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胧明带着人鱼贯而入。
几人随着瑜宁郡主,穿过一条林荫大道,看见了豫亲王府的正堂。
瑜宁郡主昂了昂下巴:“祖母就在里面,两位大人请吧。”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秋画屏风,里面檀木香独特的味道淡淡飘过来。
最中心的位置供奉了金灿灿的佛像,香火才刚刚点燃,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跪在软垫上,慢慢转动着手上的佛珠。此人正是当朝一品诰命夫人,瑜宁郡主的祖母。
“见过老夫人。”两人见礼道。
老夫人安安静静地拜了三拜,这才被侍女搀扶着起身,缓缓转身。
她脸上生出细细的褶子,皮肤枯黄,只剩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穿着端庄的深色双襟内衬,披着一件暗红色缎面的服饰,显得雍容华贵。
“端王殿下,近日倒是瘦了不少。”
齐云鹤拱手:“老夫人是越来越精神了。”
老夫人没接他的话,把目光转向徐胧明的时候,看的时间略微久了些:“这位便是姜二?”
“是。”徐胧明颔首。
她轻轻扯过徐胧明的胳膊,点评道:“还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真是奇了。”
被姜府人在京郊自生自灭的弃子,天生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没有任何母族的支撑。要想在京都活下来,可真是奇了。
更何况豫亲王府和徐胧明还有一事,就是吴三娘。
吴三娘被派来杀徐胧明,徐胧明作伪证参了豫亲王府一本。
如今两方见了面,表面却格外和气。
徐胧明抬眼:“我们此次前来,是为搜证一事,叨扰老夫人了。”
“先不着急,让他们在外面搜他们的,我们说我们的。”
老夫人也不傻,这样的人如今能在京都数月内立足,绝对并非等闲之辈。所以稍稍招手,示意两人坐下。
徐胧明看了齐云鹤一眼。
齐云鹤手掌微微向下压了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他依言坐下后笑着说:“老夫人要说的事情,可是为了庄王?”
“不错。”
庄王得知云虎军不被齐文帝看重,故而武器落后陈旧,段何玉也不愿意拨银两去解决问题,所以主动提出了帮忙私造兵器。
另一方面也是想要拉拢陆无海。
这件事情走的渠道无非还是私企产银,涉及到东篱街,所以还是被段何玉知晓了。但豫亲王府不愿得罪庄王,找了另一个户部官员参了庄王一本。
以齐文帝的疑心病,庄王被禁足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了。
转眼就过了半年之期。
齐云鹤声音如春风和煦,带着淡笑:“庄王此次解禁,想必会更加小心谨慎。当年检举的那个人早就打点过了,不会让他抓住什么把柄的。”
老夫人笑道:“话虽如此,但毕竟当初出面指认庄王殿下的人是你,不是我们。”
她徐徐说道,有种胜券在握的气度。
“庄王殿下虽被禁足了,但手眼通天,很容易顺藤摸瓜知道有你的手笔,相信京都里猜的到这件事的人不少。”
老夫人话说的多了,轻咳了一声,声音透着很重的沙哑:“你们当初为了搜证和记录,准备了不少检举信,庄王殿下会认得你的字的吧?”
她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张薄薄的宣纸。
纸有些色泽暗沉了,从模模糊糊的光线透出几行字来。
齐云鹤沉默地盯着她的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夫人见他色变,满意道:“你现在听我的,给陛下写信条。如实告诉陛下,豫亲王府什么都没有私藏。”
“如果这是真的,那老夫人大可不必威胁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齐云鹤的脸色晦暗难辨:“更何况大理寺的人可不是听我的话。”
老夫人这才施舍过来半个眼神。
徐胧明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就像刚刚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不敢得罪两方权势的新贵。
“听闻徐少师指认豫亲王府暗算朝廷重臣?”
老夫人非但没和气商量,反而声音拔高了几度,说道:“那作为案子的受害者,陛下怎么反而让她来查案子呢?这查出来的结果,也能让人信服?陛下真是糊涂透顶!”
“就怕是进了谗言,都想要把这盆脏水泼到豫亲王府身上!”
齐云鹤听得有趣,也朝徐胧明看去。
只见她兴致阑珊地收回目光,语气一点波澜也没有:“臣不敢。”
良久,白芷从外面走进来,禀告道:“已经搜查完毕了,没有问题。”
老夫人挺直了脊梁,朝着两人看去,眼里说不出的傲慢。
她对着徐胧明说道:“你也按我说的做,这事豫亲王府可以过往不咎,否则你的仕途恐怕要到此为止了。”
徐胧明显然耐心告罄,朝着他不耐地瞥来一眼。
老夫人显然没那么多信息,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正如她所说,豫亲王府的根基稳固,所以必须在今天把证据拿到手。
齐云鹤缓缓站起身:“得罪了,老夫人。”
大理寺的人已经查完了豫亲王府,没有半点收获。那就只剩下这座了,金佛之后,别有洞天。
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端王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她眼看着齐云鹤走向金佛,强装镇定地瞪视他。
这个金佛的秘密很少有人知道,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她本人,豫亲王还有瑜宁郡主,都是绝不可能透露给别人的。
在齐文帝驾崩前,庄王和端王到底是谁上位,都是未知数。
豫亲王府老谋深算,自然不会在这一方面偏袒任何一方。
但齐云鹤的态度很笃定,手轻轻摸上金佛前的炉子,回头对着徐胧明道:“就是这里。”
徐胧明也走过去。
金佛坐在宝莲上,面容慈祥,左手放在胸前,右手搁在膝上的手心朝上,手心被戳钻了一个小孔。而金炉中的粉末中静静躺着一根金器。
徐胧明细白的手指从中挑起,夹在两指之间。
老夫人终于慌了神:“你们干什么!”
齐云鹤回头,视线聚焦在老夫人身上。眼神微沉,那种阴滑的气质让人不适:“是豫亲王府早有反心。”
“如果和你们没关系,又何必害怕?大理寺本就是奉旨查案来的。对吧,徐少师?”
徐胧明把金器镶嵌到佛手心,闻言“嗯”了一声:“白芷。”
白芷得令,从腰间抽出长条鞭子,上面挂着细细密密的倒刺。
“你们敢绑我?”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几人。
她怒不可遏:“我问你,是不是段容柔告诉你的!”
段容柔就是端王侧妃,是唯一一位,可能从瑜宁郡主口中打听到金佛一事的人。所以老夫人没多思考,就得到了结论。
齐云鹤不置一词,冷眼看着老夫人被绑:“是你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才对。”
这句话也算是隐晦地承认了。
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你平日里装的那些都是假的?你们早就勾结在一起,联合着外人一起弄垮豫亲王府?为什么?豫亲王府可有半点亏待过你?”
当徐胧明听到“外人”这个词的时候,很轻地翘了一下唇。
在她的印象里,段容娇留下的痕迹很小。
她几乎对徐胧明不闻不问,全交给嬷嬷平时照顾。好在徐光帝对她百般疼爱,所以徐胧明从小也并不觉得母爱有多重要。
但单论血缘关系,徐胧明算是她的孙女。
齐云鹤厌烦地移开眼:“豫亲王府若是犯了谋逆这等重罪,往日所有功勋一样一笔勾销,老夫人别是魔怔了。”
“谋逆的重罪?”老夫人冷笑道,“那你们齐军犯的如何不是谋逆的重罪?得位不正,残害忠良,我看齐睿这才最当诛。”
徐胧明微微侧目:“老夫人谨言慎行。”
她已经察觉到,这个金佛很像东夷那边的风格,所以机关也带着东方冥的设计风格,所以很快就摸出了打开机关的办法。
“陛下的名讳岂是你我能直呼的?若是徐光帝在泉下能知道,老夫人这么忠君爱民,估计能高兴得落下泪来。”
齐云鹤轻笑一声:“豫亲王府这些年在京都搜刮民脂民膏,拉党结派,遭报应的祸事都是迟早的。”
老夫人被绳子勒进皮肉,痛呼一声,骂道:“你们狼狈为奸!嫁祸豫亲王府!”
徐胧明烦躁地摆了摆手 ,“白芷,留着她的嘴做什么?”
白芷“是”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扯了块步,粗暴地塞进她嘴里。
她的下颚瞬间长的老大,被布块撑得下颚酸痛,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两物归位,金佛一分为二。
墙壁訇然中开,里面传来微弱的风声,破开尘埃,还有淡淡的佛音,如同水痕波涛中泛过微微潋滟。
“东夷和豫亲王府关系真是匪浅啊。”
齐云鹤从旁提了盏灯过来,骤然照亮了佛像后面的洞口,十分窄小。
只能勉强同行一个人。
徐胧明略微整理了一下袖子,也提了一盏灯,看向洞口的眼神有些凝重。
她隐约觉得徐蘋洲的失踪,和豫亲王府的这个金佛洞口有关。
“白芷,你看住她,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们两个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