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街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飘着一股淡淡的酒香,一排排明灯挂在楼阁上。
窦寻柳手上提着一只莲花灯笼,配色是明艳的大红大绿,虽说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款式了,他依旧觉得新鲜。
他偏头问道:“那边还有一家卖灯笼的,你喜不喜欢?”
她带了轻薄的面纱,换了一身天水碧色的对襟羽纱衣裳,身形纤细。
徐胧明看都没看:“拿的离我远点。”
“你嫌这个丑啊?”窦寻柳快步走到她前面,转身晃了晃手上的灯笼。
他笑着说,“我觉得挺好看的呀,你看,这个莲花灯的模样做的还挺逼真的。”
徐胧明扫了一眼,语气平平:“你喜欢就好。”
她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你这样一点也不像个出来看灯火晚会的。”窦寻柳强硬地把莲花灯塞进她手里,朝远了点站,欣赏起莲花灯来。
她两指提着一只莲花灯。
灯芯里的火光透过折纸,层层叠叠地映彻在身上,再往上是徐胧明平静的眼。
窦寻柳大概是觉得这种反差有趣,大笑起来:“确实好看。”
两人进了红袖楼。
小厮一边带路,一边滔滔不绝地夸耀说:“两位真有眼光,宫里的陈妃也爱吃这里的茶点呢。”
里面被布置的很风雅。
红袖楼里正如其名,里面多是一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坐在客人身边,或娇笑,或陪酒。
小厮给两人的杯子里满上了好酒,光是闻着就酒香四溢,飘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窦寻柳似乎很爱喝,连倒了两杯。
徐胧明只是微微抿了一口。
突然感觉心脏一阵收紧,猛然酸疼了一下,冷汗瞬间下来了。
再抬头时,面色一片惨白。
窦寻柳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有些迟疑地问:“你不能喝酒?”
徐胧明自己是知道的,她的酒量虽不算好,但也不差,曾经喝过几次都没什么问题。
问题就出在杭子烨的药上。
副作用比她想的还要严重,而且不清楚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媒介触发症状。
入腹的酒就像火一样,暖烘烘的。
但是心脏那种细密的疼痛,就像被人紧紧攥在手心一样,让她感到了一丝惶恐的感觉。
窦寻柳见她疼得说不出话,焦急问道:“是不是酒有什么问题?”
徐胧明很轻地摇了摇头,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忍受着心脏刺痛的感觉,柳眉微微蹙起,所有的血色都褪尽了。全身都是一种脱力的感觉,指尖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一样。
窦寻柳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就连扶着腰的手,也因为焦急不自觉地用力。
“小二!”
他伏在徐胧明耳边,轻声问道:“是不是酒有什么问题?疼得不能说话了吗?”
小厮诚惶诚恐地跑过来:“有什么事儿,您吩咐?”
窦寻柳刚要发火,手就被她按住了,软绵绵的指尖根本没有几分力。
徐胧明再次很轻地摇了摇头,艰难的吐字:“……不是他们的问题。”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是我一时忘了,我不能饮酒。”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便信了徐胧明的话。
窦寻柳起身,打横抱起她:“最近的医馆在哪儿?”
“就在东篱街,最西边的那家挂红旗的就是。”小厮低着头,连忙回答道。
其实这阵疼撑一撑就过去了。
徐胧明用指尖勾了勾窦寻柳的衣服,想示意把她放下,但根本没有更多的力气说话了。
这也让她心生顾忌。
杭禹向来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他把徐胧明教的和他一样,眼里只能看到权势。只要她的做法有半点偏离计划,他都要施加惩罚,试图把一切拉回正轨。
按照杭禹的计划,在燕山时,她不该留下窦寻柳这个活口。
因为燕山一行势必把声势闹大。
一定要足够危险恐慌,这样才能显出徐胧明对陛下的救命之恩。
更不用说,窦寻柳代表的国公府势力太大。
若是能借此机会,能把国公府唯一的嫡孙拉下水,瓦解掉国公府一部分的势力,徐胧明日后的路必定能更加顺畅。
窦寻柳以为她被抱得不舒服,低头小声哄道:“没多远的,医馆离这里很近很近,马上就到了。”
他担忧地看着怀中的人。
清澈的眸中闪着担忧,让人想到六月的西湖,湖光烟霭中那一轮若隐若现的月亮。
徐胧明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情。她轻声说道:
“没事,慢点找,我不疼。”
他们就像逆着人流,所有的人都朝着最东边的烟火晚会的位置去了,期待能提前守到一个最佳的观景点。
而他们要去的是最西边。
所有的灯笼、笑声和繁华都从他们的面前,争先恐后地涌向身后。
窦寻护住她,没让她擦到半点。
她的眼前开始混沌起来了,一会儿能勉强看清眼前的景,一会儿是暗无幽光的黑色,一会儿是闪过的几只灯笼。
徐胧明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抓着他的衣袖。
就好像要把所有的痛楚都发泄在衣袖上似的,手腕的青筋暴起,在白皙的手上显得格外明显。
无端的,她又想起那个梦。
徐光帝搁下了信纸,神态像是骤然苍老了十岁,无力地靠在龙椅上。
良久,他缓缓扭头看过来,视线落在徐胧明的身上。
徐光帝的眼神里满是失望和疲倦,但看向她的时候,眼中总不自觉的带上些欢喜的光。
那是他最喜欢的孩子,自认为也最像他。
聪慧又善良,从小知书达礼的。那双眼睛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抿着唇笑起来,能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徐胧明就像能感觉到徐光帝的心情变化。
她抬起头,放下手中把玩着的玉玺,声音清脆软糯:“父皇?”
“嗯。”
徐光帝伸手,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眼里藏着很深很深的惋惜,重新打量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实在是很漂亮,确实和国色天香的皇后有几分神似,像他,也像徐蘋洲。
他手上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哽咽:“从今往后,你便不能叫朕父皇了。从明日起,你便跟着陆无海出宫吧,去寒山寺养着,你可愿意?”
徐胧明眨巴着眼睛:“父皇是在难过吗?”
这声“父皇”就叫在徐光帝心尖上,当了几十年的君王,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过。
徐胧明没有问为什么不能叫父皇,也没有问为什么去寒山寺。她只是听徐光帝的情绪不对,好像有种很深很深的难过,父女连心,那种痛处让她也不知所措起来。
徐光帝却没有把柔软的一面表现出来。
他忍着热泪,再睁眼时,眼底只能看见冷漠,语气沉稳:“朕即刻下旨,准你和你母后,还有……孝亲王叔叔道个别,早点上路吧。”
或许是他心里的难过感染到了徐胧明。
她眼眶里后知后觉地蓄上眼泪,视线里徐光帝的模样逐渐模糊起来,随着落下的泪珠,他的身影也破碎起来……
窦寻柳抱着人,一路跑向最西边。
怀里的人就像没了意识,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只能感觉到微弱的鼻息,还有温度越来越凉的身体。
心里说不出的惶恐和焦急。
等他终于看到了那红旗时,才发觉胸口浸湿了一片,冰凉入骨的感觉。
他低头,看到徐胧明平静地垂着眼。
大概没有比这更平静的眼神了,犹如一潭死水,让人不敢相信她的身上正忍受着极致的痛楚。
要形容的话,或许只能说是心如死灰。
窦寻柳一脚踹开医馆的门,快步把徐胧明抱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说道:“麻烦您帮忙看看,她好像是不能饮酒,是我没注意,让她喝了一口。您能不能仔细看看,她有没有事?”
医师正躺在椅子上打盹,被突如其来的动静一惊,但深知人命关天,还是当即起身过来查看徐胧明的情况。
他的手往徐胧明的脉上一搭,眉头紧锁:“……这、这恐怕是将死之相啊。”
见窦寻柳脸色骤变,他立刻改口:“还好来的早,还是有法子的,只是这姑娘恐怕服用了什么不该服用的,你且等我片刻,我进去拿些东西。”
徐胧明平静地躺在床上,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
但她的手被紧紧的抓着。
她费力地偏头看去,现是看到窦寻柳正低着头,试图捂热她的手。
他跑的很快,束发的簪子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披着墨发,脸色苍白,估计是被吓得不轻。
“我没事。”
她轻声安抚道,手轻轻地盖在他手上。
此刻,窗外突然点燃了第一炮烟火。
冲天的烟火在空中呈现出一个俗气的牡丹花,大红大绿的配色让人不敢恭维。
但散落的时候,就像化作千万流星坠落下去,最终化成一缕淡淡的白烟。
烟火晚会开始了,从大老远爆发出来一阵欢呼声,能一直传到最西边。之后,接二连三的烟火都出现了,美不胜收。
窦寻柳闻声向她看去,握紧了她的手:“……你放心,京都这么多医师,我改日让他们排着队给你上门看诊。会好的,一定会好的。”