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当日。
康王府内,康王妃正坐于妆台前,身后的婢女正给其簪着金簪。
“王妃,世子求见。”
康王妃哼笑一声,“让他进来。”
脚步声渐近,康王妃看着铜镜中模糊的影子,没有言语,又轻轻摆弄了一下婢女刚簪好的簪子。
谌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给母妃请安。”
康王妃没有回头,“你手好些了吗?”
她刚来京城,就听说自家儿子手断了节,听说是被门夹的。
倒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都好了。”说罢,谌良安静地站在康王妃身边,向那侍女示意了一个眼神。
待那婢女走后,康王妃向后瞥了他一眼,依旧没有回头,眼眸中却多了些纵容,“说吧,什么事?”
她这儿子,向来不会无事献殷勤。
谌良脸上仍然赔着笑迎合道:“母妃,您今日在那宴席,定也能冠绝四方。”
康王妃皱了皱眉,回头扫了眼谌良:“你要不说是何事,就下去准备准备,待会儿入宫,别给我添什么乱子。”
谌良却拿起一旁的撒金折扇,轻轻给康王妃摇了摇,满脸讨好道:“母妃,真有事。”
“说。”康王妃正色道。
“您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卫家姑娘?”谌良轻问。
“自然是记得。”康王妃想了想,“怎的,那姑娘今日也要入宫?”
前段时日,她刚一入京,自家儿子便一直吵闹,说是对卫家娘子一见倾心,求她向卫家提亲。
她还不了解自家儿子?
风流放荡。也是她向来惯着他,少时不曾严加管教,待到谌良该娶妻时才知为时晚矣。
自家儿子惯会招惹些长相妩媚妖娆的轻浮女子,所幸她看的紧,才没有让他做出养外室,未娶妻纳妾之类的丑事。
他们一家久离京城,她对这京城世家之事了解不多。
本以为谌良口中的卫明姝也是个有手段的,说不准又是哪个小户人家惯用旁门左道的狐媚子来勾引世子,虽答应了他好好打听,实际上是想前去告诫一番。
可这卫明姝还真就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为人张扬果敢,颇有武将家的风范。
倒也算配得上他们家。
就是家世不太好,还和太子还有些关系。
这卫家显然是家道中落,那卫家姑娘心气颇高,一心想要高嫁,想来这家人也是想傍上贵婿,这才先后招惹上太子和他们家世子。
想那李家衰落,皇后也不会允许太子娶这么个没家族靠山的姑娘。
她也本已经看上了曾将军家的女儿,那姑娘样样都让她满意,他们家和曾家又一向交好,这样一来便是亲上加亲。
可自己儿子喜欢卫家娘子喜欢到死去活来,既是喜欢成这样,那门第什么的倒也不重要。
这儿子想要的东西,她给他争来便是,以正妃之名娶过门,倒也不算委屈了卫家姑娘,更省的谌良整日出门沾花惹草,招来些乱七八糟的人,两全其美。
谌良见自家母妃没有训斥他,喜出望外,“母妃果然聪明!听太后宫里的人说,那卫家姑娘也受了皇后邀请。”
“说吧,想让我和你父王做什么。”
谌良勉强地笑了笑,挠了挠头,“父王那边就不必告诉了,母妃,你看能不能借这次寿辰,请皇后和皇上赐个婚?”
上次沈轩那粗人当着许多姑娘的面掰了他的指头,让他颜面尽失。
倒不是他不敢和沈家硬碰硬,只是觉得他就这么平白无故被人打了一顿,说出去传开丢人。
那北方来的蛮子分明也是瞧上了那小娘子。
他就先下手为强,先娶了那娇娘,他也奈何不了他。
若是求得圣上赐婚,量他也不会有胆子抢亲。
到时候他便带着小娘子回江南那边的宅子,关在院子里,天高路远他也追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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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巍峨的宫殿楼阁错落有致,远处的坤宁宫中,皇室勋爵,或乘着轿撵,或行于青石宫道间,肃穆的皇城此时好不热闹。
卫明姝不是第一次来这坤宁宫,那是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地面由上好的白玉铺成,宫内有一座雕刻着凤凰的宝座,雕梁画栋,就连那浮窗都镶着琉璃,可那些玉石却是冰冷的,连燕子都不愿意在皇宫的屋檐下筑巢。
前来的世家纷纷落座,献上祝词贺礼,当今皇后喜画,卫明姝呈上一副牡丹图,跪拜行礼道:“臣女祝皇后娘娘福寿常乐,安康绵延。”
“明姝请起。”皇后眸子中尽显温柔。
皇后一直以来是喜爱这卫明姝的,她们李家早年平乱,父兄皆因平乱而死,自己便是李家嫡枝唯一的血脉,她自然知道,一个姑娘独自撑起家族兴衰是怎样的不易。
只是这卫明姝和太子不合适,太子不是当今圣上,乃是个温吞的性子,不如当今圣上杀伐果断,且圣上亦不是重情之人,膝下皇子公主众多,若太子无家族依仗,将来如何立于朝堂?
她本以为两人情投意合,想要提点提点,可卫明姝却是自求一纸荐书,去了弘文馆做官,断了自己的前路,倒也为她省了麻烦。
皇后至今仍记得当时卫明姝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卫明姝或许与她还有些不同——
也许卫明姝只是想求皇家庇护,却不想将自己囚于这金笼。
既是求这庇护,若这姑娘守矩本分,她给予就是了。
卫明姝目不斜视,转身回到座中,她能感受到那上首坐着的皇室贵族,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她,她抿了抿唇,对这般目光甚是不喜。
宴席间觥筹交错,卫明姝与魏姝仪同坐一桌,她看着那装满酒的杯盏发愣,似是想看透那杯中的倒影。
“卫姑娘。”一道女声自身边响起。
卫明姝看了一眼,只见一妇人站在她身旁,眼尾虽已有些斑纹,却不显老态,身穿暗紫色金纹凤尾绣袍,满头钗环金饰尽显雍容华贵,一双凤眼中透露着精明,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明艳风华。
卫明姝起身行了一礼,“康王妃。”
康王妃站在案前上下打量着她,直白的目光仿佛将她里外看遍,让她颇为不自在。
“倒是个聪明的。”
卫明姝微微拧眉。
“卫姑娘也不必太紧张。”康王妃说着举起酒杯,“闻卫姑娘风采,想敬姑娘一杯。”
卫明姝踟蹰地蹲身举起酒盏,魏姝仪也跟着站了起来。
手中的杯盏被夺过,魏姝仪从容道:“王妃可能不知,明姝她不擅饮酒,这酒不若我替她喝。”
康王妃向一旁瞥了两眼。
这姑娘也是长得极好,可惜五官没那么精致小巧,比起面前这个缺了点我见犹怜的韵味。
自家儿子就喜欢长成这款的,她也没办法。
康王妃不禁面露不满,“我好似没同姑娘说话?”
魏姝仪手下杯子捏得紧了些。
魏家本就和康王家朝堂不和,康王妃虽不认得她,可听她一副长辈训话的高傲模样,让她很不舒服。
察觉到周围气氛凝滞,卫明姝压下魏姝仪的手,摇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卫姑娘倒是爽快。”
“王妃过奖。”
卫明姝坐下后便觉得心口有些发闷,脸上微微泛着些红晕,口中一片苦涩。
魏姝仪见后轻叹:“明姝,你这又是何必?”
卫明姝摇摇头:“只是一杯酒罢了,无妨。”
康王虽久不在京城,但毕竟是宣帝之后大黎唯一的亲王,得皇家和百官敬重。这宫宴上这么多人,她公然拒酒,颇为失礼。
况且康王和魏丞相素来政见相左,若真让魏姝仪替她挡酒,怕是很不妥。
宫廷内仍是杯觥交错,众人把酒言欢,台下极具风情的西域美人正身披薄纱,翩翩起舞,乐声靡靡。
卫明姝在欢悦的异域乐声中心情稍缓,也随即想明白。
康王妃多半是听说了谌良的荒唐之举。
那她过来和自己敬酒,是警告?
卫明姝仍若有所思,周围管弦漫舞褪去,宫殿又恢复了以往的庄严,众人皆坐于席间,惠帝开口道:“许久不见,听闻皇叔前阵子身体抱恙,如今恢复得如何?”
康王坐于席首,身穿沉紫绣纹锦袍,虽已年近半百,面容却依旧俊朗分明,“陛下放心,臣无恙。”
“人既在这长安,就是回了自家,若缺什么只管吩咐他们。”惠帝笑道。
卫明姝此时正百无聊赖的端坐着。
她仍忘却不掉刚才那令人心里发毛的目光。
台下人心不在焉之际,康王妃走上前,端庄地行了个礼,朗声道:“陛下既然说了,那臣妇有一事相求。”
众人目光齐向那声音看去,卫明姝不禁抬起了头,眉头紧皱。
康王妃道:“臣妇犬子,前不久于春宴宴与一家姑娘一见钟情,恳请陛下赐婚。”
“哦?”惠帝惊诧,脸上依旧摆着笑容,却是微眯眼眸,低眼向台下问道:“哦?竟是哪家姑娘竟得世子如此爱慕?王妃可否说予我们听听?”
康王妃道:“此女正坐在这席中,乃是安平侯之女,卫明姝”
此话一出,一时间鸦雀无声,在场之人神色各异,有人看向康王世子,有人看向埋没于席间的卫明姝,或是惋惜,或是幸灾乐祸。
更有甚者,悄悄地瞄了几眼太子。
太子脸上一向温润的笑容骤然收起,眼神有些凌厉,而卫明姝仍旧静静地安坐在席末,并无看向任何人。
席间小声的议论此起彼伏,有人谈起旧闻,有人谈起新事。
卫明姝自康王妃求请时便已然心有预感,如今算是彻底想明白王妃刚才的举动所为何意。
她不愿意,说什么也不愿意!
眼下这种情况,她要如何是好?
这康王妃惯来眼光高,如何能看得上她?莫非真是纵子到了不知分寸的地步?
卫明姝忽的想起昨日阮文卿所说,或许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应当为着自己反抗一次。
内心却是苦笑,她向来对于权势都是依附讨好,生怕得罪,如此小心谨慎,却还是淌了一身泥。
魏姝仪在桌下拽了拽她的衣袖,亦是一言不发,她担忧不假,心中不知为何却生出一些不安。
卫明姝看到魏姝仪恍惚的眼神,轻覆上她的手轻笑,以示安慰,随后敛去脸上的和气站了起来,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走到大殿中央。
她长舒一口气,一袭青衣跪地叩首,清泠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陛下,皇后恕罪,明姝不愿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