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卫明姝再次睁开了双眼,她现在只感觉从一片虚无中挣脱出来,脑袋沉得发闷,似乎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剪不断,理还乱。
视线逐渐清晰,她盯着熟悉的帐子,仍是有些惝恍迷离。
“小姐醒了!”
卫明姝不省人事前好似也模糊地听到了兰芝这样的叫喊,昏倒前一幕幕逐渐灌入脑中,卫明姝终是彻底清醒
赐婚!她刚才莫名其妙被赐婚了!
卫明姝猛地坐起身,便看见兰芝坐在床边,手中还拿着打湿的帕子,眼睛都红了半圈。
随即她便看到了仍穿着官服的阿耶坐在不远处,眉头挤成了疙瘩。
“阿耶,我......”
“明珠可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卫直也没有同她拐弯抹角。
“倒也......”
倒也轮不到她不满意。
卫明姝轻叹,当下的情形她真是束手无策。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①
她如今倒是真的体会到了。
但她深知卫直的想法,也不愿意让卫直因此感到自责,示意兰芝出去后才开口,“阿耶,倒不是不满意,只是不合适”
卫直在早朝后便被圣上召入宫,他一直想给卫明姝以后找个高门世家,对外面传言也有所耳闻。
若是两人两情相悦,那是再好不过了。
既是那沈家世子当众请来的赐婚,他断没有去拒绝的道理。
他没有想到卫明姝会这般反应,踌躇不定却无可奈何,
“先不管合不合适,你不是心悦于那沈轩吗?”
卫明姝瞪目结舌,脑子一下没转过弯,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我何时说过?”
“昨日不是你在宫宴上亲口说的吗?”卫直也被卫明姝绕得云里雾里,“你......你的意思是你所说的心仪之人不是这沈家世子?”
卫直当下感到骑虎难下,如果真是这样,那着实不好办,这门亲事乃是圣上赐婚,若真随随便便退了婚怕是不妥。
“唉。”卫明姝长叹,也不想多说此事,自嘲着说道:“不过是形势所迫,随口一说罢了,也怪我病急乱投医。”
“姑奶奶,这可是......”卫直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你胆子也太大了,这可是欺君之罪!”
“我......”卫明姝揉了揉眉尖,垂下双手,仰天长叹。
她不敢欺君,她当时的确是那么想的。
可她如今也当真觉得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她正决定后半生潇洒独活,偏这时候砸下一桩这般荒唐的婚事。
不过仔细想想,沈轩回京之时可谓是万人空巷,也难怪无端联想,毕竟比起战功赫赫的天子近臣,谁又能记得默默无名的商贾之子,倒是怪她当局者迷。
卫明姝现在悔不当初,当时宫宴,她也是为了省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才口出此言,不曾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那你对那沈家世子可曾有意过?”
卫明姝却觉得这根本无从谈起,有些好笑,“阿耶,我同这个人,总共也没见过几回。”
“那你......可曾讨厌他?”
“那倒不曾,沈世子本人是极好的。”卫明姝苦笑道:“我只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合适。”
“为何?”卫直不禁纳罕。
他们家门第虽没有沈家高,不是什么大世族,但他好歹现在还是兵部尚书,身着紫服,她女儿这般的人物还是够得上那国公府的。
卫明姝看着卫直那双眼睛好像要把自己盯穿了的样子,抿了抿唇。
这桩婚事本是不应该的......
那沈轩是沈家独子,沈家家不可纳妾,两人没有子嗣,迟早一拍两散,沈家乃天子近臣,权势滔天,倒时吃亏的也是她家。
况且,沈轩那样的人,不该被她连累的......
卫明姝不想说出口,若真的说了,卫直嘴上不说,心里必然是愧疚难过的。
卫明姝一派云淡风轻,“阿耶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这武将杀伐果断,可很少有您这样的好脾气,娶我回去,怕不是要吵架添堵。”
卫直听后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半,“这有什么,两个人过日子讲求的是磨合,我和你阿娘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吵,况且我看那沈家小子像是个好说话的。”
卫明姝轻笑。
她和这人相处不多,但也能看出此人是好说话的,而且极好看透心思,倒是个好拿捏的。
一想到此,她长舒一口气,悠然自若,“那倒是”
那倒是未必,若是换做其他人倒也罢了,她这个状况,着实过不长久。
卫直拍了拍她的肩膀:“明珠你也不用想太多,这嫁娶本是必经之事,你也不必担心竭虑,更何况这婚事是他们家求的,如何怪了你去?”
“也是这么个理......”卫明姝嘴唇动着,眼眸却如谭水般深不可测,没了光芒。
但那宁国公府,终归不像没权没世的小世家那么好拿乔。
况且,人总是会变得,这人心血来潮便来求娶,安知他日不会一念之间弃人而去?
但如今这个形势,她若再拒掉这家亲事,圣上如何去想,那康王一家如此步步紧逼,闻此会无动于衷?
过了许久,卫明姝抬起头,眼底却已经有些酸涩,她轻声问道,带着些茫然,又似是有些难有的忐忑,“阿耶,若是他们日后欺负我怎么办?”
安平侯大喝:“他们家敢!”
这几年做官虽磨平了他的棱角,但终归做了那么多年武将,还是有些脾气的。
他家敢欺负她女儿,他提刀过去也要问个明白!
卫明姝破涕而笑。
“也罢,此事倒也不全然没有回旋的余地,明日我先去见他沈轩一面,有些误会还是要当面解释的,他若愿意退婚倒也罢,若真结了亲真到时候过不下去,也不能怪咱家事先没说清楚不是?”卫明姝眯了眯眼,似是已经想好了对策,但却仍是一片凝重。
安平侯听到她算计的如此明白,有些无奈:“女儿呀,你这结个亲怎么跟打仗似得。”
这事还要先商量出个战术对策?
卫明姝摇了摇头。
她家情况,确实和别家不太一样,她的情况总归是要当面说清楚的。
房间一时陷入沉寂,父女两人各有所思。
不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的却是卫君咏。
“小妹!”卫君咏跨进房门。
兰芝跟在后面拦着,“世子,老爷正在同小姐说话!”
卫君咏却是已经闯了进来,兰芝行了个礼,面露难色。
卫君咏看到卧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卫明姝,慌忙走上前,“小妹,我听学堂的人说,你要嫁给那沈轩?”
卫明姝和卫直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卫君咏看着自家妹妹的反应,心中明白了几分,“可是那厮逼你?”
卫直叹了口气,卫君咏脸色愈发阴沉,“我现在就像那家去要个说法。”
卫明姝身子动了动,正欲起身,卫直率先站起身喊住他,“回来!你倒是长本事了,如今敢去同别人家要说法了。”
“阿耶,可是小妹她不愿!阿耶你也想想办法。”
卫明姝攥了攥手中的被子,忽地又想到沈轩昨日在宴席上同她说的话,“阿兄,我......没有人能逼我。”
卫君咏仍是不信,“我还不知道你,你向来只会哄人!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阿兄,没人能欺负的了我。我对那人,算不上讨厌,只是有些事还未说明罢了。”卫明姝笑了笑,待卫君咏心情平复了些,转头向兰芝道:“兰芝,你派人去沈家一趟,就说约沈世子明日午时在福荣茶楼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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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街道上,一辆宽大的马车摇摇晃晃驶过,街旁的行人好似已经习惯,主动给马车让出一条路来。
卫明姝远远地就看到了穿着墨色长袍的人在茶楼门前杵着,他身材高大,站在来往的人群中倒是十分显眼。
卫明姝暗笑,她昨天也是气急,忘记告诉沈轩在哪里等她。
沈轩在茶楼门口站了许久,他知道,卫明姝一定是为着这桩亲事来的。
卫明姝提起裙摆被扶下马车,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待走至他身旁,全然不像之前那样还同他主动打个招呼。
这人不同她问个明白便向圣上赐婚求娶,把她逼上如此境地,她之前能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但真正见了却着实摆不出什么好脸子。
卫明姝叹了口气,淡淡开口:“随我上楼吧。”
傻子都能看出来,卫明姝这是不高兴了,至于在恼谁,恼什么事,自是不必多说。
沈轩一时间愣住,默不作声地随着她上了楼。
他也知道,他应当把卫明姝惹恼了。
卫明姝昨夜想了很久,她在想着如何应对这门赐婚,如何应对沈轩,甚至想着嫁进去以后如何应对沈家一家子,连带着一整天都没了精神气。
她上楼的时候,把想说的话又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有些心不在焉,一脚差点踩空。
“小心!”她听到身后有人喊道,随后便感觉到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整个茶楼被这一声喊得停住了一刻,卫明姝能够感觉到楼上楼下偷偷斜来的目光,让她感到非常不适。
然而也就是寂静了那么一个瞬间,茶楼就又恢复了喧闹,有店小二的吆喝声,还有桌前的人窃窃私语,似是在讨论着什么京城趣事。
她知道,一进门的时候,就有些人看着他们小声说着什么,一想到因着那莫名其妙的传闻闹出的乱子,心里更堵塞了。
两人面对面坐在楼上雅间,卫明姝直言,“沈世子,赐婚之事,昨日我已知晓,只是不知世子何意?”
沈轩见她如此直接,也是一片坦然,“自然是想要求娶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① 出自《行路难》 唐 李白
沈轩:乖巧ing(她生气了怎么办QAQ...)
卫明姝:看我不拿捏了他
作者:你马上就知道好不好拿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