旅馆说他们是有一位马美依住在里面。我就走过去敲她的门。
第二次敲门,才听到里面有反应。
“什么人?”她问。
“唐诺。”我说。
她犹豫一下,问,“姓什么?”
“赖。”
“等一下。”她说。
我听到脚落地的声音,之后门开启。她穿了睡袍站在那里,头发垂到颈下。
“嘿,”她说,“你真会挑时间,在一个女人最不能见人的时候来拜访。”
“我看你很漂亮呀。”我告诉她。
她问:“什么大事?使你这么一大早就下来了?”
我在长长的走道上,上下地看着。
“进来吧。”她邀请道。
我走进房间。这是一个标准的高级汽车旅馆房间,床单是皱的,但是其它一切又清洁又整齐。所有衣服都在壁厨里,除了几件尼龙内衣在椅背上。
她开始捡拾那些东西,然后看了看大笑。“算了,你又不是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唐诺,你坐下来。我这里生活很惬意,所以我总磨菇到真正想睡才睡。”
我告诉她:“我在考虑,现在大概你可以回去面对现实了。除非‘现实’先下来面对你。”
“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来打扰我呀。”
我说:“不过我故意留着一个尾巴。”
“为什么?”
“因为,”我说,“我特意要他们不能硬说你在逃。”
“什么意思?”
“假如你想逃,表示你有问题。在加州,逃亡是有罪的明证之一。但假如你是主要证人之一,我可以把你贮藏备用,变成另外一件事。”
“所以你故意留一条什么尾巴呢?”
我说:“我开我公司车来的。车子登记的是柯赖二氏侦探社的。警方曾经通缉寻找这辆车,找到过我一次,故技重施自然很容易。”
“你准备怎样处理呢?”
“登记住店。在这里一整天,今晚开车回去。”
她说:“你去登记去。我要冲个澡,刷刷牙,把自己弄好看一点。目前我感到见不得人。”
“一起用早餐?”我问。
“半小时之后。”
“你已经有好地方可以用早餐了吗?”
“我可以告诉全世界我知道一个好地方用早餐。当然不是旅馆餐厅的火腿蛋、温咖啡。而是一个小地方,他们有火烤面饼,木瓜和芒果。”
“我喜欢,”我说,“半小时后我回来。”
我去办公室,用我真名登记,也登记了我们公司车牌照号,等足半小时,回去接马美依。
经过打扮,她还真是漂亮,更何况她原本就有本钱:长腿,线条好,正常,健康。
“巴尼可见我失踪了,没说什么吗?”她说。
“他根本没有和我谈起过你没上班。”
她思索地说:“奇怪。”
“有点意思,”我说,“不过目前我们该享受一下。”
我们吃东西,我们去游泳。我们懒卧在沙滩上晒太阳。我们租了一艘有动力的船在海湾里徜徉,也出海猛驰。最后我们沿沙滩慢慢的走回去。
走了很久,来到一处全是沙丘,向阳处反射着阳光,向阴处有阴影。
我们躺在沙丘之上。马美依把头枕我臂上;之后又枕我胸前,安静地睡着。
过了一会儿,我也睡着了。她移动位置才把我吵醒。我张开眼睛时,她在看我的脸。嘴角上露着微笑,眼睛里有眼泪。
“又怎么啦。”我问。
“没什么。”她说,“只是我……”
“所以又想哭了。”我问。
“嗯哼。”
“为什么呢。”我问。
“我真高兴认识了你。可惜不能早认识你。而且在……现在我为你担心。”
她又说:“只要他们不知道我会站在什么立场说话,只要我随时可以站到证人席上去,说你是让我路,你退后一步退进十三号卡座,你没有真正进去,他们谁都不敢把这件谋杀案诬到你身上来。他们也怕你反攻的。
“不过,假如我……这样说吧,假如不出面……你知道警方是怎么办事的。他们会替他们的证人洗脑;他们会只找对他们有利的证人;对你有利的他们会用‘不足为信’挡拒,结果你当然可想而知。”
我摇摇头。“法律规定对谋杀罪的判定是要‘绝无疑问’的。他们不能‘绝无疑问’地证明我有罪。虚构出来的也许够他们逮捕我一阵子,不过最多如此而已。”
她说:“别自欺了,唐诺。我不要你……”她向我笑笑,又说:“我是你的生命保险。”
我点点头。
她低头吻我。抬起头来对我说:“所以你该好好保护我。”
日光斜照,所有东西的影子都变长了。我们又沿沙滩漫步,找了个地方好好吃了顿晚餐。
“你在这里过夜?”她问。听起来挑逗多于问话。
我摇摇头。
看得出她很失望。
我告诉她:“我下来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现在开始没有人可以诬指我们在逃。假如我能平安返回洛杉矶,我手上有租房收据,这里又有我的登记卡,在证明我在办案,下来办案。”
她说:“我懂了。我也搭了便车了。我是一个重要证人,你把我藏起来,免得事前曝光。当然绝对不是逃亡。”
“对了。”
“能明早走吗。”
“不太好,”我说,“在情况好的时候,应该走。”
她深吸一口气,大笑道:“好吧,唐诺,你懂。”
吻别的时候,我看得出她是认真的。
我开到边界时,被拦下来了。
公路巡路警察说:“有通知在找你这辆车。驾照拿出来看看。”
我把驾照拿出来给他。
他说:“喔!你等在这里,我要打几个电话。”
他走进电话亭,十分钟后出来。
他说:“赖,你现在去哪?”
“我准备直开洛杉矶寓所。”
“你曾去了哪?”
“边界之南。”
“多远?”
“爱西尼大。”
“干什么。”
“访问一位证人。”
“什么证人?”
“我在调查的一件案子。”
“你假如不合作,对你大大不利。”
“但是别人付我钞票,目的在收集数据,”我说,“不是公布资料。”
“你是个私家侦探?”
“你一定有指示的,你也见过我驾照。你是有备而来的……也许可以说你上级是有备而来的。”
“你什么时候下去爱西尼大的?”
“今天一大早。”
“多早?”
“真的非常早。”
“我们在天亮前就在等你。你不是准备逃亡吧?”
“假如我想逃,”我说,“我又回来干么?这一点请你不要忘了写在你的报告里。”
他想了一下,说道:“好吧,赖,你可以走了。我们没有什么要控告你的。我们只是查一下而已。”
我继续开车,一辆摩托警察车,拉着警笛又把我拦下,停向路旁。
又一次我拿出驾照。
加州的公路巡逻警官很客气,而且带有歉意。
“赖先生,洛杉矶那有一个公报说是要找到你。他们为一件谋杀案,要讯问你一下。”
“你是不是要逮捕我?”我问。
他说:“不,我不要逮捕你。我当然可以把你暂时拘留起来,但是我认为并没有必要。不过,我要让你自己开车,由我开摩托车跟着你。我也要用无线电话通知洛杉矶,说是我保护你进城。”
“没问题,”我告诉他,“反正我也无权不让你跟在我车后。”
他露齿地笑道:“那就这样决定了。”
我们快速地在公路上移动。一进洛杉矶市区,宓善楼就在一辆警车里等着我。
宓警官说:“好了,赖。你应该承认,你延误了我们讯问和调查武星门被谋杀这件案子了。”
“我没问题,”我说,“权柄在你手上。你想使用,你就使用。不过我要警告你,善楼,你犯错误了。”
他对我说:“省省吧。我给过你机会叫你合作。现在我要收紧一点链条,看你受不受得了。”
我们一起来到总局,善楼把我带到收押登记处,对警官说:“搜他一下。”
警官搜我全身,把我口袋中每一件东西都拿了出来。
自上装内袋,他们搜到了我放了照片的信封。
警官看到彩色照片上,贝比摔掉餐盘的镜头,他说:“这是什么?”
他又立即转向宓善楼说:“警官,我想我们找到了些东西了。我看这些东西和你在调查的那件案子有关。”
善楼笑得嘴巳都咧到两侧耳朵去了。他说:“他是个聪明小子。我就知道他一定藏起一些证据不告诉我们的。小不点,你藏起了什么了?”
我摇摇头。“你自己看好了。”
善楼露出牙齿,拿起照片,看向它,把眉头皱起。突然下巴下垂。“这浑蛋。”他低声地说。
“这不就是那发现尸体的女侍吗?”警官问。
善楼半闭着眼,集中全力在研究这问题。最后他说:“谁知道,看来像就是了。”
警官说:“很容易知道呀。假如现场有人在用照相机照相,我们能找出来是什么人,再把他整卷底片给拿过来。一连串照的整卷底片,有时可以显出很多情况来的。”
我看向善楼,看到他有点惊慌。
这次轮到我笑了。
善楼对那警官道:“这个家伙运气好。他是个有勇气、能干的私家侦探。假如餐厅现场有人在用照相机照相。这个小王八蛋,一定是第一个能找到这个人,拿到相片的。”
他转向我。“小不点,这照片哪里来的?”
我说:“不能说。我有权保护我的消息来源。”
善楼一拳打上我胸部。“这是谋杀案,我们不准私人狗腿保护消息来源。照片哪里来的?”
我有一点想吐,但是我大大的装佯。我捧住肚子,把腰弯下来,嘴里哼着,摇了两下身子,双腿一软,人就跪倒地上。
善楼一脚踢我屁股上,我向前一倒,躺在地上不起来。
一位警官匆匆向前,拉住善楼,用低声说话,提醒他这样做不行。
警局里另外有一些被拘留的人,同情地看向我。
满脸恨痒痒的善楼说:“起来,小不点,你浑蛋。你要不告诉我你从哪里拿来这些照片,我今天要活剥你的皮。”
我挣扎着站起来,看向他的眼里,我说:“假如你想要这些照片,我保证你把这一卷照的都公布出去。也许这样对你更好一点。”
善楼想说什么,改变主意,又仔细看了一下那张照片,他说:“带他下去,把他关起来。”
我被带下去,带进一个牢房,里面有洗手间、抽水马桶和两个铺位。监牢里消毒药水的味道充满全室。
有十五分钟,我单独在里面,然后,宓善楼进来,他是单独一个人来的。
“小不点,我抱歉,我一时脾气太大了。”他说。
我说:“去你的。我想你已经把我的肝脏打破了。”
善楼说:“去你的,我只是拍你一下,提高一点你的注意力。我又没有打你。”
“我要找个医生看看。”
善楼一下又被我触怒了,他勉强压制住即将发作的脾气,他说:“好吧,唐诺。你以为你受伤了,我们可以准你去看医生。反正目前我们也没有一定要留你在这里的理由,只是我对你跑到墨西哥的事,不太高兴。”
“为什么?”
“我告诉过你,我们在调查你。我不喜欢你跑掉。”
“我又不在跑掉,我是在跑回来。”
“照片哪里来的?”
我摇摇头。
“谋杀现场有人在照相。相片、底片都是证据,”善楼有耐心地说,“重要证据。至于藏匿证据,会有什么罪名,你也是知道的。赖,你我两人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但并不表示不能做朋友。”
我什么也不说。
“我一定要知道这张照片一些事。”
“什么事?”我问。
“这是证据。”
“能证明什么?”
“能证明……能证明女侍把食盘打翻。”
“没错,”我说,“照片可以证明女侍把食盘打翻。这有什么特别呢?和谋杀,和凶手,毫无关系。这只和女侍有关。女侍的身分,已没有问题。她拉开布帘,看进卡座也没有问题。那时谋杀早已完成。凶手无论已逃亡或在场,从照片上是看不出来的。这张照片,地方检察官甚至无法呈庭算证物的。”
“这倒不见得,”善楼说,“我要知道这照片怎么来的。我要这照片的底片。”
我摇头。
善楼向前倾,抓住我上衣衣襟和衬衫。他把我一拉拉到他面前。他说:“你这小流氓。你不肯让我拿到,我把你脸打扁。”
我反唇道:“你这个大猩猩。你喜欢找我麻烦,我就把整卷胶卷公布出去。你再想想看,全场目瞪口呆的时候,你不正手里拿着香槟酒杯吗?”
善楼吼道:“你恐吓我,你这狗养的!这是对待曾经有恩于你的人的办法吗?”
我说:“你?你有恩于我?我的胃还在不舒服。我要去见医生。我认为我的肝脏被你打破了。你是一个出手重的粗人,你自己不知道你出手有多么重!”
善楼自身上摸出一支雪茄来。用牙齿粗野地把尾部咬下来,他说:“好好,跟你真是扯不清楚。你给我滚吧!滚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