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姝微微一愣,点头道:“阮三郎也认得这药材?”
“自然。”
她转念一想,豁然开朗,“差点忘了,你在岭南长大,当是认识。”
任玉荷幼时虽常跟着医正看诊,但医书对她来说就如同天书一般,此刻听到二人如打谜似的谈论着一味药材,这才提起几分兴致。
“玉囊?”任玉荷想了片刻,“就是咱们药铺每半年采买一次的那味药材?”
“正是。”卫明姝解释道:“玉囊花生于南海,大黎少有,南洋药商常种植此花运往岭南,再由岭南商人卖往中原。”
任玉荷仍是满心疑惑,“可咱们这药材之前不一直由江南那边的商贾供运吗?”
“你们药铺的玉囊原一直由我叔父从临安那边运来。”阮文卿笑道:“临安离长安近些,又靠近运河,此味药材极易存储,我家每年都会向江南运送一批,托我叔父向中原转卖。
只是近来他接了笔大生意,这玉囊花的供应便超过了朝廷规定的数量,不得已才放弃了京城这边的生意。”
“规定数量?为什么?”
买卖药材还会有数量上的限制,真是闻所未闻。
卫明姝见任玉荷刨根问底的气势,无奈摇了摇头,熟稔背诵起医书上的话,“玉囊花色如白玉,其果实如瓶囊,因此而得名。
实中有籽,炙其至焦黄,去其穰而留其壳,这籽壳便为玉囊,此药性寒,少量食用可驱逐邪热,治疗胸中痰滞,除胃热,效果都是极好,可多食便会气血亏空,是一味毒药。①”
任玉荷撇了撇嘴,“那把控用量便好,为何要朝廷出手限制买卖?”
阮文卿接过话,“玉囊花虽常以籽壳入药,但其果实也是一味药材,不过多用于治外伤,可外敷也可内用,止痛效果极佳。”
他正了正神色,继续说道:“从前乱时,战事繁多,常有士卒用此药缓解疼痛,如今倒不怎么使用,只因此药多食便会致幻,重则成瘾。”
“嗯。”卫明姝点头,看向任玉荷,沉静地说道:“这也是我当初为何嘱咐,一定要记好采买此花的人家。这玉囊有疗伤奇效,乃战时所需,却又有副作用,即使入药,也需要严格控制用量。
先帝登基以来,大黎严令限制商贾种植,买卖此花的商队和药铺也需从官府获取批文,各家买卖数量皆有严格限制,买卖人家也需详细记下,触犯了哪一条,可都是杀头的大罪。”
任玉荷听后不禁脊背发凉,一想到这药材多年经于她手,下意识摸了摸后颈,惴惴不安,“那如果只是采买些米囊,不买花实,也需如此吗?”
卫明姝桀然一笑,“这倒是没有。”
任玉荷听罢,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
她咽了咽嗓,朝卫明姝那边凑近了些,“要不咱们药铺以后还是别采买这花了吧,听着怪吓人的。”
卫明姝喝了口茶,坦然道:“你阿耶好不容易才求得这副药材,官府既然给了咱们信任,让咱们制这伤药,咱们只需要按着规矩来,身正不怕影子斜。”
任玉荷心下安稳,又绕回最初的话题,“可是这青芍又有什么不妥?”
她解释道:“如今多事之秋,北凉初定,西境不稳,随时都有可能再起战事。西境与北境的情况又有些不同,西蕃与我朝商贸往来密切,商队错综复杂,咱们少不得要注意些。”
任玉荷仍是不解,“这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青芍难以炼制,其中几味药材极为珍贵,不能大量采买,更不可能在战场大范围使用。
卫明姝摇摇头,精致的脸庞如湖水般平静而清澈,却又格外肃然,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中深不见底,“阿荷,这是商贾的分内之事,再谨慎也不为过。咱们虽只是做药铺的小生意,但无论如何,首先都是大黎的子民,不能因自己行差走错,陷国于不义。”
阮文卿应和道:“说得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日后也该注意着些。”
卫明姝低头浅笑,叹了口气,“这药虽是康王府给二公子采买,日后也需留心些。”
任玉荷点头,“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去对账吧。忙完我带你们两个去新开的茶楼,阮公子也尝尝这长安的桂花糕是否要比江南的要好吃。”
一提到茶楼,任玉荷的语气都变得轻快了些,一手抄起桌上的账本,一手拉起卫明姝的衣袖,跨出了门槛。
“我今天这身打扮,去茶楼不合适。”
“哎呀,别犹犹豫豫的,又不是没钱,去雅间就行了。”
两个姑娘有说有笑,原本清静的小院平添了些欢快,院中传来淡淡药草香,一轮金乌高升于定,曦光从院墙中映入,将那草药香烘照得愈发浓郁了些。
阮文卿摇了摇头,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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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任医正悠闲坐在药铺桌前看医书,倒是习惯午时铺子里的清冷。
这个时候,京城的人应当都在茶楼酒馆谈笑风生着。
就如同那三个小辈,怕是早已把他这个老头子抛于脑后。
可偏有怪人在午后踏进这家不起眼的铺子。
却也不像是着急求药。
任医正本想先让那人等会儿。
那两个野丫头还没回来,他自己不会记账。
脚步越来越近,他才从医书上抬起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在瞧见来人穿着后默默闭上了嘴。
贵人身着黑色锦袍,头戴玉冠,身量颇高,虽是个年轻模样,但以他在宫中多年经验,一看就是极有权势的。
那腰上挂的玉牌他在宫中见过,应是武官所佩,且至少官居四品。
年纪轻轻官居四品的,他也没怎么见过。
京中虽常有权贵来此采药,但多是下人来买,亲自来这药铺的却不多见,他不敢怠慢,“这位公子请坐。”
沈轩撩袍端坐于对面,四周萦绕着清幽的药草香,夹着几分木舍古朴的芳香,颇为雅致。
墙面挂有不少丹青山水图,他自己也懂画,这些画构图笔锋皆是讲究,当是大家之作。
微微向窗外侧头,便能见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方知何为结庐在人境。
自那日见到药铺施诊后,他总会不自觉地瞟一眼夹在软红十丈的馆舍。
本打算去趟校场,路过东巷看到那块牌匾后,不禁想到昨日阿耶的说的话。
脚下不自觉走入了这间药铺,却只见到那日施诊的老大夫,剩下三个年轻人都不见了踪影。
他开门见山问道,“老大夫这里,可有治体弱之症的方子?”
任医正当下了然。
原来是替家里人寻医问药的。
看这人容光焕发的精神样,他自不会认为这人是给自己买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卫家那个丫头,病着还能整天强撑着乱跑。
任医正合上医书,正襟危坐,脸上却多了几分从容。
若说其他疑难杂症可能有些棘手,治这体弱之症他着实过于擅长。
且从前在宫中他就是因此得名,后来虽因此不小心得罪了权贵,但跟卫家那一大家子打交道,倒也对此症更得心应手了些。
这病他若说治不了,怕是这京城也没几个人能治。
“自然是有的。”任医正道:“公子家中何人得此病症?能否详细说说症状,可需我上门去看?”
话一出口,任医正都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勋爵人家看病通常都找太医署,几乎每家都有专门看病的医士,何时轮得到他去上门看诊了?
对面那人却摇了摇头,说出的话更怪了些,“不是家中有人患病,是要去别家拜访。那家夫人身子不大好,想着买些补品药材做见面礼。”
“这......”任医正当下哑口,面露难色。
在京城去别家拜访,送些寻常补品倒也常见。
但这体弱之症,若不知道具体症状,他当真不知道该配什么药。
这人为何不去问问那家平日用的什么方子?
正当他想着措辞时,门外传来阵轻快的脚步声,任医正觉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阿耶,我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我从媳妇店里买礼物送给丈母娘。
①灵感来源于罂子粟。
《本草图经》:罂子粟,旧不着所出州土。花有红白二种;微腥气,其实作瓶子,中有米,极细。侯其瓶焦黄则采之。
《纲目》:罂粟,其壳入药甚多,而《本草》不载,乃知古人不用之也。
《本草图经》:主行风气,驱逐邪热,治反胃胸中痰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