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西西里,吉比利那
马丁尼家族在吉比利那这个西西里岛的小村落里是外来户,被看作是异乡人。吉比利那村是一片荒芜贫瘠的不毛之地,终年暴露在酷热无情的烈日下,像一幅悲观主义流派画家笔下的风景画。在这个大部分土地都归征税人——富有的大地主们——拥有的岛上,马丁尼一家买了一小块农田,自己煞费苦心地经营着。
有一天,一个狗腿子来到朱塞皮·马丁尼的家里。
“你的这个小农庄,”他说,“土质太坚硬了,根本不适宜种植橄榄和葡萄,你也没法过上像样一点的日子。”
“用不着为我操心,”马丁尼说,“我种了一辈子田。”
“我们都在为你担心,”那人不理会他,“唐·维托有几块好地,他愿意租给你。”
“我清楚唐·维托的好意和好地,”朱塞皮·马丁尼嗤之以鼻地说,“要是我做了他的分益佃农,他就要拿走3/4的收成,我还要向他缴纳100%的种子利息。我会一年忙到头,最后落得个两手空空,就像跟他做交易的其他傻瓜的下场一样。告诉他,我不干,谢谢你啦。”
“你这样做就铸下大错了,先生。这是个无法无天的国家,随时都会遇上飞来的横祸。”
“你是在威胁我吗?”
“当然不是,先生。我只是提醒你……”
“滚出我的农庄!”朱塞皮·马丁尼说。
这名监工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悲哀地摇了摇头,“你是个不识时务的人。”
朱塞皮·马丁尼的小儿子伊沃问:“那人是谁,爹?”
“一个大地主的狗腿子。”
“我不喜欢这家伙。”儿子说。
“我也不喜欢,伊沃。”
第二天夜里,朱塞皮·马丁尼的庄稼被人放火烧了,他的几头牲口也失踪了。
朱塞皮·马丁尼犯了他的第二个错误,他去找了村里的保安警察。
“我要求保护。”他说。
警方不置可否地端详着他。“这正是我们在这里的使命,”他说,“你有什么官司,先生?”
“昨天夜里,唐·维托的人烧了我的庄稼,偷走了我的牲口。”
“这罪名可是非同小可啊,你有什么证据吗?”
“他的一名监工来威胁过我。”
“他说过要烧你的庄稼,偷你的牲口?”
“当然没有这样说。”朱塞皮·马丁尼说。
“那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要我放弃自己的农庄,向唐·维托租田。”
“而你拒绝了?”
“当然。”
“先生,唐·维托可是个大人物。你想让我逮捕他,就因为他提出要让你分享他肥沃的农田?”
“我要你保护我,”朱塞皮·马丁尼要求道,“我不能容忍他们把我赶出自己的家园。”
“先生,我深表同情。我将尽力而为。”
“我会为此而感激你的。”
“我领情了。”
次日下午,当小伊沃从镇子上回家时,看见六七名男人骑马向他父亲的农庄奔去,然后下马进了屋子。
几分钟后,伊沃看见他的父亲被他们从屋里拖到了田里。其中一个人拔出了枪,“我们给你一个逃命的机会,你跑。”
“不!这是我的土地!我……”
伊沃恐惧地注视着,这时那人对着他父亲脚边的泥土开了火。
“跑!”
朱塞皮·马丁尼拔腿奔跑起来。
这帮地主的爪牙纵身上马,追上去围着马丁尼团团打转,一路恶吼尖喝着。
伊沃藏在隐蔽处,惊恐万状地目睹了展现在他眼前的可怖一幕。
这群打手骑在马上观赏着这个在田野上拼命奔跑、试图逃脱的汉子。每当他接近土路的时候,他们就纵马上前堵住他的去路,将他踢翻在地。他浑身是血,精疲力竭,渐渐跑不动了。
等到他们觉得玩这种游戏差不多尽兴了,一名打手用绳索套住这汉子的脖子,将他拽到了井边。
“为什么这样?”他喘着气问,“我做了什么错事?”
“你去警察那儿了,你不该去那儿。”
他们扒掉朱塞皮的裤子,一个家伙拔出了刀子。其余的人将他按住。
“让你记住这次教训。”
朱塞皮惊叫起来,“别这样,求你们了!我道歉。”
握刀的打手狞笑着,“对你老婆说‘道歉’吧。”
他走上前,一把抓住那汉子的生殖器,将刀刃猛地一拉。
朱塞皮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
“你用不着这玩意了。”这伙人的队长郑重其事地对朱塞皮说。
他拿起割下的生殖器,用劲塞进那汉子的嘴里。朱塞皮恶心地吐了出来。
那队长瞧着众打手,“他还嫌这玩意的滋味不好。”
“Uccidi quel figlio di plttana!”
一名打手从马上下来,在田里拾来几块沉重的石头,给受害人套上沾满血污的裤子,把石头灌进裤子的口袋里。
“你起来吧,”他们将朱塞皮抬起来,举到井口上,“玩你的去吧。”
他们把他扔进井里。
“这口井的水会像尿味一样好闻。”一个打手说。
另一个打手狂笑着,“这些穷光蛋可分不出来。”
他们等候了一会儿,听着井里的扑腾声逐渐微弱,直到完全平息,然后纵身上马,又向屋宅驰去。
匍匐在远处灌木丛里的伊沃毛骨悚然地目击了这一切,这个才10岁的男孩急忙向井边跑去。
他俯视着井底,低声呼喊着:“爹……”
幽深的井底没有半点动静。
※※※
这群打手结果了朱塞皮·马丁尼后,又去收拾他的老婆。他们闯进门时,她正在厨房里。
“你们把我丈夫弄到哪里去了?”她质问道。
一声狞笑,“去喝水了。”
两名打手逼近她。一个说,“你长得这么俊,怎么想起来嫁给像他那样的丑汉子?”
“滚出我家!”玛丽亚喝道。
“就用这种态度待客吗?”一个家伙逼上前去,动手撕她的衣服,“你应该穿寡妇的衣服,而不是身上的这套。”
“畜生!”
炉子上一壶水正沸腾着,玛丽亚拎起水壶,向那家伙的脸上泼去。
“妈呀!”他痛得鬼哭狼嚎,拔出枪对她射击。
她还未倒地,就已气绝身亡。
那队长吼道:“蠢货!对娘们应该是玩过了再杀。走吧,我们该回去向唐·维托复命了。”
半小时后,他们回到了唐·维托的庄园。
“我们已经悉心关照了那对夫妻。”队长报告说。
“那小崽子呢?”
队长惊诧地看着唐·维托,“你可只字未提他们有个儿子呀。”
“妈的!我说过要你们关照他全家。”
“可他只是个小孩呀,唐·维托。”
“小孩会长成男人,是男人就会复仇。杀了他!”
“遵命。”
两名打手骑马重新向马丁尼的农庄驰去。
※※※
伊沃处于极度惊骇之中。他亲眼目睹双亲被害,现在孤苦伶仃,走投无路,哭诉无门。突然他想起可以投奔一个人:努恩乔·马丁尼,他父亲的兄弟,现在住在巴勒莫。伊沃明白事不宜迟,唐·维托的人还会回来杀害他的,他纳闷这帮家伙刚才怎么没有这么做。这男孩在背囊里塞了一些食物,往肩上一搭,急忙离开了农庄。
伊沃走上了出村的泥土小路,脚不停步地赶路。每当听到身后有车马的动静,他就离开小路,躲进树丛里。
一小时后,他发现了一队骑马沿小路追捕他的打手。伊沃躲藏起来,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这帮家伙走得无影无踪了,才继续赶路。夜里,他睡在果园里,靠树上的果实和田里的蔬菜充饥。他走了三天三夜,等确信已摆脱唐·维托的追捕了,他才走近一个有加油站的村庄。一小时后,他坐上了一辆驶往巴勒莫的货车。
伊沃在午夜时分抵达他叔叔的宅院。努恩乔·马丁尼住在城郊一所繁华府第里,宅前有一个宽敞的露台和柱廊,还有一片庭院。伊沃敲打前门,里面半天没有动静,随后一个深沉的嗓音传了出来,“见鬼,是谁呀?”
“我是伊沃,努恩乔叔叔。”
一会儿功夫,努恩乔·马丁尼打开了门。伊沃的叔叔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长着高高的鼻梁和飘逸的白发。他身穿睡衣,惊讶地看着这孩子。“伊沃!深更半夜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父母呢?”
“他们死了。”伊沃泣不成声。
“死了?进来,进来。”
伊沃步履踉跄地进了宅院。
“真是晴天霹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
伊沃摇着头,“唐·维托杀害了他们。”
“杀害?为了什么?”
“我爹没肯租他的田。”
“喔——”
“他为什么要杀害他们?他们从未得罪过他呀。”
“这不是个人之间的恩怨。”努恩乔说。
伊沃瞪大了眼看着他,“不是个人恩怨?我听不懂。”
“唐·维托可以说是无人不晓,他大名鼎鼎,是一个豪绅——一位有权有势、令人敬畏的人物。如果他容忍你父亲蔑视他,别人就会仿效你父亲,他的权势就会失掉。这件事谁也无能为力。”
这男孩悚然地瞅着他,“就这么算了?”
“至少现在是这样,伊沃,现在还不行。另外,你看上去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早晨,吃早饭时,他们谈了话。
“你愿不愿意留在这里为我干活?”努恩乔·马丁尼是个鳏夫。
“我想我是愿意的。”伊沃说。
“我用得着像你这样机灵的男孩,而且你看上去挺坚强。”
“我就是坚强。”伊沃对他说。
“很好。”
“您是干哪一行的,叔叔?”伊沃问。
努恩乔·马丁尼微笑着,“我保护别人。”
※※※
“玛菲亚”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黑手党”,最初滋生于西西里岛和意大利境内的其他贫困地区。他们向平民百姓提供保护,使他们免受专制政府的残酷迫害。“玛菲亚”伸张正义,打抱不平。它的势力越来越大,以至于后来连政府都害怕它,商人们和农民们则向它进贡。
在传说中,“玛菲亚”这词起源于一位年轻姑娘被奸杀的故事。姑娘的母亲悲痛欲绝,每到夜晚就四处悲切地呼唤女儿的名字,“玛——菲亚!玛——菲亚!”
努恩乔·马丁尼就是黑手党在巴勒莫的魁首。他的职责是监督人们向黑手党缴纳贡赋,惩罚那些拒缴的人们。惩罚的方式很多,可以是打断受罚人的一只胳膊或一条腿,也可以是缓慢而痛苦地把他们折磨至死。
伊沃开始了为他叔叔服务的生涯。
在以后的15年中,巴勒莫成了伊沃的学校,叔叔努恩乔则是他的老师。伊沃先是充当信差,后来提升为收款员,最后成为他叔叔得力的副手。
伊沃25岁那年,与一位体态丰腴、名叫卡尔梅拉的西西里女子结了婚。一年后,他们生了儿子吉安·卡洛,伊沃把家迁进了自己新买的宅院。在他叔叔去世后,伊沃接替了叔叔的职位,干得比叔叔还要得心应手。他财运亨通,但在他的心里,总有一桩事儿没有了结。
一天,他吩咐卡尔梅拉,“你打点一下行装,我们要搬到美国去。”
她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去美国?”
伊沃不习惯别人来盘问他。“照我说的去做。我要出一下门,两三天后回来。”
“伊沃……”
“去收拾。”
※※※
三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吉比利那警察所的门前。当六七名男子推门走进办公室时,警察队长正坐在办公桌前,体重增加了30磅。来客们身着体面的服装,一副阔绰气派。
“早上好,先生们。有什么事要我效劳吗?”
“我们是来为您效劳的。”伊沃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朱塞皮·马丁尼的儿子。”
这个警官的眼睛瞪大了,“你,”他说,“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这儿对你很不安全。”
“我来给你看牙齿。”
“我的牙齿?”
“对。”伊沃手下的两个人向警官围拢过去,将他的胳膊反拧到背后,“你的牙齿需要动点手术,我来治一治它们。”
伊沃用枪抵进警察队长的嘴里,随后扣动了扳机。
他转过身对同伴说:“我们走。”
15分钟后,三辆汽车开到了唐·维托的宅前。门外有两名卫兵,好奇地注视着这支车队。汽车停下后,伊沃下了车。
“早上好,唐·维托要我们来见他。”他说。
一名卫兵皱着额头,“他一点儿也没对我们说起过……”
说话间枪响了,两名卫兵应声倒地,被枪弹炸得血肉横飞。枪里装的是弹药筒,里面灌满了铅丸,就像猎人惯用的喷炸枪子弹。
唐·维托在屋里听到了枪声,从窗口看到了院外发生的事情。他敏捷地打开抽屉,取出一把枪来。
“佛朗科!”他呼唤着,“安东尼奥尼!快!”
屋外又传来几声枪响。
一个声音高喊道:“唐·维托……”
他四处逃奔。
伊沃手里拿着枪堵住了他的去路,“把枪放下。”
“我……”
“放下!”
唐·维托松开手让枪落到地上,“你想要什么东西就拿去,别呆在这儿。”
“我什么东西也不拿,”伊沃说,“事实上,我来这儿,是因为我欠你东西。”
唐·维托说:“无论你欠了我什么,我都准备忘掉它。”
“我可忘不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伊沃·马丁尼。”
老头子皱起眉头,努力地回想着。他耸了耸肩膀,“这个名字跟我没什么瓜葛。”
“15年前,你的人杀了我的父母。”
“那太糟糕了。”唐·维托大声说,“我将对他们严惩不贷,我亲自……”
伊沃挥臂用枪猛击他的鼻梁,他的脸上立刻血流如注。“这样做没有必要,”唐·维托喘着气说,“我……”
伊沃拔出一把刀,“脱掉你的裤子。”
“干什么?你不能这……”
伊沃举起了枪,“脱掉裤子。”
“不!”他尖声叫嚷着,“你别图一时痛快。我有儿子和兄弟,一旦你伤害了我,你就是逃到天涯他们也会抓到你,像杀一只狗一样地杀掉你。”
“但愿他们能找到我。”伊沃说,“脱裤子!”
“不。”
伊沃开枪击中了他的一只膝盖,那老头发出凄厉的喊叫。
“我来帮帮你吧。”伊沃说,他伸手拽掉了唐·维托的外裤,然后扯下他的内裤。“这货色已经不足了嘛,是不是?唔,我们还得费点劲才行。”他抓住唐·维托的生殖器,用刀使劲割了下来。
唐·维托昏厥过去。
伊沃将阴茎塞进老头的嘴里,“对不起,我没有井好扔你。”他说。就在他做出要离开的姿势时,他一枪击中了老家伙的脑袋,随即转身出屋来到汽车前。他的朋友们正等着他。
“我们走。”
“他的家族很大,伊沃。他们会到处追踪你的。”
“让他们追踪去。”
两天后,伊沃带着妻子和儿子吉安·卡洛乘船去了纽约。
※※※
在上世纪末,美洲大陆是一片充满了机遇的福地。纽约有很多意大利人,许多伊沃的朋友已先他来到了这座大都市,决心在这里施展他们最拿手的专长:屁护行业。黑手党的势力迅速发展起来,伊沃按英语习惯将姓氏由马丁尼改成马丁,安然享受着荣华富贵。
吉安·卡洛的表现令其父大为失望。这小伙子17岁就使一个意裔姑娘怀了孕,两人悄悄地举行了婚礼,匆匆成了家,3个月后,他们有了一个儿子——保罗。
伊沃对他的孙子寄予了厚望。律师在美国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职业,伊沃决定,他的孙子应该成为一名法律代理人。这个年轻的男孩雄心勃勃,聪明过人,21岁时被哈佛大学法学院录取。当保罗毕业后,伊沃安排他进了一家声誉卓著的法律公司,不久就成了该公司的合伙人。5年后,保罗开设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那时,伊沃已在各种合法经营的行业中投下了巨资,让他的孙子为他料理法律事务,但仍然保持着与黑手党的联系。1967年,也就是伊沃去世的这一年里,保罗与意裔姑娘尼娜结了婚。一年后,他妻子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70年代仍然是保罗忙碌的时期。他的主要委托人是工会,正因为如此,他便处于一种很有权势的地位。商界和企业界的巨头们都想和他拉上关系。
一天,保罗与他的一位委托人比尔·罗昂——一位受人尊敬、不了解保罗底细的银行家一起吃午饭。
“你应该参加我们的森尼维尔高尔夫球俱乐部。”比尔·罗昂说,“你玩高尔夫球,对吧?”
“偶尔玩玩。”保罗说,“得看我有没有空。”
“这就行。我是新会员接纳委员会成员,你要我帮你申请会员资格吗?”
“那很荣幸。”
第二个星期,委员会开会讨论吸收新会员问题。保罗·马丁的名字被提了出来。
“我可以当他的介绍人。”比尔·罗昂说,“他人品很好。”
另一位委员约翰·哈蒙德说,“他是意大利人,对吧?我们的俱乐部里不需要这种低级血统的人,比尔。”
这位银行家看着他,“你要对他投反对票吗?”
“你说得对极了。”
“好吧,那我们先不考虑他。下一个……”
会议继续讨论。
两星期后,保罗·马丁说和这位银行家共进午餐。“我最近可是一直在练高尔夫球呀。”保罗打趣道。
比尔·罗昂感到很窘,“这事有一点阻力,保罗。”
“阻力?”
“我已经向委员会推荐了你,不过恐怕有一名委员对你持有异议。”
“哦?为什么?”
“这不是针对你个人的。那人是个老顽固,他不喜欢意大利人。”
保罗微笑着,“我不会往心里去的,比尔。很多人都不喜欢意大利人。这位先生……”
“哈蒙德。约翰·哈蒙德。”
“那位肉品包装商?”
“是的。他会改变主意的。我要同他再谈一次。”
保罗摇摇头,“不必麻烦了。对你实说吧,我对高尔夫球并不着迷。”
半年后,大约在7月中旬,四辆哈蒙德肉品包装公司的冷冻货车满载猪腰、大排和猪后坐,从明尼苏达州的包装车间驶往布法罗和新泽西的超级市场。在途中这些货车驶离了公路,司机们打开冷库大门后扬长而去。
约翰·哈蒙德闻讯后暴跳如雷。他喊来了经理。
“搞的什么鬼名堂?”他质问道,“价值150万美元的肉品就扔在太阳底下变质腐烂了,这是怎么回事?”
“工会搞了一次罢工。”经理说。
“事先都不通知?他们为什么要罢工?要钱?”
经理耸耸肩,“我不知道。他们什么也不对我说,就这么撇下卡车走了。”
“叫本地工会的头头来见我,我来同他谈谈。”哈蒙德说。
当天下午,工会代表——一名工长被请进了哈蒙德的办公室。
“为什么事先不通知我要进行罢工?”哈蒙德质问道。
工会代表抱歉地说,“连我也不知道,哈蒙德先生。那些司机准是发疯了才走开的。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待人通情达理。他们到底想千什么?想加工资?”
“不,先生。是因为肥皂。”
哈蒙德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肥皂?”
“是的。他们不喜欢你们在浴室里配放的肥皂,味道太重了。”
哈蒙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肥皂的味道太重?这就是要我损失150万美元的理由?”
“别责怪我,”那工长说,“是他们这么说的。”
“天哪,”哈蒙德说,“这真令人难以置信。什么样的肥皂才合他们意——仙女用的肥皂?”他用拳头捶打着桌面,“下回这些家伙再有什么意见,你得首先来告诉我。听见我的话了吗?”
“是,哈蒙德先生。”
“你叫他们回去干活。今晚6点钟以前,他们的浴室里将摆上市场上最贵的肥皂。听清楚了吗?”
“我会告诉他们的,哈蒙德先生。”
约翰·哈蒙德坐在那儿气了半天。难怪这个国家要完蛋了,他思忖,肥皂!
两个星期后,8月里一个大热天的中午,5辆哈蒙德肉品包装公司的货车在到锡拉丘兹和波士顿送货的途中,又驶离了公路。司机打开冷冻车的后门,又扬长而去。
当晚6点钟,约翰·哈蒙德接到了消息。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气急败坏地嚷道,“你换没换新肥皂?”
“我换过了,”他的经理分辩道,“您吩咐我的当天就换了。”
“那么他妈的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那位经理无可奈何地说,“我不知道。好像没听到有什么抱怨。谁也没对我发过牢骚。”
“叫那个该死的工会代表到我这儿来。”
当晚7点钟,哈蒙德和工会代表进行了会晤。
“价值200万美元的货,今天下午被你的人毁掉了。”哈蒙德大喊大叫,“他们是不是疯了?”
“要不要我把您的意见转达给工会主席,哈蒙德先生?”
“不,不。”哈蒙德立即表示反对,“你瞧,在这以前,我和你们的人从未发生过麻烦。如果他们想增加工资,尽管来同我谈。我们可以像讲道理的人那样,坐下来协商。这次他们想加多少工资?”
“什么也不用加。”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钱的问题,哈蒙德先生。”
“哦?那是什么?”
“光线。”
“光线?”哈蒙德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那些司机抱怨说,浴室里的光线太暗了。”
约翰·哈蒙德靠在椅背上,突然安静下来,“他们下面还要干些什么呢?”他语气柔和地问。
“我刚才对您说过了,他们认为……”
“别信那套胡诌了。往下还有什么好戏呢?”
工会代表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是不是有人想搞垮我的生意?是这样吗?”
那位工会代表沉默不语。
“好吧,”约翰·哈蒙德说道,“给我一个姓名,我该同谁去打交道?”
“有个律师也许能帮上您的忙。工会经常有求于他,他叫保罗·马丁。”
“保罗……?”约翰·哈蒙德突然记了起来,原来是这个狗杂种在讹诈。“滚出去,”他吼道,“滚!”
哈蒙德坐在那儿怒不可遏。谁也休想讹诈我。休想!
一个星期后,他的6辆冷冻货车又被遗弃在公路路边。
约翰·哈蒙德安排了一次同比尔·罗昂见面的午餐会。“我一直在惦记你的那个朋友,就是保罗·马丁,”哈蒙德说,“上次我投反对票可能是过于匆忙了。”
“哟,你这么说真是菩萨心肠,约翰。”
“我看这么办吧。下个星期你在会上再把他提出来,我会投赞成票的。”
第二个星期,当保罗·马丁的名字在会上提出时,会员资格委员会一致通过了他。
约翰·哈蒙德亲自给保罗·马丁打了个电话,“祝贺您,马丁先生。”他说,“您已被接受为森尼维尔俱乐部的会员了,我们很高兴您加入进来。”
“谢谢您。”保罗说,“我欣赏您打来电话。”
接着,约翰·哈蒙德又给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要求安排他下周和检察官见面。
星期天,约翰·哈蒙德和比尔·罗昂在俱乐部配对和别人打双打。
“你还没见过保罗·马丁吧?”比尔·罗昂问。
约翰·哈蒙德摇了摇头,“没有。我并不认为他会有空来这儿玩高尔夫球。大检察官会让你的朋友忙上一阵的。”
“你说什么?”
“我打算向地方检察官透露一些有关他的情况。大检察官肯定会感兴趣的。”
比尔·罗昂大吃一惊,“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
“再清楚不过了。他是个蟑螂,比尔。我要踩死他。”
第二天是星期一,就在约翰·哈蒙德前往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路上,他死于车祸。开车撞他的人跑掉了,周围没有一个证人,警察一直未找到肇事者。
打那以后,每个星期天保罗·马丁都带着妻子和双胞胎上森尼维尔俱乐部吃午饭。那儿的冷餐非常可口。
保罗·马丁恪守自己在婚礼上的誓词。比如,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把妻子和情妇带到同一家餐馆去,他认为这是对妻子的羞辱。他的婚姻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生意是另一部分。所有保罗·马丁的朋友都有情妇,这是大家都接受的生活方式的一部分。马丁瞧见这些老朋友挽着年轻姑娘到处招摇,心里很不舒服。这有失体面,而保罗·马丁对体面抱有很高的价值评价。他下过决心,到他70岁时,就再也不找情妇了。两年前他过了70岁生曰,果然断绝了和情妇的一切来往。他的妻子尼娜是个好伴侣,有了她就足够了。得体面呀。
他就是拉腊·卡梅伦前去求助的人。马丁以前曾注意到拉腊·卡梅伦的名气,但当他亲眼目睹了她的青春美貌后,还是被深深震动了。她雄心勃勃,卓有主见,好发脾气,而又那么富于女性气息。他发现自己被她强烈地吸引住了。不行,他想道,她还是个小姑娘,我已经老了。太老了。
在拉腊首次来访并大发雷霆冲出他的办公室后,保罗·马丁在那儿坐了半天,心里默默想着她。后来,他拿起话筒,打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