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情况全变了。”杜本丝说。
“是的。”汤美说,“是的,真是——真是一大冲击。”
“他为什么告诉你?”
“我不知道。”汤美说,“我想了两三件不同的事。”
“他——是怎么样的人,汤美?你还没好好告诉我。”
“这个嘛,他是黄色的,”汤美说,“黄色、宽大、肥胖、极其普通的人。但,同时,假如你懂我的意思,他又有点不太平常。他——嗯,就像我朋友所说那样,是个大人物。”
“什么,听来简直像在谈流行歌曲的歌星。”
“嗯,人会习惯于这种说辞。”
“啊,为什么?该告诉我你不想说的事了吧。”
“是很久以前的事啦。”汤美说,而且已经过去了,我想现在已不重要。我是说看得到目前公布的东西,或者非正式的记录。不需要再隐瞒了,可以公开真相啦。谁写什么,谁说什么,骚乱些什么,或者如何把某些事情当机密看待,不让任何人知道,等等。”
“你让我觉得混乱不堪,”杜本丝说,“当你这么说的时候,每件事情都紊乱不清,难道不是吗?”
“每件事都紊乱不清,什么意思?”
“那是指我们以前的看法。我想说——我想说什么啊?”
“说下去。”汤美说,“你怎会连自己想说什么都不知道。”
“总之,就像我刚才所说,一切都错了。也就是说,我们在《黑箭》中发现的这件事,当时,事情是够清楚的了。有人,也许就是那个叫亚历山大的孩子在《黑箭》中留下了线索。据说有人——我们当中有人,至少写出了这一点——他这样写,但亚历山大想要说的是——家庭中的一个人或住在这房子里的人杀害了梅丽·乔丹。我们不知道梅丽·乔丹是什么人,因此非常焦急。”
“的确,从此以后焦急不已。”汤美说。
“不过,你不像我这么急。我倒真着急,老实说,我对她仍一无所知。至少——”
“你是说,好不容易才知道她是德国间谍?只知道这一点?”
“唉,大家这么说,我也认为那是真的,只是现在——”
“不错。”汤美说,“只是现在我们知道那不是真的,岂止不是德国间谍,正好相反!”
“她是英国间谍。”
“英国谍报活动或保安活动,不管当时怎么称呼,总之,她和这方面有关系。而且,她以某种身分到这儿来探查消息。目的——那个——唉,叫什么名字啊?真希望能记得住人的名字。我是说那个海军或陆军的军官;那个出售潜水艇机密或这类东西的家伙。对,当时有不少德国间谍的爪牙进入这村庄,像‘N或M’那时一样,忙着工作。”
“唉,也许吧。”
“她也许被派到这儿来刺探这件事。”
“所以,所谓‘我们当中的一个’,并不是我们所想的意思。‘我们当中的一个’是指——唉,是指这一带的人。而且是跟这房子有关的人,或是只在特定的情况下住在这房子里的人。因此梅丽死了,她的死不是自然死亡,因为有人察觉到梅丽的作为,亚历山大探知了这件事。”
“她也许装成德国间谍。”杜本丝说,“跟那海军中校交了朋友——管他叫什么字。”
“要是想不起来,”汤美说,“就叫他X海军中校。”
“很好,很好,就叫他X海军中校。梅丽跟他慢慢热络起来。”
“而且,敌方的间谍也住在这一带,是大组织的首领,他在码头附近有间小屋。他写了许多宣传文件,并且常说,我国最佳的计划是跟德国联盟或与德国合作——或类似这类的说辞。”
“真是混乱不堪。”杜本丝说,“这一切——计划、秘密文件、阴谋、谍报活动——全都混乱得很。说来,我们似乎走上了错路。”
“那也未必,我可不这么想。”
“你为什么不这么想?”
“因为,如果梅丽·乔丹到这里来探查消息,而且真的查到了什么,他们——我是说X海军中校或其他的人——一定有其他的人参与——他们发觉梅丽查到了什么的时候——”
“哎呀,别把我搞得糊里糊徐。这么一说,我可真糊涂了。唉,不行,继续说下去。”
“行,他们发觉梅丽查到许多事情的时候,他们必须--”
“必须让她不能说话。”杜本丝说。
“我现在听来倒真像菲利普·奥本海默。”汤美说,“不错,他是在一九一四年以前。”
“总之,在梅丽还没有报告自己的发现以前,他们必须叫她不能说话。”
“而且,一定发生了一些情况。也许梅丽掌握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文件或资料,送给某人或传递给某人的信。”
“唉,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必须去问许多不同的人。不过,如果梅丽误吃蔬菜致死,亚历山大为什么要说‘我们当中的一个’呢,我真搞不懂,这也许不是说他的家人。”
“很可能是这样。”汤美说。“其实,可以不必说是这房子里的人。因为摘错叶子,跟其他东西一起拿进厨房,是常有的事。这也不至于到可以真正杀人的分量,充其量吃完饭后会有点不舒服,送去看医生。医生检查食物,认为有人误吃蔬菜,他不会认为有人故意害人。”
“那样做,吃的人可能全部死去。”杜本丝说,“不死也会觉得不舒服。”
“那倒不需要。”汤美说,“假如他们需要某人——梅丽·乔丹——死,只要继续给她足以致死的毒物分量就行。对,在午餐或晚餐,总之,在饭前的鸡尾酒或饭后的咖啡中放入洋地黄或附子,亦即从指顶花提炼的毒物——”
“附子是从乌头草取得的。”
“我知道你博学多识。”汤美说,“关键是每个人显然都因误食而轻微中毒,大家都有点不舒服——但只有一个人死去。懂了吧,晚餐或午餐——总之,吃过饭以后,大部分的人都不舒服,调查后才知道误吃了东西,怎样,这种事情常有吧。例如,误把毒菇当作香菇吃了;或者因为莨菪的果子类似水果,被孩子误吃。就因为误吃了,才觉得不舒服,但是一般而言,不至于全都死了,充其量只有一个人如此。而且,这个死者可诊断为对任何毒物都比人过敏一倍。因此,只有梅丽死去,其他的人都获救了。不错,的确以误食搪塞了过去,谁都不会去调查,更不会怀疑别有原因——”
“梅丽也许跟其他人一样,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在第二天早茶中又被下了足以致死的毒药。”杜本丝说。
“我相信,杜本丝,你一定有许多想法。”
“这种事,我确实有许多想法。”杜本丝说,“但是,其他的事又如何呢?我是指谁、什么情况、什么原因啊?谁是‘我们当中的一个’——现在可以说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谁有机会呢?也许是逗留这村庄的人,其他什么人的朋友吧?有人从朋友那里带来一封信,这封信可能是假的。信上说:‘向我的朋友问候,这村庄的莫莱·威尔逊夫妇或其他什么名字。她说很想见识一下你美丽的庭园。’这是很容易做到的。”
“唉,也许。”
“要是这样,这房子里的一些事情,也许可以解释今天和昨天在我身上发生的事。”
“昨天,你发生了什么事,杜本丝?”
“昨天,我坐那可恨的有轮木马从山丘上滑下,途中,轮子突然掉了。我滚到智利松里,差点——啊,差点遇上了大灾难。那迟钝的艾塞克老爹认为要查一查那东西是否安全,他说已确实调查过。他告诉我,在我乘坐前毫无问题。”
“其实并非如此?”
“是的。事后,他说可能有人开玩笑,弄松轮子,轮子才会脱掉。”
“杜本丝,”汤美说,“我们在这里发生意外已经有两三次了,是不是?你知道,在书库里有东西差点落在我头上,对不对?”
“也就是说,有人想把我们赶出去?但是,这么说来,一定……”
“这么说来,”汤美说,“一定有些什么?这里有些什么事吧——在这屋子里。”
两人面面相觑,这是必须仔细思考的地方,杜本丝第三次开口,每次都改变了生意,且露出为难的表情,继续思考。汤美终于开口:
“他想什么呢?关于储拉夫,他说了什么?我是说老文塞克。”
“他只认为储拉夫腐烂得很厉害。”
“可是,他说有人开玩笑啊?”
“是的。”杜本丝说,“非常确实的。‘唔,’他说,‘孩子曾经摸了一下,兴致勃勃地卸了轮子。唉,真是淘气!’我不曾见过那些孩子,孩子也知道不会被发现,他们似乎等我离开家,我问艾塞克,他是不是认为这只是开玩笑?”
“艾塞克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
“也可能是开玩笑。”汤美说,“孩子的确常开这种玩笑。”
“你认为我跟木马玩这种愚蠢游戏时,有人故意先让轮子脱落,使木马破成碎片--啊,不,这未免太荒唐啦,汤美。”
“唉,听来似乎很荒唐,其实,有时并不荒唐,那可要看事情发生的地点、状况和理由。”
“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
“可以猜测得到吧——关于最有可能的事。”
“最有可能的事,是什么意思?”
“好像有人要把我们从房子里赶出去。”
“到底为什么?如果要这房子,可以向我们购买啊。”
“是的,应该这样。”
“我真不懂——依我所知,没有人要这房子啊。我们来看这房子时,没有人来过。世人似乎认为这房子陈旧落伍,必须加以修整,所以卖得便宜。”
“我可不认为有人要把我们赶出去,尽管你问遍了这一带,问了许多人,从书上抄了许多东西。”
“你是说我挖出了许多别人不愿意让人挖出的事情吗?”
“就是这样。”汤美说,“我是说,如果我们不突然搬进来,而把房子卖掉、离去,那就不会有事情,他们会感到满意,我不认为他们——”
“‘他们’是指谁?”
“我完全不知道。”汤美说,“我们对‘他们’以后要好好想一想,过去只是‘他们’而已。有‘我们’,也有‘他们’,我们必须在心里区分开来。”
“是说艾塞克?”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只是怀疑艾塞克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他年纪已非常大,长期住在这村里,而且知道一些事情。如果有人给他五镑纸币,你不认为他会弄松储拉夫的轮子吗?”
“不,我不认为会。”杜本丝说,“他没有这种头脑。”
“这不需要头脑。拿了五镑,卸下螺丝钉,折断木头——你坐上木马,从山丘上奔下,就要遭遇惨况,只要有这头脑就行了。”
“你的想象太荒唐了。”杜本丝说。
“你一直在想象一些事情,这些事情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了。”
“不错,但是完全吻合。”杜本丝说,“跟我们听到的完全吻合。”
“唔,从我搜集或调查的结果看来,我们似乎还没有掌握事情的真相。”
“就像我刚才所说那样,事情已经混乱不堪,因为我们知道梅丽·乔丹不是敌方的间谍,而是英国间谍。梅丽为了一个目的而留在这村里。她也许已经达到了目的。”
“这样,又有新的资料加进来,让我们好好整理一番。她到这里的目的是探查一些东西。”
“大概是探查与X海军中校有关的一些东西。”杜本丝说,“你必须找到这个人的名字,老是只说X海军中校,简直白费精神。”
“唉,不错。但是,你知道这多么困难啊。”
“梅丽查到了什么,而且提出了报告,也许有人拆开过这封信。”
“什么信?”汤美说。
“不知道是谁,总之,是梅丽给‘联络人’的信。”
“不错。”
“你不认为联络人是她的父亲或祖父之类的人吗?”
“我可不这样认为。”汤美说,“我不认为会这样做,乔丹这名字可能是她自已取的,上级也可能认为这是一个好名字,因为这名字无论如何不会跟过去联结在一起。她是半个德国人,不替敌方,而在外国替英国工作,由国家派来,岂不更好。她以什么身分到这里来呢?”
“啊,我怎么知道。”杜本丝说,“我们必须再度开始探查她以什么身分到这里……总之,梅丽到这里来探查,并把探查所得传递给一些人,或者没有传递出去,我是说她可能没有写信,她亲自到伦敦去报告。例如,在里杰公园见面,报告。”
“通常都不会这样做吧?”汤美说,“也就是说,跟大使馆中的同伙人在里杰公园见面——”
“有时先把东西藏在树洞里。你真认为他们会这样?听来似乎不可能,相爱的人把情书放过去,倒更有可能。”
“不管放进去什么,即使看来像情书,其实是暗码。”
“好主意,只是我想——啊,是这么老远以前的事了。要找到什么,实在太困难啦。越是知道,所知道的越没有用。不过,我们不会因此而罢手吧。汤美?”
“我想我们不会罢手。”汤美说,叹了一口气。
“你希望我们不要再干下去?”杜本丝说。
“正是,依我看——”
“不过,”杜本丝打岔说,“我不认为你已放弃,真的,要让我放弃,实在是件难事。我一直在思考,并且关心这件事,甚至已食不知味。”
“重要的是,”汤美说,“你认为——在某一意义上,我们已知道事情的开端。谍报活动,敌人在脑海中怀着一项目的而进行的谍报活动、而且,目的的一部分已经完成。另一部分可能尚未完全完成,不过,我们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谁参与了这件工作,参与了敌方。我是说,在我国的安全人员中,一定有这种人,而这种人竟是担任忠贞公仆的卖国贼。”
“是的。”杜本丝说,“我要去找出来,是很有可能的。”
“而海丽·乔丹的任务就是跟这种人接触。”
“跟X海军中校接触吗?”
“我想是的。或者跟X海军中校的朋友接触,以便找出一些事实。为了从事这件工作,她必须到这村里来。”
“你是说帕金森家——我们似乎又回到帕金森家了。在我们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之前——也有关系吗?帕金森家是敌人的一伙?”
“不可能吧。”汤美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想这房子跟那案子有些关系。”
“这房子?可是,这房子从那以后不是全由别人居住吗?”
“不错。但是,他们可不像你——可不完全像你啊,杜本丝。”
“不完全像我,这是什么意思?”
“需要旧书,查看旧书,而有所发现。真是地道的呆头鹅。他们只搬到这儿居住,楼上的房间想必是仆人房,没有人会去查看。唔,可能有什么东西藏在这房子里。也许是梅丽·乔丹藏的,要是有人来取,或梅丽找借口到伦敦去,就可随时交出。例如去看牙医,或去跟老友见面。梅丽把到手的东西或情报藏在这房子里,你不会认为它还藏在这屋里吧?”
“不,当然不会。”汤美又说,“我也不会这样认为。但是我不知道。有人怕我们可能找到或已经找到,才想把我们赶出这房子。也许他们自已一直都在寻找,却没有找到,以为收藏在房子以外的地方,现在他们认为我们已经找到,想把它取回去。”
“啊,汤美,”杜本丝说,“这样真的越来越有趣了。”
“这只是我们的想法啊。”汤美说。
“别说这样扫兴的话嘛。”杜本丝说,“我要里里外外都查看一番——”
“你要做什么?难道要把菜园也翻过来吗?”
“不。”杜本丝说,“是碗橱,地下室或这一类地方。谁知道会有什么,啊,汤美。”
“喂,喂,杜本丝!”汤美说,“我们正要享受愉快安谧的老年生活啊。”
“靠养老金生活没有平和。”杜本丝高兴地说,“有了好主意。”
“什么?”
“我要去跟靠养老金生活的老年人谈谈,以前不曾想起他们。”
“拜托你,好好注意一下自己。”汤美说,“我想我最好呆在家里,守着你。可是,我明天要到伦敦调查一下。”
“我也打算在这村里调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